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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东宫里的晌午素来安静。

    江萤方用过午膳,便抱着雪玉坐在临窗的长案前翻阅着账本。

    还未翻过两页,便见东宫里的宫娥寒枝远远过来通禀。

    “太子妃。”她恭敬道“太子殿下请您到偏厅里听审。”

    江萤翻着账本的动作微停。

    东宫又不是刑部衙门,能听得审,便唯有绿玉的那桩事。

    “我这便过去。”

    江萤思及此,便让连翘将账本收到屉子里,起身与寒枝前往东宫的偏厅。

    今日的偏厅格外肃静。

    段宏领着侍卫们看守在廊前,直到见她前来,方左右让开一条道路。

    宫娥寒枝便在廊前停步,江萤则行过游廊,迈过偏厅的门槛。

    方绕过殿内的绣金屏风,便见容隐坐在上首,下首的宫砖上跪着三人。

    正是绿玉与那对在东宫门前闹事的夫妇。

    绿玉面色煞白,而那对夫妇犹在底下哭天抹泪“带弟,我的女儿。你真是苦命啊。你怀了皇家血脉,但殿下却不肯认你”

    江萤步履微顿,又转身绕过他们,在容隐的右手畔拢裙坐落。

    “殿下。”她轻声唤道。

    容隐淡淡颔首。

    他语声温和“般般若觉得不适,可随时离开。”

    江萤轻轻点头,看着容隐抬手,令繁缕将殿门打开。

    凌乱的步履声起。

    江萤往殿门前看去,看见数名侍卫押进一人。

    此人同样是侍卫打扮,但此刻却被五花大绑,在抬头看见跟前跪着的绿玉与那对夫妇时,更是眼露惊惶。

    其余的侍卫往殿外退下,而段宏则将此人摁跪在地。

    繁缕同时开口道“绿玉,你可认得此人”

    绿玉战战兢兢地回过脸来。

    在看清那名侍卫的长相后,脸色更是白透。

    她急忙扭过头去,语声颤抖得厉害“奴婢不认得。”

    段宏陡然扬声“他就在西园当差。你与他日日相见,还敢说不认得”

    繁缕也并不多言,而是转身行至屏风后。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的檀木托盘中俨然放着数样证物。

    她道“那你可认得这些物件”

    江萤的视线随之移落。

    她望见檀木托盘里依次装着女子绣给男人的鞋垫,两对鸳鸯戏水荷包,还有从侍卫出搜出来的,绿玉送给这名侍卫的汗巾。

    这些物件上的女红手艺,与绿玉袖口处的绣花如出一辙。

    铁证如山,辨无可辩。

    绿玉的脸色雪白。

    那对夫妇眼见着形势不对,也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扯着绿玉的衣裳慌张道“带弟,你倒是说话啊你快说这些东西不是你的都是他们”

    那名妇人伸手想指上首,还未抬起手臂,便被段宏持庭杖打在脊背

    “大胆竟敢对太子与太子妃无礼”

    庭杖极沉,段宏没有半分留手。

    那妇人的背上登时皮开肉绽,鲜血溅在明净的宫砖上。

    令江萤的指尖轻颤了颤,下意识地握紧自己的袖缘。

    容隐的视线轻落在她的身上。

    “般般。”他轻声道“你若觉得不适,可先行离开。”

    江萤羽睫轻颤。

    她能听懂容隐话中的意思。

    若她觉得不适,可随时离开。

    但此后容隐应当也不会再让她面对这样的事。

    往后他会刻意回避,让她能在他的庇护中与世无争。

    可是,她既然决定嫁入东宫,便也应当承担起太子妃的责任。

    纵使不能帮到太子什么,也不应给他再添负担。

    江萤心绪落定。

    她松开指尖,将双手叠放在裙面上“臣妾无事。殿下继续审问便好。”

    容隐未再多言。

    他敛回目光,段宏便持杖上前,重重打在那名侍卫的背上“太子与太子妃面前,若还敢有半分隐瞒,便将你碎尸万段”

    庭杖是实木所制,几杖下来那侍卫的背后顿时血肉模糊。

    但段宏仍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罪证放在他的面前,而庭杖打在他的脊背。

    杖杖带起飞溅的鲜血。

    眼见着段宏似要将他打死在当场。那侍卫也终是承受不住。

    扑倒在地上叩首求饶“属下与绿玉确有往来。但她腹中孩子那孩子也未必便是属下的属下从未敢让绿玉攀扯过殿下,还求殿下明鉴。”

    绿玉双肩颤抖,满面是泪地看向那侍卫“你如今竟说这样的话。”

    侍卫眼神闪躲,不敢与她对视。

    绿玉见状也是心如死灰。

    她哽咽道“当时你骗我相好,说是会明媒正娶地迎我过门。后来我有了孩子,你却又不敢承认,逼着我将孩子落掉。”

    繁缕皱眉“既是要将孩子落掉。那为何此刻还在腹中”

    绿玉仰头看向繁缕,眼里的泪水滚滚而落“奴婢不敢将这样的事托给旁人。就想着等轮到奴婢出去采买的时候再到郎中那抓药。”

    她绝望地看向那对跪在近处的夫妇“可谁知道,你们要来东宫门前哭嚷,说太子强占于我。我若是不认,腹中的孩子又要如何解释宫女与人私通可是死罪你们生我、卖我,如今又将我逼到绝路上,可曾心满意足了”

    那对夫妇此刻也听出端倪,浑身抖得如筛糠般。

    “殿下,殿下,不是草民愿意来的。”他们连滚带爬地上前,在容隐与江萤面前胡乱磕头“是有人给了草民银子,说草民的女儿怀了太子的子嗣。”

    “只要我们来东宫门前哭喊,太子便会认下这个孩子。往后我们也可跟着沾光享福。”

    繁缕问道“是谁给的你们银子”

    那名

    妇人急忙道“是个年轻妮子。看着也就十几岁的模样。长得白白净净,穿得也体面,像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丫鬟。”

    这样的女子在长安城里没有上万也有数千。

    繁缕皱眉追问“她可有什么特别之处例如脸上哪里有痣,或是身上可有能看见的胎记”

    妇人显然是慌了神。

    她只记得白花花的银子,哪里有留意这姑娘到底长什么样。

    别说哪里有痣,哪里有胎记了。

    她便连这姑娘究竟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

    繁缕见状,也知从她口中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便也不再询问,而是垂首侍立到旁侧。

    容隐抬起视线。

    本就清洌的语声凛如霜刃“宫女绿玉,侍卫陶鼎,乱棍打死,丢出东宫示众。”

    “庶民赵贵,王秀兰,构陷东宫,其罪当诛。带走,交由刑部处置。”

    绿玉面如死灰。

    陶鼎连连叩首哀求“属下知错,求殿下恕罪”

    那两对夫妇更是哭嚎着爬上前来“草民再也不敢,草民再也不敢”

    但东宫庭前岂容这些人等喧闹。

    哭嚎求饶声方起,候在殿外的侍卫便疾步而入。

    将还在挣扎求饶的几人堵了嘴往殿外拖走。

    紧接着,庭杖声起。

    每一声皆是沉闷,像是疾落的雨点打在破布袋上。

    江萤羽睫轻颤,呼吸微微变得急促。

    这是她初次面对这样的事。

    即便未曾看见,但传来的声音仍是令人心颤。

    但这是无可回避的事。

    若是不打杀绿玉与陶鼎,便无法震慑众人,亦无法平息长安城里的流言。

    她眉心紧蹙,忍不住紧紧阖眼。

    再睁开眼睛时,面前的天光微微暗下。

    江萤抬起眼帘,望见容隐正站在她的面前。

    “般般。”他递手给她,语声如往常般凝定“早些回去歇息。”

    彼此的目光相对,江萤低垂下羽睫。

    她拢裙站起身来,将指尖搭上他的掌心。

    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与他并肩走向远处的殿宇。

    长安城里向来便没有不透风的墙。

    绿玉与陶鼎被打死的消息转瞬便传到六皇子的府邸。

    彼时容铮正仰躺在姜妙衣的膝上,心情极好地饮着宁州新贡的美酒。

    得到通禀,他的惬意霎时被打断。

    “还是查出来了”他拧眉坐起身来“这才几日”

    姜妙衣将酒杯放好,亲手给他剥着葡萄“即便只有几日也足够了。”

    她轻轻笑着道“这几日长安城里流言如沸,妾听闻太子殿下还因此被皇后娘娘召到跟前训斥,想来是过得不快至极。而殿下隔岸观火,难道看得并不舒心”

    容铮想起在

    酒肆里听见的流言,心情当即好转不少“可惜只有几日。要是每日都有这样的热闹看,你想要什么赏赐都可以。”

    姜妙衣柔声细语“妾要赏赐做什么只要殿下高兴,妾自然愿为殿下不遗余力。”

    容铮听得很是顺耳。

    他顺手扯下腰间系着的一枚玉饰丢到床褥上“赏你了。”

    话音落,他又挑眉道“不过那宫女的事,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派出去的暗线都没能查到。”

    姜妙衣将剥好的葡萄喂到他的唇畔,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殿下何必管妾是哪里来的消息。”

    “殿下只消说有没有出了宫宴时的那口恶气便好。”

    容铮咬了口葡萄,仍是紧追着不放“你如今是我的人。你要是有这样的门路,自然头一个要告诉我”

    “妾能有什么门路。”姜妙衣起身到铜盆里净手,语声仍旧是轻轻柔柔的“妾的侍女与那绿玉相熟。因此方才知道。如今绿玉死了,这条门路便也从此断了。”

    容铮皱了皱眉,颇有些不悦地道“照你那么说,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姜妙衣并没有立即回答。

    她站在铜盆前,微低着白皙清秀的脸,看着指尖淡紫红的汁液滴落在水中。

    面上的神情温柔又恬静。

    这名与绿玉相熟的侍女是否存在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能够证明自己是有用的。

    只要有利用的价值,即便是弃子,也可以重新被放上棋盘。

    她眉眼微弯,语声柔缓“往后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绿玉的风波过去后,眨眼间便又到每月的月中。

    江萤亦如往常般到凤仪殿内向皇后请安。

    也不知是否来得过早的缘故,今日她并未遇到宝宁公主,偌大的偏殿内唯有她独自等候。

    大抵两盏茶的时辰。

    姜皇后身旁的掌事宫女自殿外而来,行至跟前向她恭敬行礼“太子妃,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江萤轻应,随着她行至凤仪殿的正殿。

    殿内珠帘低垂,苏合香淡淡。

    姜皇后高绾云鬓,着繁复宫装,端坐在垂帘之后。

    望之比素日里礼佛时更添几分皇后威仪。

    江萤也愈发谨慎。

    她行至帘前向皇后请安“臣妾拜见母后。愿母后凤体祥和,万安如意。”

    姜皇后在帘后抬手,令青琅为她赐座。

    江萤方拢裙端坐,便听见姜皇后淡声提起数日前的事“那名宫女闹出的事端,本宫在深宫内亦有耳闻。”

    江萤心弦微紧。

    她低声解释道“绿玉之事本是场闹剧。与太子殿下无关。往后臣妾会愈加谨慎,定不会再让此事发生。”

    姜皇后轻轻颔首,如她初次入宫请安时那般启唇道“过来给本宫看看。”

    江萤不解其意,但也

    不能忤逆。

    遂理裙起身,缓步走到她的帘前,恭敬福身。

    垂帘撩起,落在地面上的珠影轻晃。

    姜皇后自上首起身,保养得光洁如玉的手轻托起她的脸颊。

    她微凉的手指轻抚过她的肌肤,尾指带着的鎏金护甲碰到她的侧脸,带来春日里鲜有的冰凉触感。

    “确是极好的姿容,也难怪隐儿这般喜欢。”她的语声温和可既然隐儿独宠于你,为何你如今仍未有子嗣”

    江萤微感窘迫。

    她嫁入东宫的时日并不算短。

    且东宫内并无其余侍妾,唯有她独自一人。

    怀上子嗣原本也应当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因太子罹患狂疾的缘故,她与太子圆房的次数并不算多。

    没有子嗣也并非什么异事。

    可这些细则自然不能与皇后提及。

    于是她轻垂眼帘,语带歉疚地道“是臣妾无能。令母后忧心了。”

    姜皇后垂落指尖,复又在帘后端坐。

    “若东宫长久无嗣,终会生出不必要的流言与纠葛。”

    “与其是令宫娥有孕,使得长安城内的百姓非议。不如名正言顺地迎侧妃与良娣进门。”

    她的语调平缓,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力度“这亦是你身为正妃的责任。”

    江萤轻轻咬唇。

    她听过这样的事。

    贤惠的正妻为夫君纳妾。

    向来是会被坊间传为美谈。

    可她不能答应。

    太子殿下的病情绝不能为旁人所知。

    东宫里也不宜贸然进人。

    她也不知这个决定里是否有她自己的私心在。

    但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敛裙跪在皇后的珠帘前。

    “臣妾谨记母后教诲。”她垂眼看着地面上的重重珠光,语声很轻,但也坚定“但臣妾即便身为正妻,行事亦不敢越过夫君。因此纳妾之事,还要回到东宫,请过殿下首肯。”

    姜皇后隔帘看向她,戴着鎏金护甲的位置轻捻着腕间佛珠“那你便去问问吧。”

    “但东宫无嗣,并非长久之事。”

    江萤轻轻点头。

    起身向她辞行。

    江萤回到东宫的时候,恰是素日里的午膳时辰。

    宫娥们鱼贯入内将膳食布好,容隐亦暂且搁下手中的公务,前来与她共同用膳。

    今日的午膳间多是她喜欢的菜色。

    但江萤却没有什么胃口。

    她略微用了些清淡的菜肴,便将手里的银箸搁落,低垂着脸安静地等着。

    容隐侧首看向她。

    见她有些神思不属,便也将手中的银箸搁下。

    “奉茶。”他道。

    这便是要结束用膳的意思。

    侍立在旁宫娥们闻言亦将漱口的清茶奉来。

    在容隐与

    江萤用过后,便将桌上的菜肴收起。

    鱼贯往殿外退下。

    寝殿的槅扇掩上。

    容隐深看向她“是母后为难你了”

    江萤指尖微蜷。

    她也不知这样的事是否能算为难。

    但出于礼法,她还是摇头“没有。”

    她语声很轻地道“只是,母后让臣妾替殿下纳妾。”

    容隐敛眉重复“纳妾。”

    “这是母后的意思。”江萤悄然看向他,将凤仪殿内的事仔细阐述过,又略带不安地问道“殿下如何决断”

    容隐并未直接回答。

    他的视线落在江萤的面上,像是要看清她此刻的思绪“般般如何想”

    江萤未曾想到容隐会将问题抛还给她。

    她羽睫微低,很是为难。

    太子殿下的情形显然是不宜纳妾。

    但她若说不好,是否又会显得她善妒又不肯容人。

    迟疑间,她听见容隐清冷的语声落在耳畔。

    “如今这样,不好吗”

    他深看向她“般般是觉得冷清”

    江萤羽睫轻扇。

    她其实并不觉得冷清。

    她年幼的时候,是家中唯一的女儿。

    长大后与继妹也并不亲厚。

    本也不曾经历过兄弟姐妹环绕的日子。

    即便东宫里只有她与太子,她应当也不会觉得冷清。

    若说有什么不好

    她的脸颊微红,有些难以启齿。

    唯一的不好,便是太子狂疾发作的时候总喜欢掐着她腰肢。

    以致于她清晨醒来的时候,总觉得腰间又酸又麻。

    连碰都碰不得。

    而那些看着便羞人的痕迹,也总是要好几日方能消得下去。

    但这些话,又让她如何说得出口。

    她在原地犹豫,话音几番落到齿畔,又窘迫地硬生生咽下。

    重复几次后,她的脸颊便愈来愈烫。

    原本粉白的两颊红得几如涂脂。

    她蚊蚋般出声“臣妾不觉得冷清,只是”

    话音方起,她便绯红着脸咬住唇瓣。

    终是赧于将那些话宣之于口。

    容隐仍在等她。

    那双寒潭般的眼中倒映出她如今的模样。

    臻首微低,脸颊绯红,轻咬着红唇欲言又止。

    殿外春光偏照。

    随着她鬓间簪着的步摇轻晃,而散作琉璃般的碎光落入他的眼中。

    令那双清寂如寒潭的凤眼里也似有波澜淡起。

    短暂的相持后,容隐轻轻垂落眼帘。

    “般般。”

    他修长的手指抵上领口的玉扣,将眼底的情绪深敛在低垂的羽睫后“过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