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这般冷静的语调阐述,令容铮的脸色更差。
“既然皇兄这般看破,怎么不见东宫里多添几名侍妾”容铮捏紧杯盏,毫不避讳地道“容铮府上倒是有几名貌美的侍女。倒不如今日就送给皇兄。也免得皇兄膝下无嗣。”
江萤端着茶盏的手指轻蜷。
她略微偏首,看向身侧的容隐。
容隐的神情始终平静。
淡漠的语声落在戏曲婉转的唱腔间,如冰雪覆过花枝“孤既在红尘,便从未超脱看破。”
“然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无论是风月情事,抑或膝下子嗣,皆是过犹不及。”
容铮语调不善“皇兄皇嫂如今新婚燕尔,自然这般说话。”
“但若是等到他日,皇兄另有新欢时,也不知记起今日之言要如何作想。”
容隐神情淡淡,语声里并无不悦。
“若是他日孤如此行事,你可前来面斥。”
他说罢将手中的茶盏搁落“既能与孤辩论,想是病情见好。”
“若不想听戏,也可回去值守宫门。”
容铮脸色青白交错,终是气怒起身“我们走。”
他拉过姜妙衣“容铮现在便回去值守宫门”
容隐目光淡落在戏台上。
既未出言阻拦,也并未挽留。
容铮则带着姜妙衣疾步离开这座雅间。
随着木廊上的脚步声渐远,这座雅间也重新回到此前的宁静。
江萤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略微有些担忧“六殿下就这般回去。会不会令旁人议论”
她欲言又止,容隐便轻声替她将话补全“议论孤不睦手足。”
江萤轻轻唔了声,也不知该不该承认。
容隐眼帘淡垂“兄友弟恭。为弟者不恭,兄长自然也难友善。”
他道“孤与容铮自幼不睦,般般不必太过在意。”
江萤羽睫轻扇。
她出嫁前对皇室的了解并不多。
礼仪嬷嬷自然也不会与她提起两位殿下间的私事。
她此前以为,两人是各自元服后因性情不合而不睦。
未曾想这对同母的兄弟竟是自幼关系便不好。
她道“是殿下年幼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吗”
容隐目光微深。
他与容铮之间,其实并未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甚至都不住在同一座殿阁。
他自八岁起便跟随太后在寿康宫居住,而容铮则是自幼在凤仪殿长大。
两人素日里碰面的时候不多,大多时候皆在宫中的南书房。
同在南书房进学,自然难免会有比较。
容铮好胜偏激,言行不恭不是二两次之事。
容澈则是向来厌恶容铮。
偶尔几次见面时从未有过好脸色。
容隐思及
此,温声答道“许是生来不合。也并无什么特殊之事。”
江萤略想了想“臣妾没有至亲兄妹。此前总以为是不同母的兄弟姐妹方会生来不睦。”
她道“原是臣妾想得偏了。”
容隐微垂眼帘,思绪淡淡。
不止是同母的兄弟。
即便是他与容澈之间,也会时常不睦。
在迎娶般般后尤甚。
但他最终未将这句话宣之于口。
仅是将手中新换的茶盏递给她,与她共听台上这折牡丹亭。
等轩车再度返回东宫时,天穹间已是红云初起。
两人方步下车辇,便见段宏疾步而来“殿下,有幕僚求见。”
容隐微微敛眉,对江萤道“般般先回寝殿歇息。若是晚膳的时候孤还未回来,便先行用膳,不必等孤。”
江萤轻轻点头。
遂带着连翘与茯苓先回寝殿。
此刻还未到晚膳的时辰。
小厨房里便先行送来些精致的糕点,给整日未归的江萤垫垫肚子。
江萤看着这些糕点,便不免又想起容澈与容隐的话来。
容澈说她做的糕点难以下咽。
容隐回答她糕点好吃与否,各人所见不同。
前者直白,后者委婉。
但显然都不是什么赞誉的话。
她想到此,便忍不住又去问连翘与茯苓“我做的糕点真有那般难吃吗”
连翘与茯苓互相对视。
素来伶俐的两人,回答的时候却都有些支支吾吾“太子妃您做的糕点”
江萤担忧轻声“真有那般难吃”
连翘急忙道“奴婢觉得好不好吃不要紧。太子殿下觉得好吃便好。”
茯苓也跟着连连点头“奴婢是粗笨舌头,尝不出好来。”
江萤的目光在她们两人的面上来回。
渐渐也有些心生犹豫。
她站起身来“那我现在再去做一次。”
她道“我每样都尝尝,看看究竟难吃到什么地步。”
她说罢便往寝殿的小厨房里去。
此刻正是小厨房里准备晚膳的时辰。
厨娘与帮厨的丫鬟们正在忙碌,江萤便也没有打扰她们,而是寻了方空置的灶台,依照着记忆里的步骤独自做起糕点。
贵女们注重的是琴棋书画,言谈举止。
会专程去学习厨艺的并不多。
江萤也仅仅学过几样。
反反复复做下来,如今倒也轻车熟路,不用旁人帮着搭手。
大抵半个时辰后。
新做好的糕点便依次摆在盘中。
清水糕、杏花酥、松子穰、梅花香饼、白玉霜方糕。
正是她曾经做给容隐的五样点心。
在连翘与茯苓忐忑的视线里,江萤执起银箸,挟起离她最近的一
块清水糕。
还未来得及品尝,厨房的槅扇便被人推开。
此起彼伏的行礼声中,江萤看见太子疾步向她走来。
看神情,像是容澈。
“殿下。”江萤连忙放下银箸向他行礼。
容澈径直越过旁人走到她的面前。
他眼底晦色正浓,显然是此刻心绪不佳。
如今见面也未说半字,便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着往厨房外走。
江萤踉跄着跟他跑出两步,急忙出声提醒”殿下,臣妾的点心”
“你怎么那么多事”容澈横她一眼,转头命令连翘与茯苓“给她带上”
话音落,容澈也不给她多话的机会。
就这般拽着她快步走过游廊,回到停在照壁前的轩车上。
江萤还未坐稳,装着点心的食盒便被送来。
紧接着银鞭落下,方停留在东宫门前不久的轩车再度启程。
马蹄疾落的声音里。
江萤回过神来,愕然看向容澈“殿下不是在书房议事”
“鸡毛蒜皮的事,留到明天给容隐去议”他语调不善,眼底满是晦色“孤带你去听戏”
“可是臣妾白日里”她话未说完,便见容澈眼底的神情陡然凌厉。
江萤指尖蜷起,霎时间便意识到他是为何不悦。
在他盛怒前急忙转过话音“可如今都黄昏了,长安城里的戏班应当都歇下了。”
容澈冷声“孤令段宏查过,此刻还有戏班开着。”
他说着陡然抬手攥起她的下颌,那双晦暗的凤眼里危险的意味更浓“江萤。你是不想与孤前去”
江萤心弦微紧“臣妾没有。”
她匆促解释“只是一折戏动辄一两个时辰,若是此刻才开场,怕是要唱到夜深人静。”
容澈语调冰冷“孤有的是时辰”
江萤见他执意,也唯有暂时止住语声,乖觉地端坐在车内。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
黄昏后并无戏班开戏。
若是容澈始终找寻不到,自然不用她劝也会返回东宫。
但令江萤惊讶的是。
半个时辰后,段宏驾驶轩车当真在一家戏班门前停落。
只是这戏班看着有些古怪。
既没有悬挂牌匾,也没有象征梨园的黄旗。
地段也极为偏僻,甚至在离此不远处还有几座灯火通明的花楼。
身着艳丽裙裳的女郎们倚在门前,正娇笑着迎请过往的男子。
江萤略微面热,匆忙从自家侍女手里接过幕离戴上。
她也未曾想到。
这家黄昏开张的戏班竟设在花街柳巷附近。
但她旋即又想,大抵也是因此,方能在夜中唱戏。
毕竟若说是夜中叨扰,也不知究竟是谁会叨扰到谁。
“殿下就带臣妾来此听
戏吗”江萤赧声询问容澈。
容澈薄唇微抿。
他显然也未想到这家戏班开在这等地方。
但既然都来到门前,他遂也拉过江萤快步入内不都是听戏,选在哪里有什么区别”
说话间,容澈便带着江萤走到二楼的雅间。
两人方入座不久,便有女使递来茶水点心,送来今日的戏码“两位贵客看看,可有想点的戏码”
她笑着道“价高者得。若是价钱能够出得再高些”
她的媚眼弯起,眼风直往容澈与江萤身上打转,像是在揣测着两人之间的关系“两位贵人还可点喜欢的戏子过来无论男女都可。”
江萤听得秀眉轻蹙。
她总觉得这话里有些不对。
但一时间又难以言喻。
容澈则看向她“你可有喜欢的戏子”
江萤略想了想。
她还在闺中的时候听过许多戏。
尤其喜欢吉祥戏班里的当红花旦九儿。
而眼前的戏班她从未来过,自然也称不上喜欢有什么喜欢的戏子。
于是她摇头道“臣妾没有喜欢的。”
女使抿唇笑了笑,见容澈也没有要点人的意思,便将戏码递过来,让他们点喜欢的戏。
江萤接过戏码。
低头却发现里头的戏曲竟都是陌生的。
什么剪灯新话,什么醋葫芦,什么隔帘花影。
她竟是一折也未曾听过。
江萤看得满眼茫然,只好将戏码再退还给女使。
她道“我们便不点了。”
“其余客人点了什么,我们就跟着听什么便好。”
女使闻言似乎有些失望。
但因他们已经出过雅间的银子,遂还是轻应了声,拿着戏码扭身便回到楼下去。
槅扇掩上,雅间里重新变得安静。
江萤摘下幕离放在桌上,略想了想,便从食盒里拿出点心,放到容澈的面前。
她道“殿下此刻还未用膳吧”
容澈凝眉看着场中,似在思量着什么。
听到江萤的话,也仅是信口应了声,便接过她递来的银箸。
方咬下一口,他的动作陡然顿住。
连额角都似有青筋跳了两跳。
江萤忐忑地看着他,试探着询问道“殿下觉得好吃吗”
容澈拧眉回首看向她。
顷刻后他将糕点咽下,强压着不悦问她“你做的糕点”
江萤轻轻点头。
容澈眉骨压低,拿着手里没吃完的糕点再度追问“你自己尝过吗”
“臣妾做的糕点,臣妾自然尝过。”江萤轻瞬了瞬目,见他满眼质疑,便索性当着他的面,执箸将每种糕点各尝了半块,继而很是认真地道“臣妾并不觉得难吃。”
容澈的指节收紧。
银箸
上的糕点顿时碎成两瓣。
他拧眉道“你和谁学的手艺”
江萤看向他,如实回答道“臣妾的母亲。”
容澈眼里是显而易见的不悦“你这学的什么手艺,画虎反类犬若是孤幼时也如你这般学艺,早已被太师逐出南书房。”
江萤轻眨了眨眼“可是臣妾的母亲就是这样的手艺。”
她道“连臣妾的父亲都曾经说过。臣妾的手艺与母亲的一般无二。”
容澈逼视她良久,见她不像是在说谎。
终是将银箸连同糕点一起搁下。
他道“你家中除了你,可还有人吃你的母亲做的糕点”
江萤回忆顷刻,语声很轻地道“起初的时候父亲也是跟着吃的。后来许是吃腻了,慢慢地也就不用了。”
“再后来,母亲病了,便也不再做糕点了。”
容澈皱了皱眉。
他看向场中,见幕布已经拉开,便对江萤道“开场了,听你的戏吧。”
江萤轻应了声,将他面前的糕点端过来“既然殿下不吃,那臣妾便自己吃了。”
容澈冷冷道“你怎么不想着留给容隐了”
江萤思量这道“糕点是放不住的。若是等到白日里,应当都干了裂了。”
“要是太子殿下想吃,臣妾明日可以起来做新的”
她的话音方落,便见容澈锐利的视线落来。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的碟子便重新被他夺了回去“他不吃”
江萤羽睫轻扇了扇“那殿下吃吗”
容澈的眉梢皱得更紧“戏开场了,你究竟看不看”
他语声冷厉“不看就回去”
江萤连忙收声。
他低头看向一楼的戏台。
看见戏幕已然拉开。
妆容娇俏的花旦与两名俊俏小生粉墨登场。
江萤的目光也倾注过去。
这家戏班虽说开在花楼附近,既没有牌匾,戏码也极为古怪。
但这位花旦的唱腔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婉转如莺,妩媚如丝。
即便江萤身为女子,也不免渐渐听得入神。
但还未欣赏多久,她便觉得眼前的戏似乎有些不对。
好像渐渐变得香艳
比牡丹亭里最香艳处还要香艳许多。
她满脸震惊地看着那名花旦唱着唱着,倏然便伸腿勾住面前小生的腰,就这般借着力道如蛇般盘绕在他的身上。
色彩艳丽的戏服也随之褪下半截。
赤露出花旦雪白的香肩,与肩胛上指宽的朱红系带。
底下的欢腾如山响起。
伴随着数不清的淫词浪语。
江萤错愕地睁大双眼。
回过神来后,她满面涨红,急忙转首看向容澈“臣妾便觉得,这戏班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想起白日里容铮的话,羞急之下脱口而出“殿下竟带臣妾来听艳曲”
容澈也察觉到不对。
他迅速自台上敛回视线,正想起身带江萤离开。
但听见江萤的话,他的动作陡然顿住。
“什么叫做孤带你来听艳曲”他毫不服气地质问道“花旦是女子,你也是女子。你在这面红什么”
江萤的面色更红。
她以为容澈是找理由不想离开。便也唯有硬着头皮将视线再度移回场中。
在他们争执间,场中已然是换了姿势。
此刻那两名小生正一前一后将那花旦夹在中间。
随着那花旦纤纤玉指一带,面前那名小生本就宽松的外裳便被扯开。
露出男子精壮而结实的胸膛。
江萤僵在原地,整张脸涨得通红。
容澈看她面色有异,便皱眉往场中瞥了眼。
视线方落,他当即抬手将江萤的脸掰回来。
彼此的目光相对。
他厉声道“这等淫艳场面你也敢看”
江萤满脸滚烫,浓长羽睫蝶翼似地扇动不停。
也不知是在羞耻适才看见的画面,还是在羞恼他此刻说的话“分明是殿下带臣妾前来”
容澈剑眉紧皱,似还想说些什么。
可还未开口,便听底下的花旦娇羞地唱道“这两位小情郎,各有各的妙处,奴家真是一位也割舍不下”
容澈终是听不下去,转头向雅间外怒斥道“段宏,你找的是什么地方,唱得什么淫词艳曲”
段宏讪讪转过脸来,摸着鼻子低声道“如今这个时辰,能开场唱戏的也只有这种地方。”
他还有半句话不敢说。
是太子定要让他找个听戏的地方,还说过无论是什么戏都听。
他那时还以为,这是夫妻间的什么情趣。
容澈胸腔起伏,见底下的唱词越来越淫艳,也没有多余时辰再向段宏问责。
他劈手拿过幕离戴在江萤的头上,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往楼下走去。
行走间还不忘威胁道“闭上你的眼睛”
江萤匆忙阖眼。
眼前的画面消失不见。
但那花旦柔媚的唱腔仍是游丝似地往她的耳朵里钻。
好像是正落定注意,要同时与两名男子成就好事。
江萤急忙捂住耳朵,但还是窘迫得连耳缘都红透。
即便是在嬷嬷送来的小红册里,她也没见过这般露骨的场面。
更没有一名女子与两名男子这样荒唐的事
羞窘交织间,她都不知道是如何回到的东宫。
直到容澈将她放在榻上,微凉的丝被触及腕间的肌肤时,她方重新回过神来。
她摘下幕离,满脸通红地看向容澈。
容澈亦看着她。
他眼底怒意翻涌“那
小生有什么好看的让你看得目不转睛”
江萤微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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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倒也反应过来。
她的脸颊更红“臣妾从未说过要看这样的戏。这分明是殿下挑的地方,是殿下压着臣妾不让走。”
容澈薄唇紧抿。
似也自知理亏,与她僵持稍顷后终是强压下怒意自榻上起身“下不为例,孤今日不与你计较”
他说罢,便前往浴房里洗沐。
江萤此刻羞窘交织,不想听他回来再提起戏班里的事。
便在他离开后匆匆换好寝衣往榻上睡下。
春夏交际的夜晚有些闷热。
江萤睡得也并不安稳。
那花旦婉转的唱腔始终缠绕在她的耳畔,像是有狐狸带着笑在她的耳畔吹气。
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回到适才的小戏台上。
穿着花旦艳丽的戏服,面前还站着俊俏小生打扮的容隐。
“殿下。”她挽起戏服的裙裾走向他“臣妾怎么会在”
话音未落,她便见到容隐身旁还有一人。
同样的五官轮廓,但眉眼间的神情更为桀骜凌厉。
“殿下”她愕然出声,视线在两人之间不住徘徊。
他们分明是同一个人。
怎么能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此刻两位太子同时抬步走向她。
就像是适才戏曲里演的那样。
他们前后将她抱起。
容隐垂手抬起她的下颌。
而容澈俯身低头,滚烫的呼吸拂在她的颈间,语声喑哑沉沙“有什么关系”
他道“这便是我们商量的结果。”
江萤愈发懵然。
她抬起眼帘,看见容隐抬手抵上领口的玉扣。
衣襟散开,显出他冷玉般的肌肤。
而容澈同时解开外袍。
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肢,滚烫的热度透过肌肤滚滚而来。
江萤的明眸睁大。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
梦境顿止。
她满脸滚烫地从榻上坐起身来。
而此刻容澈正自浴房回来。
他寝衣的领口松松敞着。
水珠滑过坚实的胸膛,仿佛正是梦境中的场面。
江萤的脸颊再度红透。
容澈同时看向她。
即将入夏的夜晚这般闷热。
江萤此刻仅着寝衣坐在榻间。
云鬓松散,秀脸通红,连肌肤间都似泛着粉意。
容澈的凤眼微暗。
他抬步走向她,俯身想将人带入怀中。
但指尖刚碰到她的手臂。
江萤便倏然往后蜷身。
“殿下真是”
“不知羞”
她满面绯红地丢下这句话,同时扯过锦被盖过头顶。
迅速转身面向墙壁。
整夜也没再与他说过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