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舅舅换好衣裳,一家人略进些午膳后,两位表哥便如臀下生疮般坐不住。盛氏白了二人一眼,汴京城中之人一早出发是因离得远,眼下她们住的地方离顺天门连半个时辰的路都不到,不知在慌些什么。当然旁边慢条斯理吃着饭,恨不得将饭分成一粒粒来吃的姜焕然,也被她白了一眼。他是长了个鸟喉咙吗,就不能吃快些
姜焕新也道“大堂兄,你就不能快点吗你这一碗饭,我一口便能吃了”
姜焕然却伸出筷子夹了一根碧绿的莼菜笋,放在他莹白如玉的饭粒上,道“吃饭便是要慢条斯理,不要草莽行为,否则于脾胃不和。”
姜焕明道“堂兄,我再看你这般吃下去,我脾胃就要不和了”
大舅舅和谢昭宁正拿着筷子夹菜,听到后皆笑。
盛氏却是不忍了,他就是不想去什么金明池夺标赛而已,他嫌无趣,但是又答应了他们不得不去,所以在才在这里拖延。她逼着姜焕然几口把饭吃了,让伏云吩咐赶了三辆马车出来,六人分了坐下,才嘚嘚朝着顺天门外金明池去了。这时候两位表姐的马车也刚从顺昌府赶到,两个表姐遥遥同她们打了招呼,四辆马车一起出城去。
今日是惠风和畅,日光灿烂。又是懒洋洋的午后,这般灿烂的日光昭宁看了也舒服。她撩开车帘往外看,只见除了她们,许多的马车、牛车也行驶在新郑门大街上,更多的是步行的汴京城百姓,成群地朝着金明池赶去。此处商阜不如内城兴盛,但是街道开阔,两侧屋舍也规整。
等过了高大俨然、士兵把手的顺天门,就到了外城。此处人流更是多了,且四处草木丰茂,绿意盎然。而金明池便在顺天门外不远处,金明池并非只是水池,实则为皇家园林,唯有这样举办赛会时,才会对诸家百姓们开放。
因是皇家园林,修得也极气派,占地也十分宽阔。只是从金明池巍峨的园门进去,一路见遍植柳树、桃树、李树,这季节树上已经结了累累果实,一眼望去竟似没有尽头。
待远远地看到了金明池,更是令人惊叹,宽阔的金明池水面上洒着粼粼金光,邻水大殿端立一旁,三道如飞虹般的拱桥横跨池水之上,气势恢宏,岸边垂柳点水,烟草满堤。两侧回廊皆设许多彩棚,可供租赁,此时正是游人往来,车盖相望,好不热闹。竟还有许多挑担子卖各色蜜饯果子、冰雪饮的,琳琅满目。
昭宁等从马车上下来,两位表兄立刻就要去租彩棚,还要报名参加夺标赛,他二人练了多日了,自觉神勇无比,就是未必夺魁,夺个前几应也是没问题的,姜焕然也被他们拉着前去了。而两位表姐则拉着昭宁凑到那卖冰雪饮的摊前,姜茜道“昭昭,你快看看选一些,我们拿去彩棚里吃”
卖的老妇人也乐呵呵地介绍着“娘子们看看喜欢什么,我是城西王家甜水铺子的,卖了少说十年了。这冰雪凉水荔枝、沙糖菉豆、水晶皂儿、黄冷团子是最受欢迎的,还有些冷吃,麻饮鸡皮、细索凉粉、素签,亦是酸甜可口得很。”
她那木车上的竹篮中,用木碗和荷叶盛放着晶莹剔透的冰雪饮,旁还有些用醋、糖和香辛料拌的冷吃,在这略微炎热的天气里,只是看着也叫人觉得舒爽。
昭宁虽不吃外食,但今日天气炎热,想到冰雪饮酸甜冰凉的口感,也难免有些动心,对两位表姐道“表姐们尽选就是了,我尽地主之谊,我来付钱。”叫身边的樊星将钱袋子拿出来。
姜芫却笑着说“如今我们也搬来汴京了,也是地主,该我们尽地主之谊”
盛氏和姜远望则笑呵呵地看着几个女孩儿选好了东西,争着要付银子,一派和谐。
此时,有数辆车马精致,车檐下挂着琉璃灯的马车驶来,马车两侧仆婢、护卫簇拥,少说也有十人,这样大的排场,定是什么王公簪缨之家出行了。姜家轻装简行,不过才带了七八个仆从,立刻赶着马车要给这些马车让路。可这些马车却在路中间停了下来,从里面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这些冰雪饮、冷吃我们都要了。老妇人,烦请都给我们包上吧”
姜茜听了自是不肯,道“你们是何人我等已经选定了,只是未付钱罢了,何以你都要了”
那些精致的马车上,却接连下来了数人,谢昭宁一看便扯了扯嘴角,原竟都是熟人。
那穿了身雪白色仙纹绫制成的襦裙,腰系鹅黄色绦带,身姿高挑,随着好几个仆婢的,不是高雪鸢是谁。至于在她身后那辆马车上下来,着一身春粉色单丝罗,浅色湘裙,容色秀美清丽的,也正是谢宛宁。她身后亦跟着许多仆从,看得出有些不是谢家的,竟是平阳郡主府上赏的,看来平阳郡主倒是对这个义女实在是尽心。
谢昭宁此行主要目的是在找药一时上,再陪着舅母表姐等来散散心,倒是没想到还会碰着她们一行人。
谢宛宁看到竟是谢昭宁和盛氏等,立刻屈身行礼“舅舅、舅母、长姐,没曾想竟在此处遇着你们。”又柔和地对高雪鸢道,“妹妹,既是姐姐等要的,我们便让了吧。我们去买旁的也是一样的。”
这时候又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什么去买旁的”
只见打头的那辆描金漆红的华盖马车中,跳下一位身着紫绸圆领袍,头戴嵌金玉冠的男子。他一下马车,便有数名随从跟上去随侍。他朝众人走过来,只见此人面容俊秀,但是肤色苍白,脚步有些虚浮,应是长年的养尊处优。
高雪鸢一见此男子,却略红了面颊道“世子爷何必下来说过虽路上同行,却是不见的”
谢昭宁听到这里,眉心微动,便立刻猜到了,这位应就是高雪鸢的未婚夫镇北侯世子爷。看样子,高雪鸢对这男子极是喜欢。
那镇北侯世子爷却笑道“阿鸢,今日金明池夺标赛,众世家郎君娘子都聚在一起,你便不要讲究这些了。”又对卖冷吃的老妇人道,“两贯钱在此,你快把你的东西都包起来吧今日就当是我请阿鸢和谢家二妹妹了”
老妇人有些为难,此时姜茜飞快地把钱放下,道“这些方才是我们说了要
的”
镇北侯世子却只是随意道“既是我先说的付钱,自然是我们先得了。aaardquo
谢昭宁看他一副并不看人的模样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知道他是根本没将她们放在眼中的,她是无意几碗冷吃,却不想看到两位表姐受这般气,何况方才大家认真地选了一场,上前一步道“这位郎君,买卖为契,自是以说定时为准,我们事先与老婆婆说定,眼下又付了钱,自是我们先得。”
那镇北侯世子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是眼眸微微一亮,是寻常男子看到容貌出色女子的寻常反应,却让谢昭宁眉心轻微一皱,并不舒服。
因她们这番矛盾,已有越来越多的人围拢上来,许多都是各个世家中的人,也将她们认出了。
有娘子低声道“那似乎是镇北侯世子爷,身份贵重,这几位小娘子怎的不知轻重,与他争了起来”
又有娘子道“你们不认得,那位娘子就是西平府回来的谢大娘子,出来走动得少。我看着倒是欣赏得很,分明是她们先来买的,凭什么要相让谢大娘子这番有理。”
还有郎君道“寻常只说谢二娘子是好容貌,我瞧这位谢大娘子似乎更为出众,说话也是有理有据,以前怎的只听些她跋扈之语”
旁边有人就笑道“李郎君却是喜欢谢家大娘子这款不成,你可能驯服得了”
这样汴京盛大的场合,亦是各世家郎君娘子们相看之地,男女之防便并不重。
谢昭宁听这些评语倒也不恼。前世到了最后,她身上背着累累的,数不清的骂名,所到之处是人人喊打,如今许多事都未曾发生,甚至这些评价还是好转的。她自然不在意旁人说什么了。
高雪鸢自然也听到了,却略红了脸,但仍旧冷哼道“凭你说了便算么我们偏要”
镇北侯世子便又将目光落回她身上,方才对昭宁的惊艳之色褪去,目光中柔情一闪,仿佛坚定了一般,转头就要对老妇人继续说话,让她把冰雪饮都给他们包起来。
此时,却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众人回去看去。只见是数列护卫开路,迎面驶来的是几辆更宽阔华贵的马车,镶金嵌宝的窗牖,挂三联五聚珠子灯,皆每辆皆是以三匹马拉车,竟是金鞍银辔。后面还有护卫开路,竟蜿蜒了数十丈远。如此排场,更绝非常人
方才那些停在路中央不动的镇北侯府马车,见如此排场之人来了,立刻驱着马车往旁边让去,生怕挡了他们的路。但那马车中之人似乎便打算在此下车,故也在此停下,只见络绎下来几人。
一个须发皆白,可依旧身子健朗高大,一看便知是年轻时征战沙场之人。还有个与他长得极相似的中年男子,只是胡须皆黑且短,扶着那老者的手下来。此男子更是浑身威仪,腰系玉革带,身居高位之感举止之间都挥之不去。
周围围观之人大震,议论纷纷“定国公顾大人,还有顾老大人定国公一家来了”
又有人道“听说这次金明池夺标赛,君上是有事出京,来不了的,便让定
国公爷来开场了。”
而后面那辆马车中,又下来一人,此人却只随意穿着件宽袖阑衫,通身并无装饰,可却生得极俊美,眼尾生得一颗红痣。金明池上的风猎猎吹来,吹得他袍袖微动,他神态平和从容,竟有种要化鹤归去之感。
一见着此人,周围的娘子们却是要炸裂开一般讨论着“顾世子爷竟然是顾世子爷”
“他一贯神秘,少在汴京走动,怎的没人说过他今日要来”
还有些娘子,激动得已经快要昏过去的模样“这金明池来得实在是不亏,今日竟能看到顾世子爷”
谢昭宁离得近,却看到顾思鹤与寻常的闲适不同,而是皱着眉,似乎在说自己的父亲“怎能如此处置,您也不注意些,被别人抓住把柄怎么办”
定国公却是笑呵呵地模样,拍了拍顾思鹤的肩“此事已经过去了,盛云已经去赔罪了,他李家也不能拿此事如何。我顾家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君上又不曾怪罪,何况还有你姑姑在,鹤儿你还是放轻松些吧”
老国公爷也道“今儿祖父已经上书,要你承袭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你也高兴些”
顾思鹤听到却甚是无言的模样。
谢昭宁隐约听到这些话,却目光微动,看向定国公和老国公爷,这就是前世被定了二十多条罪名,被传闻私通外敌、纵下行凶、权势通天,尔后满门自尽的定国公顾家了。可如今看着,也是极寻常之人罢了。其余罪行虽也严重,却并不致命,但唯私通外敌一条,是决不能容忍的。
顾思鹤似乎不想跟二人说话了,走上前道“何以堵塞于此”
高雪鸢等看着顾思鹤,也是大震,没想到顾世子爷竟真的上前问询,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说来毕竟是她们无礼在先。那镇北侯世子爷最快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拱手道“见过老国公爷、国公爷,世子爷,不过是一些误会罢了。我们无意挡路,亦是要走了”
说着冰雪饮、冷吃等也不要了,招了招手,带着护卫等便撤下了。高雪鸢等虽尚有不满,但是定国公等在此,又何必因这等小事而说嘴,也上了马车离去了。谢宛宁自是紧随其后,却又回头看了看顾思鹤,目光中是难掩的惊艳与倾慕。自然了,这天下女子又有几个不倾慕于顾世子爷但也随着高雪鸢等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定国公和老定国公笑呵呵走过来,老国公爷先拍了拍顾思鹤的肩“鹤儿今儿也多管闲事了”又看向谢昭宁,也笑得平和,“你这小女娃娃有些独特,瞧着不像是汴京那些酸腐娘子的模样”
姜茜在旁道“我们是顺昌姜家之后,阿昭是天旷地阔之地长大的”
天广地阔便是西北之地了。老国公爷征战沙场一辈子,对西北印象极好,眼里闪过一丝赏识,笑道“甚好,甚好,一看就能骑马围猎”
这话旁人说许是别有用意,谢昭宁却知道,老国公爷是当真欣赏她。她也笑着屈身道“老国公爷谬赞了”
见她大大方方,老国公爷更是点头。不过国公爷说时辰快要来不及了,带着老国公爷朝着邻水殿的方向去了,顾家可是要去开场的,如此便走了一半的侍卫。
顾思鹤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侍从立刻将周围围观之人都清理了,见着围观的人都没有了,这时候谢昭宁才对顾思鹤道“虽是小事,也多谢世子爷了。”
她态度落落大方地屈身,眉宇开阔,与以前看着他时,眼中隐藏不住的疏冷有所不同。这时候她的神情,是已将他当做了朋友的。虽顾思鹤亦不知为何,旁人恨不得巴在他身上,从顾家这般权势中分得些许的好处,或是图谋他本人,可是谢昭宁就是疏远他,并不仅是因为他上次利用她之事。而是她本身便不想靠近他。
或许当日选她来利用,也有这个原因,他便是想看看,这样一个人被他利用了,究竟会是何反应。自然,导致的后面的烂摊子,也得他自己去收拾。
顾思鹤懒散地道“维护秩序罢了,不是为你,何必要谢。”
谢昭宁却笑了道“还有世子爷请院判来替我母亲看病一事,上次你走得匆忙,我也惦记着母亲,竟未认真谢过。如今算是一起谢了”
顾思鹤扯了扯嘴角,并不说是否受了她的感谢,而是又问她“你来此,可是来寻你母亲之药的下落”
谢昭宁略一迟疑,他如何知道的
她还没决定是否要说,顾思鹤就已经道“你不必在此找,没有结果。”
这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谢昭宁更是疑惑了。
正说到此处,顾思鹤的背后响起一道声音“阿鹤,你怎的留在此处,不跟着父亲他们去邻水殿么”
谢昭宁抬头望去,只见来人是个笑吟吟的男青年,他刚从马背上下来,竟没有坐马车,样貌与方才的定国公有几分相似,不过是更偏文雅一些。
顾思鹤面对此人,倒是没有对旁人那般敷衍,而是柔和了语气道“兄长先过去吧,我稍候便过去”
那男青年看了眼谢昭宁,似乎疑惑顾思鹤为何会同谢昭宁说话,但还是笑着道“那我先替你把座占好,否则一会儿顾三怕是要来与你抢呢”
他没有停留,朝着定国公的方向同去了。
谢昭宁看着此人的背影,却是心潮涌起,却久久不能平静。此人是顾思鹤的兄长那岂不是就未来成为厉鬼修罗的顾思鹤,提刀进定国公府之后斩杀的亲兄顾思远她还听说过,光是斩杀还不够,顾思鹤足足将自己这位兄长千刀万剐,片成骷髅,哀嚎而痛绝令人闻之而胆寒。
可是眼下看着,两人的关系是十分好的。顾思远待顾思鹤亲昵,顾思鹤对这位兄长,甚至比方才对父亲和祖父还要尊敬些。为什么他要杀自己这位亲兄
是不是,这位亲兄背叛了他,或是背叛了顾家可若仅是如此,顾思鹤又为何要屠自己的母族呢
这些只是谢昭宁的猜测而已,即便她知道未来,可又能如何告诉顾思鹤,何况她只知道结局,过程究竟是
如何,她是完全不知的。
谢昭宁想了想,问道“我方才瞧着,世子爷似乎与你兄长的关系极好”
顾思鹤已准备走了,突然听到谢昭宁问这句话,觉得有些莫名。以他对谢昭宁的了解,她对旁人家的这些事是决计不感兴趣的。
他随意点头道“早年我父亲与祖父都在征战沙场,我是与兄长一起长大的,关系自然不错。如何了”
凭他的个性,能与人解释这些也是不易了。
她心里一时混乱,方才定国公与顾思鹤说的那些话,她亦也有听闻。顾家势大,某种程度说已能算得权势熏天了,与同平章事李家皆为朝中巨族。如此盛势,这大概已是顾家由盛转衰的了。可是听方才他们几人的对话,顾家如今并未有对危险的察觉,对家中之人的行事也并不在意。
前世顾家的覆灭究竟是怎么回事,顾家被网罗的二十多条罪名中,其余纵容贪墨、结党营私、把持朝纲等,还并不致全族被灭,最多只是削官而已。可最严重的一条其实是私通外敌,只这条才是诛灭九族的死罪。但是这一条在后世颇有争议,一说顾家的确私通外敌,证据确凿。二说哪怕顾家再如何恃宠放旷,国公爷与老国公爷都不可能私通外敌。
方才那个和颜悦色夸她的老国公爷,真的会私通外敌吗
顾思鹤杀亲兄,灭母族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顾思鹤找了宋院判来替母亲看病,虽并未完全看好,但若非宋院判之言,怕是母亲连两个月都撑不过。如此恩情,她自然想报答顾思鹤,若能避免他父亲与祖父自尽而亡,他受膑刑流放之苦,也算是回报了。何况蒋家背后的靠山是同平章事李家,而李家与顾家却是死敌。倘若能帮了顾家,那便是对李家的制衡,自然亦是能限制未来蒋家的权势。
可若顾家真的通敌叛国了呢她自幼生于西平府,对通敌叛国之人自是深恨。若顾家真的如此,她如何能救,那么顾家究竟有没有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