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李清月和刘仁轨筹划于官职的时候,其实就有共识了。
倘若只是将这样一份军报送到李治的手中,这位身在洛阳的陛下最多就是觉得,女儿真有其祖父的风范,却不会想到,除了加个十户的食邑或者是给予金钱奖赏的同时,还可以对女儿给出一个更为实际的奖励。
那就是封官
那毕竟没有一个可供参考的先例。
她在洛阳督办造桥事宜,在洛阳建立东都尚药局,都是在李治眼皮子底下做出的行动,也是在响应他那执掌皇权的愿景,所以李治不会介意于给出一个代表行事权力的小金鱼。
可李清月再如何在信中强调,这个代表了官员身份的小金鱼如何好使,他也不会觉得,女儿能有资格用正式的官员名号执掌此物。
也大概,不会给出一个恰如其分的封赏。
所以只能将此事的希望交托在皇后从旁争取上。
在早年间的种种相处中,阿娘都要远比阿耶知道她的本事,愿意相信她希望得到官职并非在逞强,相信她已有了成年人的处事水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也相信,参与进这边地战事是在做一件为国谋利的事情。
阿娘也知道,倘若她能以名正言顺的方式插手军权,对于她们不会被人随意打压、过河拆桥有着多大的意义。
这一争,实属必要
但阿娘给她带来的惊喜还是太大了。
熊津都督府因为地位特殊的缘故,光是熊津都督这个位置,就已经能够负担起平定百济内部动乱,主导局势的作用。
可以联络百济五府,执掌兵权,以熊津都督府士卒参与进高丽之战中。
至多就是在名分上,还要和那什么马韩、东明、金连、德安四都督平起平坐,在发动他们为自己办事的时候,在言辞之中用点技法。
熊津大都督却不同
即便中原各地的大都督以遥领居多,甚少真正执掌实权,位处边地又恰逢战事,却可以有例外。
而当熊津都督府成为统辖百济全境的存在之时,她能办到的事情就更多了。
这份近乎于笃定的猜测,在她拆开阿娘送来的信件后,更得到了证实。
熊津大都督确实是母亲为她争取来的位置
“有个神队友作为内应的感觉真好哇。”
李清月在心中嘀咕道,顺便拉踩了一把历史上的唐玄宗,便已将目光继续转回到了信上。
这封信虽是随同诏书一起送到,却不是由孙仁师转交的,而是交托给了新抵达的医官队伍,更准确的说,是随队而来的一位皇后亲卫,以防信中消息外泄。
这确实是个安全的送信之法。
但乍一眼看去,这封信就算被人拆封应当也没什么问题。
这显然更像是一封家书。
在解释了这官职的由来后,她便随即问起,百济地界上是否像是蜀中一般,会有一些特殊的病症,不能被她带去的
医者解决。
那么一定让人时刻留意军营之中的染病情况,别自觉自己的体魄强健,就能在边境肆意妄为。
如今已入八月,以战事所持续的时间看,她也必然是要在北方越冬了,到时候北地天寒,更需注意保暖。
家中都已有了两个病号了,可切莫出现第三个。
这两个病号是谁好像不难猜测。
一个是头疾反复发作的李治,一个正是天生体弱的太子李弘。
让李清月稍微有点没想到的是,她将府兵现状奏报朝中之后居然还引发了个蝴蝶效应李治让李弘和李贤代替他巡查洛阳附近各州的府兵。
可不知是因暑气正盛,还是慰问旅途劳苦,李弘在回返洛阳后又病倒了,好在经过孙神医的诊治还有玄奘法师的祈福,眼下已没有大碍了。
也难怪阿娘会专门将这个身体问题放在前头来说,生怕远行在外的小女儿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这份拳拳关爱之心洋溢在字里行间,所以哪怕明知道远在洛阳,甚至可能已回到长安的武媚娘听不到自己的这句话,李清月还是忍不住低声回了一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今年初,在新罗地界上就发生过疫病,在李清月抵达此地后就由刘仁愿告知过她,也让她越发注意营中的食水卫生。
她和刘仁轨合作,将泗沘城周遭以及山城战后的尸体尽快妥善掩埋,也并不只是在稳固百济的民心,也确实是在提防死尸造成的传染病。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让人在周边搜集了不少驱蚊药物,将军营周遭的蚊虫除灭了一批。
军中所用的饮水,也只从白江之中去取,经由煮沸后饮用。
起码以如今军中所表现出来的情况看,这些预防手段起到效果了。
至于冬日严寒的问题,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清月继续往下看了下去。
但刚看两句她就忍不住把脸皱了起来。
谁让阿娘说,让她完完整整地回来之后,可得让她挨一顿打长长记性,不是什么地方都能随便乱跑的,不能让她再有下一次的不辞而别。
挨打她都比当年又长了三岁了,凭什么挨打
偏偏阿娘又在信中写道
就算明知道她能处理好遇到的麻烦事,家中长辈还是会担心的。她这次出行,杨老夫人就很担心。
月前,恰好有个消息传到了境内,说是王玄策在带着贺兰敏之出使印度的途中路过大食,因为贺兰敏之长了张漂亮的脸,被倭马亚家族的一位姑娘看上了,非要他留在当地。
可别看这听起来只是个家族而已。
就在今年,倭马亚家族的穆阿维叶在上一任哈里发大食国王的名称遭到行刺之后,将大食国君的位置改成了世袭制度,换句话说,看上了贺兰敏之的,正是大食境内如日中天的王族子女。
因大食和吐火罗等国的交锋持续占据上风,唐军又还在平定铁勒九姓的叛乱,光靠着王玄策
很难将人给救出来,只能将这出意外上报朝廷。
李治对此是何种反应姑且不论,贺兰敏之恐怕短时间内是回不来的,眼下李清月同样在边境之地,可得当心一点。也绝不能再有下次再犯的行动
“阿娘真是一点也不担心我会为了逃避挨打,干脆在外面多待一点时间。”李清月嘀咕道。
但想想又觉得,阿娘真是很明白她的想法。
她人是在外面不错,在送回去的信中却并不只是在求索官职,也将想早点结束战事赶回去的想法给落于纸上。
回还是要回去的,谁让她舍不得阿娘。
她也肯定不会有一次再犯的情况吧
毕竟官职都已经到手了,只要她不在高丽战事中犯错,她的这个官职起码不会被撤销,那么以后,她就能以更加稳妥的方式请战了
倒是李治的那句“威胁”,在她这里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阿娘说,阿耶还因为她这个偷跑以及作战说了句气话,说她要是再不回来,当面敲定食邑在哪里,干脆就放在百济了。
按照百济这个民众大多赤贫的状态,那可真是亏得没边了。
可李清月会在乎这个
百姓赤贫,分布稀疏,也就意味着她那三百户的范围能囊括更多的土地,对她的寿命来说有益无害。
她最多就是在乎一下,百济的位置相当于是现代韩国的西半部分,在矿产资源上不够丰富,经营起来不够有成就感,相比之下,她大概更想要高丽的黑土地。
算了,也当这个威胁有效吧。
在阿娘随后的信中,便没这等问责警告意思的话了。
大概因为她不在面前,说这些也没多大用处,武媚娘干脆和她说起了洛阳近来发生的种种事情。
她也果然很知道女儿最想知道的是什么。
比如说,薛仁贵首战九姓铁勒告捷,让她收为己用的这个回纥商人觉得又被敲打了一番,在启程前往梁州的时候声称此地开销都由他自己,还可以多给公主让一点利。
而梁州那头,起码在唐璿上呈的奏报中所说,当地的农耕正是欣欣向荣之势。
李清月暂时不在中原,也并不影响这两人能先将相关事宜给敲定。暂时不必担心那头的事情。
比如说,在清月前往百济后,武媚娘有过和宣城公主的短暂交流。这姑娘倒是没之前那么怕她,但是也有点退避三舍的意思,反倒是问起安定情况的时候兴致勃勃。
对比之下真有点意思。
估计在她这个战功的鞭策下,宣城也该再多努力一些。
不过她会让人看着点宣城,别再出个公主渡海投奔另一个公主的趣闻。
至于李贤和李旭轮那就更不用担心了,陛下会看着的。
“有那么夸张吗”李清月戳了戳信纸上的这两句,又觉得阿娘还记得在百忙之中关照一下自己的小伙伴,已是看在她的份上了,便又忍不住抿唇笑了出来。
继续看去,下一句提到的还是她的人。
说是王勃和卢照邻都被丢到沿海来折腾罗盘材料去了,这两个若是她想要征调过去的话,倒是可以让航船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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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李清月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
她如今最缺的人手其实不是帮她写文书战书的,而是同时精通百济语言和唐人官话的。
偏偏有这样本事的人大多在百济贵族之中,而这些贵族,除去黑齿常之这样的将领,不会选择成为唐军之中的队正、校尉等官员,也就让李清月的命令想要传递给百济士卒,必须要经过黑齿常之和沙叱相如这些人。
就算她知道这些人应该不会再次反叛,也难免觉得这其中存在隐患。
眼下也只能让一些被选出来的人继续速成大唐官话了。
多来个卢照邻也用处不大。
反倒是开采白水晶矿,能让他们趁机多积攒点与人往来的经验。再加上李淳风的配合,能尽快将更为精细牢固的指南针给做出来。
这才是帮了她的大忙。
她一边想着,一边将目光落到了最后一段,也忽然之间将动作停滞在了当场。
她也陡然意识到了,阿娘为何要以更加安全的方式送信。
那是一段心里话。
阿娘说,她代替阿耶执掌朝堂权柄,日渐感到,有些事情不是她不能做,而是不去尝试就永远不能做,也总有无数的闲言碎语在试图告诉她,她该当退回到更加安分的地方。
可这些声音既然能被她反过来利用,变成给女儿谋求官职的工具,也就自然不会让她有分毫的退缩。
上官仪、薛元超等人,甚至是陛下本身的想法,都不能让她再回去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皇后。
她很清楚,这份掌权野心,哪怕是说给临川公主听,大概也会被她觉得有所僭越,但她很愿意将其分享给女儿知道。因为阿菟一定能够理解她想要主导命运的想法。
当然,阿菟不必在回信之中提及此事,只要用好这个熊津大都督的官职,便是最好的回应和支持了。
但若是真出现了什么意外,还是先以保命为上,千万别逞强。
别的事情她不敢承诺,拦住对女儿的问责处罚,还是有这个底气的。
看到这最后的寥寥数句,李清月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
于是当黑齿常之等人折返真岘城,随同刘仁轨等人一并坐在议事厅中的时候,就见坐于上首的李清月手握那份封官圣旨,在眉眼中愈发有一派主事者的气场。
当这位主事之人所要担负的是战场职责之时,或许还应该说,那是一种宝剑出鞘的锋芒。
“我有意,明日令人给金法敏送一封国书。”
刘仁愿问道“公主是要对他问责”
其实早在扫平百济叛乱的时候,她就已经可以这么做了。
但当时公主说先不急着告诉他,如今官职封赏下来,确实可以办理此事了。
若按照大唐的官职划分,金法敏在新罗国主之外,还是大唐的正三品太府卿。而李清月此时所担任的熊津大都督,是从一品的官职,正好对金法敏是上官问责。
却见李清月摇了摇头,“不是问责,是向他征发军粮。”
她忽然转头“孙将军”
“啊”孙仁师没想到被李清月头一个点到名字的居然是他,在反应过来的下一刻,直接站了起来。
这位安定公主像是浑然未觉他的表现有失沉稳,已朝他发问“你的八千水师出征半年需要多少军粮”
问起这等和军事有关的事情,孙仁师还是不会掉链子的。
他几乎想都不想地答道“水师辎重人员不如陆军多,但也配备了两千多人,若出征半年,需有米粮三万石,因船上仓储多用豆类而不用米麦,加上还需筹备副食,大约总计精细脱壳粮草五万多石,盐一千石。”
李清月随即接道“那好在送与金法敏的国书之中说,我在雨述郡所收军粮仅能供给麾下陆军所用,哪知战事在即,大唐天子又派遣水师相助,劳烦新罗出这部分军粮。”
“我们所要之物不多,先供给船队半年之用便可。细粮十万石,盐两千石。”
她语气从容,一点看不出直接将所需之物翻了个倍,“新罗国中情况我已知晓,也顾念盟友难处,便不需他们发兵了,将粮草送来便是,若是翻越山岭送粮不易”
“我便让半数船队往他新罗金城走上一趟,亲自上门装载”
这怎么能叫对新罗的敲诈,那明明就是因为多出来的兵力,而不得不向友邻寻求适度的支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