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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处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将那包东西一丢,就站在了一边。
此时圩田、堤坝已经建成,沈念禾正核算分田、护堤事,见得他来,便把面前算纸推开,笑问道“谢二哥给我做了什么”
口中说着,伸手去拿那团东西。
原是一层手帕,里头包着什么硬硬的,打开一看,当中方方正正,前雕后平,原是一枚刻章。
沈念禾掉转石章看了,乃是阳刻,上头字迹一看就出自谢处耘之手,刻着“念禾小印”四个字,当中少了几分端正,多了些毛躁,然则却能看出来必定花了许多心思,雕得像模像样的不说,还用东西磨得十分光滑,一看就是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的。
石头是青印石,托在手里沉甸甸的,入手冰凉,光滑润泽,石料本身就是极难得的。
刻得好不好倒是其次,能有这样一番心意,却是叫人不能等闲视之。
沈念禾当即打开边上的印泥,沾了一点朱红,在空白的纸上试了下,赞道“当真清楚”
谢处耘面上这才露出一个笑来,道“你喜欢就好。”
沈念禾听得他话音不对,看自己的眼神也怪怪的,因不敢乱做揣摩,可她自从与裴继安在一处之后,对这些事情比从前敏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谢二哥一并做了几件是单给我一个人的吗”
谢处耘面上的笑就慢慢收敛起来,问道“是给你一个人的又怎样不是只你一个有又怎样”
他话音当中,有着淡淡的自嘲。
可说完之后,不待沈念禾回话,又很快掩饰过去,笑道“小姑娘家,脑子里想这许多乱七八糟的三哥同婶娘都有,不过各自不同。”
沈念禾高高兴兴地接了下来,收进自己的小木匣里,笑道“等我改日也给谢二哥回个礼”
谢处耘原是一直站着,见得她笑,脸上笑容甚是轻松,心中忍不住跟着生出几分欢喜来,只那欢喜过后,却又觉得酸涩。
他把自己各色念头压下,哑声道“我方才去了一趟郭府,过不得两日,就要同郭伯伯一同去往翔庆军。”
这消息来得甚是突然,沈念禾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好一会,复才问道“只谢二哥一个人去吗三哥与婶娘怎么办我们难道不跟着一起去”
见得她这般回复,显然对自己尚有几分情谊,只那情谊并非谢处耘想要的。
他故作洒脱地道“三哥要进京做官了,等三哥那一处出了头,我在翔庆必定也混出个样子了,届时你两个兄长,一文一武,岂不是好”
又道“我晓得你始终挂记着你爹,我去翔庆,多少也能帮你看一看,一有消息,就叫人同你捎过去。”
沈念禾却没有那样乐观,皱眉劝道“翔庆而今乱得很,谢二哥眼下伤情才好,倒不如再将养几个月再去也不迟。”
她想了想,又道“郭监司自己也多年未至翔庆,到得地方,还有许多收尾要收拾,未必能管顾那样多”
谢处耘笑道“色色都做好了,架子也搭起来了,那还要我去做什么”
他一反常态,很是踌躇满志的模样,道“且看我去做一番事情回来,届时回京,你再来看谢二哥”
又道“这事情我已经同三哥说了,婶娘还未知晓,此时同你道来,不是为了听你泼冷水的,等将来我衣锦还乡,你再把要给我的礼给回来便是”
谢处耘一向是个倔强性子,拿定了主意,很难扭转,此时又露出这副斩钉截铁的样子,沈念禾自然不好再劝。
可她看对方那一张出挑的脸,因养伤久了,倒比许多擦了脂粉的女子还要白皙、精致三分,又因卧床日久,比起从前更为细瘦,哪里是能上战场的样子,不由得愈发生出忧心,然则到得最后,也只好把那刻章捏在手里,抬头笑道“那我要好生准备回礼,等谢二哥凯旋才是”
谢处耘笑了笑,道“自会有那么一天。”
然则他脸上笑着,眼睛也是看着沈念禾的脸,心中有无数话要说,一想到在桌案上看到的郑氏整理的日子、仪礼流程,再想到前日偷听到的话,最终还是全数咽了回去。
哪怕立时要上战场,他也并没有半分紧张。
从小都只顾着玩闹,这一年中才慢慢学会做正经事,也察觉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是,不过仗着从前三哥护着,婶娘照料,在肆意妄为罢了。
只是临到要走,他心中依旧有隐隐胀痛,更有许多质问。
当日你明明口口声声说,不会与嫁与裴三哥,果然到得最后,依旧是个骗子,却只哄我一个人罢了。
两人才回得家中,还未进屋,便已是见得大门敞开,外头停靠了一辆郭府的马车。
廖容娘站在正堂,两眼红肿,见得谢处耘回来,迎了上来,本要说什么,转头看边上的郑氏,忙又道“采娘”
郑氏也跟着站了起来,正色问道“我听你娘说,你要跟着郭监司去翔庆军”
谢处耘沉默片刻,道“我已是同三哥说了,本要回来就同婶娘说,不想你却早先知道了”
郑氏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一边廖容娘再顾不得,眼泪掉了下来,拿帕子直抹,哽咽道“采娘,你帮我劝一劝,他这样一个小的,人都没有长成,又才伤了一场,走路都不稳,如何能上阵”
又对谢处耘道“我年轻时做错了事,而今也晓得你不愿亲近,又信不过我,可你信不过我,也当信得过你裴三哥同采娘罢他们总不会哄你骗你翔庆军当真不是你这个小的去的地方,当真想要上阵,过得十年八年成了气候,再领兵打仗,建功立业不迟”
她说着说着,泪珠子越滚越多,满脸都是泪痕,将衣襟都打湿了,声音也多了几分含糊,骂道“你怎的这般自私,执意要去,有无想过家里人若是当真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我这日子当要怎么活啊上哪里找一个儿子来赔给我”
再骂道“一将成名万骨枯,你爹那个文弱相,你接得他一模一样,上了战场,不是给旁人白送功劳”
又求道“你同娘去京城好不好去得京城,你想进学就进学,想习武就习武,我保准不管你,也不叫你住在郭府,只在边上赁个院子”
站在此处,缠了又缠,只差上前抓着谢处耘的袖子。
沈念禾在一旁看着十分心酸。
她才到宣县时见过廖容娘一回,当时其人十分在意颜面,见得她进门,哭到一半都要把眼泪收起来,做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眼下为着儿子,却是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可廖容娘做到了这个份上,谢处耘依旧不为所动。
他道“我自己的路,自己晓得走,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必为旁人多想,凡事想想自己罢。”
这话虽然说得干巴巴的,可比起从前,语气里却又多了几分柔软。
廖容娘既是追得过来,自然不会被这一句两句话打发走。
她在此处守了大半夜,绞尽脑汁,寻了无数话来劝,最终也只铩羽而归,含泪回了郭府。
廖容娘回去没有多久,裴继安就回来了,他同谢处耘关在房中一夜,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次日一早开门出来,两人俱是满眼血丝。
谢处耘面上带着几分疲惫,最后却是牢牢地站在郑氏面前,道“婶娘给我收拾行李吧。”
他口中叫着婶娘,眼睛则是转到一旁,看向了沈念禾。
郭保吉上任时间极紧,头天收到旨意,草草交接一番,甚至等不到第三天,次日下午就出发了。
他满腔踌躇,骑在马上,只觉得天地间空气都比从前清新,乃至官道上扬起的沙尘也没有那般叫人讨厌。
沿途快马,行到一个山谷高处的时候,左边平缓的山坡下,正正见得才开荒完毕的圩田,放眼而去,一望无垠,远处有水泽,近处有新田,再往前看,黑色的一线,算一算距离,多半是刚落成的堤坝。
这一应东西,可谓郭保吉看着一砖一铲造出来的。
裴继安请他去监督各县官员,又请他去巡查堤坝、工地,郭保吉跟了两个多月,虽然不懂一二三四是怎么出来的,却很懂有一二三四这些事,此时夕阳西下,映照平湖、新田,浩浩汤汤,纵横交错,叫人畅慰心怀。
郭保吉感动之余,一面自傲自得,一面却又有些后悔。
如此大好功劳,如此百年大计,一旦送到杨其诞手中,多半要成为他攻讦自己工具,届时一来田、堤肯定无人修缮,二来自己做了这样多事,反倒要反受其害,简直岂有此理
可无论怎么想,翔庆军战事在即,郭保吉也实在腾不出手来,更无余力去管。
比起宣州事,西北的郭家才是他的大本营。
不过此时郭保吉骑在马上,见得眼前这般景象,再想裴继安,更觉此人得用,绝非寻常人才,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后悔起来。
他想了想,招手把后头的谢处耘叫了上来,问道“我原听人说过,那裴继安一般也是自小习武,还习过兵法,不知有几分功底”
说起裴继安,谢处耘原本沉静的脸上却是多了几分笑,道“我的骑术、箭术俱是三哥教的,他还教了我两套剑法,前些年他跟着镖局跑过镖,只跑了一趟,下回就做领队人了。”
他口气得意洋洋的,还有几分自豪,浑似出彩的不是裴继安,而是自己。
郭保吉听得有些失笑,本想再问几句,再一想去得翔庆军,说不定会遇到沈轻云,倒是慢慢又把原本的念头打消了。
且不说这一处众人日夜奔驰,直朝着翔庆军赶路,百里外的宣州,郭东娘却是收拾好了东西,正等着时辰出发。
她坐在房中,不多时,就见得自己贴身侍女进得门来。
对方小声道“沈姑娘让带了口信回来,说她那一处要过一阵子才走,说多谢,叫咱们先走就是。”
郭东娘本来已经站了起来,听得来人回话,顿时面露失望之色,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她忍不住问道“说是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如若不久,咱们等一等就是。”
那丫头犹豫一会,道“可是大公子同二公子一个赶着去任官,一个又要进学,时间急得很,咱们恐怕不好久候其他人家”
郭东娘哪里又不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宣州到京城上千里路,至少要走上二十多天,一路上如若没几个说话的,当真闷也要闷死。
丫头毕竟只是丫头,两个兄长又是男子,至于继母,大家两看生厌,父亲此时又不在,都不用装样子,恨不得不要见面,实在连个说话的人都难找。
况且郭保吉临走之前还特地交代过,叫她有事无事,多往裴家走走,同那一户亲近亲近,又说武将人家,不必那般拘于俗礼,况且两边已是通家之好,正当多做来往才是。
郭保吉的意思,自然是叫自己女儿同裴家多多相处,能与裴继安两相看上自然最好,便是一时没有那个意思,时常在一处相处,也能晓得到底合不合适。
不过男未婚,女未嫁,自然不能说得太过明显,况且还是八字只得一撇的事情。
郭保吉本就说得含糊,郭东娘又是个直爽的,听在耳里,当时就想正是难得遇到一个投契的,不多来往来往,亲近亲近,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将来疏远了怎么办
自此就一心想着同沈念禾多多走动。
她在京中的时间极短,并不认得几个熟人,就很愿意与沈念禾结伴同行,此时听得说两边走不到一起,倒又生出另一种想法来,道“你说我同裴家一起进京怎么样”
郭东娘越想越觉得可行。
她又不赶着进京,早一时晚一时都无所谓,与裴家结伴走,兄长应当也不会担心。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