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到三个小时之前。
晚上十点,欧阳敏学一个人走出了小区。
国庆假的第二天,云京人流量大,夜间这个时辰,街上不如白天那么热闹喧嚣,却也不算冷清,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行,也有勾肩搭背一帮人嘻嘻哈哈地前往ktv、洗浴中心,或者高档会所。
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好像钢筋巨兽,迎面侵来。
闪烁的霓虹,偶尔在眼前投下幻影。
欧阳敏学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唇角也抿得紧紧的,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欧阳伯伯对妈妈生了那么大的气,好像并不想要他,妈妈也不愿意要他……只有爸爸了,爸爸好像说过几天要来接他,可是他感觉很不好,因为爸爸和妈妈好像关系也不好。
沿路上,人越来越少,也不知道时间,他有点累,看见了街角一家肯德基。
推开门进去,他停了步子,看着点餐台发呆。
这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晚上人不算多,点餐台的服务员连轴转了一整天,正要换班,抬眸看见他的时候,微微意外了一瞬,还没想好要不要招呼,看见小孩子又转个身,出了玻璃门。
“……”
舒了口气,服务员低下头。
欧阳敏学走出肯德基。
不想再乱跑了,他坐在了肯德基外的台阶上。
抬起眼眸,脸色沉默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致,渐渐地,目光落了不远处,坐在绿化带旁边台阶上的女人身上。女人很年轻,看上去和微微阿姨差不多大,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一个低马尾,有些乱蓬蓬的。她穿蓝色t恤,黑色长裤,t恤外面还套了一件浅米色的中长款风衣,脸颊消瘦,肩背单薄,手指细长。
得益于视力好,欧阳敏学看见了她指尖的动作。
那女人双腿并拢而坐,腿面上搁着几张花花绿绿的纸,好像是那种餐馆的宣传单。她微微低着头,瘦削的身影被暖黄的灯光映得很温柔,手指翻飞,用宣传单,折了一个纸飞机。
“嗖——”
她仰头,唇角绽开笑,纸飞机便斜斜地飞出,正好,落到了两人中间的地面上。
四目相对,欧阳敏学朝女人笑了一下。
他感觉这个女人很温柔,像幼儿园教手工的阿姨,细长的手指也很好看,像微微阿姨的手。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眼眸里热切的光,看着……有些可怜。
“给。”
欧阳敏学捡了那个纸飞机,走去女人跟前。
女人歪头盯着他看,眼睛一眨不眨地,突然轻声地唤:“浩浩。”
欧阳敏学一愣,“阿姨,我叫敏学。”
“浩浩……”
女人又唤。
欧阳敏学拿着纸飞机,伸在空中的那只手,有些迟疑地落了下来。
他捏着纸飞机,抿唇打量这个女人。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个阿姨很可怜。她的头发好像很多天都没洗了,脏兮兮的;嘴唇很红,干裂出了口子;眼窝深陷下去,微微突显而出的眼珠子很黑,有些迷茫地看着他,突然就哭了。
欧阳敏学有些不知所措……
女人吸了吸鼻子,看着他,突然又笑起来,“你叫敏学呀?”
“……嗯。”
欧阳敏学点了点头。
“像我的浩浩,真乖……”
欧阳敏学抿紧了嘴巴,对上她眼眸里一瞬间燃起的热烈的光,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女人却一把搂紧了他,抱进怀里。
她怀里很馊,好像许多天没洗澡了,臭乎乎的味道刺鼻而来,欧阳敏学“唔”一声,两只手奋力地拍打着推她,突如其来的恐惧感让他大脑发懵,一边咳一边喊:“阿姨,阿姨——”
“浩浩乖,妈妈对不起你,不怕啊,不怕啊,妈妈这就带你回家。”
女人紧紧地搂着他,一只手力气奇大,死命地扣着他的后脑勺压在怀里,另外一只手,好像韧性十足的藤蔓,紧紧地缠在了他的后颈上。
短暂的几秒钟,欧阳敏学便停止了喊叫。
挣扎的手脚也停了动作,瘫在了女人的怀里。
女人紧紧地抱着他,好像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脸上那痴迷的神采,让周围走过的一对情侣都投过去好奇的一眼,尔后,收了视线走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好像很久,又似乎没多久,女人拍在小孩儿脊背上的那只手,渐渐地停了下来,她刚给儿子唱完一首儿歌,心满意足,一手伸到欧阳敏学腿弯,将人抱了起来。
怀里的小孩,白白净净、眉清目秀,昏睡过去的样子,乖巧极了。
看着他的脸,女人“嗤嗤”地笑了一声,低下头,用自己发烫的脸,蹭了蹭小孩儿略冰凉的脸颊,她站起身,看着瘦弱的身材,却有着巨大的能量,轻而易举地,抱着一个四岁多的小孩儿,走入了略僻静的一条巷子。
走呀走呀,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天色太晚了……
该回家了呀,她想,该回家了,浩浩的病治好了,她要抱着他回家。
大城市太可怕了,看个病好难,见医生也好难,住院好难,她就那么一点钱,还没见怎么用,就完了。所幸浩浩好了,她要抱着他回家,一分钟,也不想在城市里待了。
身上零钱不多,她心急如焚,抱着孩子,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将车子驶上路,拍下空车牌,开口问:“去哪儿?”
“火车站。”
女人答话,同时,侧着身子,一手小心地揽着孩子,一手脱下自己身上的薄外套,将孩子裹住。
司机见她年纪轻轻,带孩子的姿势却极为熟练,忍不住笑了笑,搭话说:“小孩儿睡着了呀。这么晚去火车站,真是够辛苦的,当妈妈不容易吧?”
“嗯。”
“养儿方知父母恩呀~”
中年的出租车司机,见乘客腼腆内向,话落,没再多言。
11点多,他将这对母子送到了最近的火车站。
女人在云京逗留多日,所剩不多的钱,身份证,都随身带着,她单穿了一件薄t恤,用外套裹着睡着的孩子,在窗口买了一张站票,很快,抱着孩子,消失在离京的人潮里。
“敏学?”
木熹微一脸茫然,在家里又转了好几圈。
次卧没人、客厅没人、洗手间没人,阳台上、厨房里,统统没人。防盗门紧闭,这孩子,怎么突然就不见了?没声没响的,她在房间里,也没听见。
不,不对……
听见了。
好像是十点钟左右,她听见了一声门响。
当时,她以为孩子回房间睡觉了。
站在次卧门口,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开始颤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了紧闭的防盗门。下一秒,整个人飞快地走了出去,在门外找了一通。
没人。
她又看向电梯。
按了下行键,走进去,密闭的空间,让一颗心都变得七上八下。
“敏学——”
“敏学!”
她走出单元楼门,一边走一边喊,凌晨一点多了,小区里静悄悄的,因为她的喊声,低楼层阳台上传出几声狗吠,在沉寂的夜里,格外令人心惊。
“敏学——”
木熹微跑出了小区。
小区门口,保安亭里的值班大叔,神色怏怏地,守着电脑打瞌睡。
“师傅,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四岁多的小男孩跑出来?”
“啊?”
值班大叔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四岁多的孩子,也就一米高,从门口出去,他坐在这个位置,都不一定能看见。大叔脸上的茫然,似乎传染给了木熹微,她看着人,巨大的恐慌,一瞬间,就将整个人给淹没了。
敏学不见了……
欧阳昱才将他放在这儿,他就丢了。
不不不,不会的,不可能!
她转个身,又跑回单元楼,回了家,一进门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一边找,一边喊孩子的名字,最终,在次卧的桌子上,看见了欧阳昱的手机。
晚上来了之后,欧阳昱将手机给了敏学,让他玩游戏。
出门那会儿,他忘了带……
是上了车以后才发现的,可是心情太差,他不想再返回去拿一次,想着第二天还得过来,索性就那么离开,直接回了家。
------题外话------
明……明早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