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玦回过头,本来皱着的眉头,看到那与岚意微微相似的脸,终于松了些许,问“怎么”
语桃道“王妃会很盼望您回来,还请您忙完皇后娘娘的事,早些回来瞧她。”
语涉岚意,卫长玦当然听得顺耳,“好,你好好照顾,我会早点回来,等王妃产下孩子母子平安,你们都有重赏。”
语桃粲然一笑,“是,殿下,奴婢一定好好侍奉王妃,不让您有后顾之忧。”
卫长玦点点头,不再多言,沉着脸往外走,小彦子小跑几步,有心说些别的话开解,“殿下先别急,娘娘的病本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安稳了一些日子,也是老天爷的赏赐。忽然宣您进宫,可能是想起了什么话要吩咐,未必是有什么不好。”
卫长玦“嗯”了声,“知道。”
小彦子又道“奴才瞧着语桃是个忠心恳恳的,又有凝芙和蕊花盯着,王妃那边也不必您担忧。”
“忠心恳恳。”卫长玦重复着这四个字,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语桃的所言所行都找不见一点错处,却叫他不是很喜欢,甚至莫名觉得对方有几分讨好自己的意思。
摇摇头,卫长玦自嘲想多了,作为恭王府的下人,原本就会讨好主子,怕是语桃长得与岚意有些相似,而岚意又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珍宝,才会令他不喜。
到了未央宫里,皇后果然是忽然眼前一黑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又怕累着儿媳妇,所以才只喊了卫长玦来嘱咐话。
眼见着儿子大热天的这么跑了一趟,皇后有些心疼,虚弱地问道“累着了吧渴不渴让菱角倒茶给你喝。岚意的胎,还稳不稳当”
卫长玦笑了起来,故意道“母后现在不疼儿子了,只疼岚意。”
“胡说。”皇后嗔他,紧接着急促地喘了几下,菱角赶紧上前帮她顺气儿,可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露出真心的笑容,“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不疼你,疼哪个去,只是岚意先前侍候我才晕过去,要是不多关照几句,显得我这个做婆婆的,很没有良心。”
卫长玦隐去刚才的事,温和道“岚意好着呢,她现在尤其关心的,也是您的身体,成日在家念叨着要来未央宫侍奉左右,儿臣就笑话她,说她总以为母后身边离了她不行。”
皇后心里暖暖的,反而说自家儿子,“岚意一片孝心,还要被你笑话,你这人,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免得怄着了岚意,气坏了我的小孙子。”
卫长玦眯着眼睛笑,“好,好,下次儿臣不说她了。现在岚意有您撑腰,在家里安心静养,什么也不怕。儿臣瞧着,她把您当母亲一样放在心里担忧着,生怕您忽然有天不能管着她教着她了;而您呢,张口闭口也只关心着她,仿佛她才是您生下来的女儿,儿臣倒是被您和她撇到了一旁,显得不是一家人了。”
几句话就把皇后说得笑起来,指着卫长玦对菱角道“你瞧瞧,这么大了,还要我这个做娘的人哄。”然后她捧着卫长玦宽厚的手掌,颇认真地说,“你,我,岚意,还有她肚子里未出生的、不知道是小孙子还是小孙女的娃娃,永远都是一家人,便是有朝一日我死了。”
“母后别说这种话,您这不是一天天地支撑到了现在吗显然是有了好转。”卫长玦的心被刀子一下一下地割,但脸上还要保持着笑容,打断了她的话。
皇后却满不在乎,“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便是有朝一日我死了,我也会在天上保佑着你们,咱们这一家人,永远都是你记挂着我,我记挂着你,多好啊。”
卫长玦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妥协地接受了事实,低着头,轻轻道“是,多好啊。”
菱角在一旁热泪盈眶,怕招来主子的眼泪,只能偷摸跑出去哭。
皇后说卫长玦这么大了还需要她哄着,殊不知卫长玦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母亲过得苦,要他来护着哄着,今天那些话,菱角很明白,究竟是谁哄着谁。
母子之间的感情,让她忍不住流泪,可让她更加难过的是,方才皇后点着人数一家子时,并没有算上皇帝。
可能这天底下,只有菱角这个陪伴皇后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人,才知道当初的皇后,是多么盼望着皇帝能过来看她一眼,说几句话。
人人只看见皇后的体面和尊贵,全忘了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年少的时候,也有着对情爱的憧憬,巴望着和夫君一道白头偕老,然而到了今时今刻,她已经全抛掉了,不仅如此,她还得摆出宽容大度的模样,人前连不乐意的表情,都不能露出半分。
菱角觉得主子可怜,哭得也是主子的可怜,皇帝心疼瑛贵妃所做的那些事,一点点磨掉了所有的情意,唯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生命一点点在流逝的时候,都不愿提一句夫君的女子,从前挣扎过多少痛苦而孤寂的长夜。
过了一阵子,卫长玦从里头缓缓走出来,脸上带着些疲惫,言道“菱角,母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菱角低着头,行了一礼,“殿下放心,有奴婢在,一定会尽心尽力。”
卫长玦点点头,忽然道“菱角,你哭了”
菱角自嘲地笑了笑,“是奴婢一时心神不稳,才掉了眼泪,叫殿下看笑话了。”
卫长玦却道“你与母后感情极深,难免有兜不住的时候,别强撑着,想哭就哭吧,母后不会因此而觉得有什么。咱们现在是尽人事听天命,万一到了那一天,我会求父皇将你放出宫,到时候你住在恭王府里好好的养老,我和岚意都会孝敬你,也不辜负你辛苦半辈子。”
菱角抹了抹眼角,笑着说“奴婢何德何能,当不起您和王妃的孝敬。”
但菱角也很明白,卫长玦从来就是个好孩子,她如何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对方就如何把自己当成家人长辈,这席话,菱角听过好几次,每次这心里,都暖和得很。
然而卫长玦回到恭王府后,得知的消息让他皱紧了眉头。
“查不出来什么缘故就说很是严重”
岚意点点头,恹恹的看起来很是不舒服,“太医来回把了脉,只道我似乎接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胎像不稳,所以才头痛恶心。太医讲得有些怕人,说再这么下去,可能小产。”
卫长玦惊住了,惶然问“小产这个月份了,还会小产”
岚意也很沉重,“正是因为这个月份了,倘若小产,很有可能一尸两命你别急,太医给开了安胎的方子,说注意些能稳下来,那些可怕的字眼,是我逼着他说出来的。”
卫长玦感觉到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眉头紧紧皱着,沉声道“一定是我疏忽了什么。”
岚意叹气,“后宅不是我管着么,是我疏忽了。老实说,我先前有些吃不下饭,还当只是孕中害喜,没想到竟不只是这样。”
卫长玦恨不得现在就把屋子掀个底朝天,看看究竟是什么害得岚意这样,口中顺着那话就问“吃不下饭怎么不和我说”
岚意软软地道“和你说了,你也不能替我受着呀,再说了,我以为所有女人怀孕时都这样呢。”
卫长玦狠狠地道“让凝芙带着人搜,把恭王府上下都搜一遍。”
岚意却握住他的手,轻轻道“你想到的,我也想到的,但这些日子一来,我几乎都在主屋呆着,刚才已经让她们翻过一遍了,什么也没有,厨房那边的饭食,也一直有人盯着,并无异状。”
卫长玦默然半晌,恨恨道“终究还是大意了,如果从一开始觉着有难受的症状,就好好地查,指不定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现在家中的痕迹已经被抹去,害人者在暗处,如何防备才好。”
岚意也觉得很奇怪,“这么多天了,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究竟有什么东西什么人,能害到我呢”
说着话,胸口一股闷气涌上来,头昏脑涨,很不舒服,卫长玦不敢再让她多想,亲自服侍着睡下,然后在床边守了很久。
正如他所说,现在害岚意的隐在暗处,一时半会儿查不到,需要做的是更加谨慎,养好身体和精神,才能应付接下来的事。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岚意受人陷害这一胎不大稳的事,不知怎么被皇后知道了,她病中本就多思,这下耗费心神又忧心忡忡,一碗药喝完后,刚要说话,忽地全呕了出来,菱角急于给她收拾,放了碗一转身,就发现皇后已经陷入昏迷。
如此岚意即便挺着肚子身体也不大舒服,也必须要去未央宫侍疾,以防皇后忽然撒手人寰连句交代都赶不上听。
卫长玦又要顾母亲,又要顾妻子,多少有些焦头烂额,但照他自己的话来说,为家人奔忙,总比在外头勾心斗角有意思,而且皇后昏迷了一天一夜后,终于转醒了片刻,虽然后面又沉沉睡去,但太医说,许是殿下和王妃的诚心,将皇后再度留在了人间。
这样的病情自然惊动了皇帝,他在乾明宫忙完政事后,就会过来瞧一瞧,看见岚意的肚子,他亦嘱咐不要太辛苦,皇后这个病,太医都束手无策,别熬坏了她一个孕妇的身体。
岚意却道“正是因为太医都束手无策,儿臣才绝不能偷懒,不然母后觉着咱们都放弃她了,怎还会有活下去的动力呢”
皇帝一时感慨,“她看到你和长玦的执着,估计也不忍心离去。”
到了这会儿,没有什么话不能说,岚意鼓足勇气,言道“父皇,您最近得了空,就多来瞧瞧母后吧,先时儿臣的母亲去世,儿臣最大的后悔就是没有每日每日地陪在她身边,直到她闭上眼的那一刻,儿臣才明白,这人与人之间,原本就是见一次少一次,可能哪天无意间说的一句话,就成了诀别之言。”
这样动情的话,若由卫长玦来说,恐怕不那么合适,可岚意是女子,原本就要比男子更加细腻,这话听到皇帝耳朵里,只觉得一阵心酸,“你说的是,朕会多来未央宫的。”
卫长玦从菱角那里辗转得知这几句话,好好地谢了谢岚意,还说“你不提醒一句,父皇未必会有什么触动,我一直明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个强迫不来,父皇对母后的不上心,都是因为他的不喜欢。”
让一个做子女的主动承认父亲对母亲没有感情,实在伤人,但是卫长玦跟着母亲经历了一次次失望,渐渐地变得不在乎。岚意怜惜他,更觉得人活于世诸多磨难,当真是避不开也逃不掉,只能安慰道“我却觉得,即便脾性不合,这么多年过下来,之间的亲情早就超过了那些情情爱爱,兴许这一次,父皇会好好地陪伴母后,让她不留一点遗憾。”
卫长玦打心底不信,又不想驳斥岚意,便只是笑笑,将她揽在怀中,轻轻叹了口气。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皇帝竟然如岚意所说,真的常常去探望皇后,虽然谈不上“帝后情深”,但明眼人都瞧得出,皇帝很看重这份夫妻情,甚至有传闻说,皇帝在皇后的病床前许诺,若她薨逝,自己绝不再立后。
流言有时候传着传着,就会成为真的。岚意借着这阵东风,托菱角帮忙放几个小宫女出去故意嚼舌根,说的都是关于立后的那点事。
她很笃定,这样的话会引起一些人内心的轩然大波。
菱角一时还没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岚意很耐心地解释,“我遭人陷害,接触了孕期里不该接触的东西,这事儿到现在还没个头绪,但绝不能有丝毫松懈。先前我出了事没多久,母后这里就得到了消息,我问过蕊花,那阵子我身体不好,她也忙着照顾我,根本没空往宫里递消息,显然母后能知道这件事,是人有意而为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