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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九州风云会两日后才开,但云封之滨街道上被奇形异装的修士所占据,看得出来,王庭花了心思,除了按部就班的兵士外,还设有明暗哨。

    人多了,尤其其中大部分都是养尊处优,趾高气扬的,脾气不好,不懂退让,一点就炸,自然事也跟着多起来,但不论事有多少,凡是当街起了争执的,一刻钟之内,必有城中执法队来调解相商。

    在风云会开始前,他们不打算去灵山高阁住,林十鸢算到了温禾安的想法,早在一天前就发了消息,说给他们提前留了下榻的地方,幽静,空旷,自己人可以住在一起。

    在来之前,他们提前订了驿舍,地段好,视野好,在云封之滨很有名气,只有一点不好,人多,吵闹。不论如何,私宅肯定是比驿馆来得要好,温禾安在落地之后就给林十鸢回了消息,珍宝阁很快来了人,循着位置找到了他们。

    来的是两名女子,穿着短襦小袖衫子,下着碎花间色裙,手中捧着几段鲜丽缎子,她们引着几人穿过闹市,岔进小巷,介绍“家主为几位准备了四座私宅,是珍宝阁的产业,里头已经打扫过了只有一点,此地几里开外,斜西边是王庭新建的城卫队驻所,家主说,贵客若是夜间无法避免发生打斗,记得提前布施结界。”

    温禾安听完,道好。

    天都十五城也举办过风云会,她清楚里头具体的布置安排,城卫队这东西,哪哪都有,没法避。

    这四座宅子占地都不小,温禾安同女子说话时,凌枝已经慢条斯理晃过一遍了,她拍拍手,干脆利落地做好了安排“你我的人各住一座,剩下两座,你跟陆屿然一起,我和商淮一起,这样行吧”

    “巫山有私宅,他们长老多,不和我们一起。”温禾安半是好笑半是诧异“但你和商淮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凌枝一张小脸又面无表情了“我来过一次王庭,这里的口味让我终身难忘。没有商淮我过不下去。”

    送他们来的女子也回“是。王庭重甜重酸,好各样香料作佐,远来之客有许多都不太能适应。”

    凌枝和她师兄,商淮之间的事温禾安大概都知道。

    这是凌枝的私事,她无意干涉过多,只是凌枝玩心重,对感情转变并不敏锐,她想想商淮这段时间又躲闪又不得不出面的样子,眨了眨眼,半是提醒半是问了句“我听罗青山抱怨,说商淮的心都快跟你飞到阴官家去了,恨不能入赘你这段时间怎么人家了”

    这还真是罗青山的原话。

    凌枝惊讶地看她“我还觉得他最近老躲着我呢,说不上来,他好奇怪。”

    她还真思忖着,跟温禾安直言不讳“入赘陆屿然那丁点大的心眼,能乐意我跟他抢人商淮在巫山负责的事情不少吧。而且他本家两道主支交汇,他那八竿子扑不着一捧水的摆渡术,我怕他在家里淹死,还得我三不五时天天盯着。”

    “还是算了。”

    温禾安好笑“你还真想过啊。”

    凌枝低声叹息“他长得好,脾气好,主要是厨艺很不错,还能处理各种麻烦事。若是他能安心做事不管我,知情识趣日后也不缠我,我想想也不是不行。”她之前就动了将商淮撬走的心思。

    这话说得,徐远思都笑了,他一笑,凌枝就看过来了,很是莫名“你笑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徐远思一下就没了笑容,他深吸一口气“我住哪里。”

    温禾安示意他随意。

    说话时,他们来到最后一座宅院里,凌枝看看院中装潢布置,扭头对温禾安说“商人无利不起早,林十鸢有事找你。”

    那两名站着的女子也没变表情,其中一个落落大方地上前两步,朝温禾安略一福身,果真带了句话“家主请问姑娘,明日正午,可有时间在珍宝阁一叙。”

    “跟她说我会准时到。”温禾安点头,温声道“替我道声谢,她费心了。”

    两女子俏声应是,欢欢喜喜笑着欠礼后出了巷子,回去复命了。

    徐远思站在原地凝着眉好半天没动。

    他想起了半个时辰前的场面。

    云封之滨有专门供船只登岸的岸口,他们却没走那条道,走的是阴官家渡口。

    因为引通溺海,每座城池中守着这道渡口的都是阴官,不会有外人擅入。

    抵达之前,凌枝将消息给了出去,这边船将停下,一行人下来,另有一行人身影肃肃,着黑衣,戴铁面,迅如离弦之箭,静如高山渺雾,循着为首阴官的指引,训练有素地跃上了船,分散进各个房间,很快不见踪影。

    那是巫山调来的精锐,预备藏于溺海之中,躲避王庭的探查视线。相当惊人的一股力量,仅一个照面,徐远思胳膊上就起了层鸡皮疙瘩,而潜入云封之滨,放在明面上的队伍只会更多更强。

    陆屿然身边那支鼎鼎大名的“天纵”,绝非虚有其名。

    还有温禾安身边。

    徐远思隐晦瞥过月流暮雀等人,这些时日他同在院中,几墙之隔,跟他们打过交道。

    谁不知当日温流光在一品春将这十余人吊起来放血,当做饵料来钓温禾安这条“大鱼”打从一开始,这十几人就不被重视,因为出场太糟糕,许多人,包括他都忘记了,温禾安从前在天都有着怎样的势力,这些人是她的心腹,能差到哪里去。

    只不过对上了温流光这等恶霸,太过倒霉罢了。

    而经过那次磨难,有两人突破瓶颈,也到了九境。

    世上九境能有多少。

    徐远思绷紧了下颌,心中生出紧迫之心自古以来,唯有握有这种力量的才能保家族欣欣向荣,后顾无忧,傀阵师说得好听,什么聚天地之灵,得天所爱的种族,王庭真有心想动他们,不过是两刻钟的事。九州林氏,林十鸢的家族,底下有灵庄与珍宝阁,开遍每一个城池,富贵已极,也得找稳定的靠山,就怕哪一日遭遇和徐家同样的事。

    徐家世代中立,依靠金银粟低调生活。

    现在金银粟没了。

    还中立得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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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是如今,林十鸢的示好如此明显,林十鸢的处境,可比现在的徐家好上太多了徐远思思索了好几日,现在知道温禾安是什么意思了。

    温禾安没有在私宅里待多久,天色稍晚一些,她就上街了,凌枝喜欢宅在家中,除非憋久了,否则不爱出房间,就没一起。她只带了徐远思,回到先前定的驿舍,进了自己的房间。

    暮染烟岚,华灯初上,夜晚的街市比白日不遑多让,驿舍中脚步声不断,有人上来,又有人下去。有人歇息的房间已经罩上了结界,徐远思小心翼翼地将门抵上,以为她是要来做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半晌没有做声,严阵以待,时间长了,一刻钟过去,只见她找了把椅子在窗边坐着。

    对,他们这个房间有窗,窗下有个小草丛,长有几株灌木和一棵长得不是很好的芭蕉。

    是杀人后埋尸的好地方。

    自打知道温禾安和陆屿然在一起后,徐远思有点放不开手脚了,上次傀线的事,也不知道帝嗣介不介意,有没有对他这个人留下什么要命的深刻印象。他本来想和温禾安认真谈一谈事情,但见她拿起了四方镜,手指时不时敲一下,看上去也在处理正事。

    他忍不住问“我们来做什么”

    温禾安眼睛没抬,回答的声音很平和“杀人。”

    “”

    “谁。”徐远思手中扯出数十根傀线,眼皮一下接一下跳动起来“别不是开了第八感的九境吧。你和温流光约了打一场总不能是江无双吧,这可是王庭的地盘”

    真要这样,他来有什么用,那不是送死嘛

    “不用你出手。”温禾安的视线从四方镜中挪到他身上,告知“你去做自己的事,你那根傀线下到谁身上了,能不能解。”

    徐远思问“那你、你这边是不需要我了,是吧。”

    “下去布置个匿形阵。”温禾安指了指窗外面“其他没你的事。”

    果然是负责抛尸藏尸的命。

    徐远思站直身体,看她如此气定神闲,人应该是还没来,他走到窗边,准备一跃而下,突然问“林十鸢见你做什么”

    “不知道。”

    徐远思视线在她手中那块看不清字样的镜面上聚集半天,慢慢吐出一口气,说“我知道你要的诚意是什么了。”

    温禾安低头捉住从桌沿荡下去的袖摆,将四方镜静静扣下,好像等他说这句话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你脱离天都,得罪王庭,和巫山的关系扑朔迷离,暂时是井水不犯河水,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交恶了,除了迅速提升自己的实力外你速度再快,短时间内也没法晋入圣者,你还需要别的力量。但你很挑,从前合作的时候就是,我早该想到,凭你现在的声望,你的本事,能招揽到很多人,然而你看不上,你只想要真正能对你现在起到作用的助力。”

    他仓促笑了下“恰巧

    ,傀阵师就是你能用得上的那股力量。”

    “我那天给你傀线,是悟到了你的意思,但没完全悟到。千百年来,徐家完全中立,这是我们的生存之道,我那日想,若是你愿意,徐家有幸得救,将来会和支持我一样支持你。可这不是你要的东西,你要徐家完全为你所用,为你掌控。”

    温禾安听完,道“接着说。”

    徐远思反而哑了,他没什么好说的了。就像温禾安几天前说的,跌落谷底时,就别想着从前如何如何了,谁想爬上去,都得绞尽脑汁讲述自己的价值,这个时候,没有价值才最可悲。

    换句话来说,他们家因为王庭而倒霉,温禾安是雪中送炭的那个,可她现在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帮忙不要报酬这怎么可能。

    温禾安能从他变幻的神色中看穿他此刻的心理,徐远思说对了,从让李逾在琅州救他的时候,她就已经想过。傀阵师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种族,他们强攻或许不行,但在战场上可谓所向披靡,纵横无敌,很少有败绩。

    这样一支队伍,摈弃中立的立场,站在她的阵营里,九州很多常年混战的小地方,会安宁下来。

    “我确实是这个意思,你没理解错。”温禾安坐得端正,她笑了笑,笑意不浅不淡“我不希望自己救人,像威逼利诱。如何选择,在你自己。”

    徐远思双手撑在桌面上,双眸闪烁,呼吸都克制的重起来,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砂砾“你不是不知道,我们没有第二个选择。但既然是这种程度的交易,我有要求,这次王庭之行,必须以救我徐家人为主要目的。”

    温禾安垂着眼睫,说“虽然求救者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但我答应了。”

    在她的注视下,徐远思“啪”地甩下一根金色傀线,说“这是控我生死的命线,之后救出的每个徐家人,都会留一根在你手中。我说到做到,你能救下几位徐家人,就能掌握多少位傀阵师。”

    这一次,温禾安接下了这根线,并将它放进了灵戒中。

    徐远思从窗台跃了下去。

    温禾安将鬓边荡下的发丝慢慢别到耳后,外面的动静终于小下来一些,她站起来,倚着案几靠着,视线在四方镜镜面上停驻。巫山的队伍也到了,陆屿然回了她的消息,说先去洗漱,等会带她去看看流萤海。

    过一会,我可能会和江召,或是他身边的人见一面。

    陆屿然勾了下镜面上的流苏

    他们那边有傀阵师,我从前用的四方镜还在江召手上。温禾安说我觉得他会来。

    划到最后一个字,她察觉到什么,眼睫上下动了动,唇线紧抿起来,道来了。

    来的不是江召,但也是熟人,山荣。

    以及一位八境修士。

    门没关,随着咔哒一声,一推就开,打头那位修士第一反应是不好,浑身汗毛倒竖,脊柱上像爬上了一条小小的蛇,冰寒彻骨,死亡的气息攀进放大的瞳孔里。

    冷静。

    这是第二反应。

    他们这次不是来刺杀的,不是来找茬的,是来给消息释放善意的。

    那位九境修士进门的刹那间就丢出了结界,但结界才成形,就被一道磅礴浩瀚,恍若没有边际的结界完全击碎并笼罩住了。屋里点了灯,数十盏,烛火摇曳照得亮比白昼,将闯入者的影子拉长,长得横铺了半间屋子,这一幕无比诡异,像空荡森寒的灵堂。

    反而温禾安站在帘前,很是安静不起眼。

    她太平静了。

    像是刻意等着的。

    八境修士脚才动,一道铁链绳索便从深空中呼啸而过,掼入脚下三寸,迸溅的气浪在他面前炸开,炸得他眼皮抽搐,嘴角蠕动,举起双手,艰涩道“二少主。”

    山荣对这称呼万般不屑,他不懂公子的心思,但也不敢忤逆公子的命令,硬邦邦地拱手,也道“二少主。”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温禾安玩味地审视这场面,完全支起身,一步步朝他们走近。她裙上系着彩带,由小颗浑圆珍珠穿起来的斜格装饰压着,裙边金银线闪着细细的光,走动时光彩流溢,每一步都在结界中踩出涟漪,然而那两位已无意观察这些细节,他们死死盯着温禾安的眼睛,那里面杀意不重,但锋利,危险感浓到无法言喻。

    她在八境修士跟前停下来,也就是那一刻,他动不了了,全身上下能活动的,唯有颤动的眼睛,不太灵活的唇舌和慌乱惊恐的脑子。

    温禾安摆了摆手。

    一只无形的手托起他的下巴,温禾安反而晾着老熟人山荣,去细细打量眼前的脸,极短的看了一会,她说“似曾相识的脸。我们也见过”

    “不过。”她没再看那双眼睛,声音空灵清净“既然是江召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场面。”

    话音甫落,骨节纤瘦的手指在半空中点了下,那根先前用来威胁两人的锁链呼啸而来,这次冲着八境修士的胸膛而来,那人立马睁大的眼睛,慌乱地将此行目的喊出来,希冀能救自己一命“公子让我等前来,不为别的,就为告诉二少主,趁现在立刻离开云封之滨,天都圣者亲自出手,要杀你平怒。”

    这条消息没有救他的命,锁链如利箭当胸而过,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洞周边,有熊熊火焰烧起来,像火中浇了油,那人连痛哼都只出了两声,就飞快的在火中化为一片薄薄的灰烬,碎尽了。

    山荣目眦欲裂,他不敢置信,他们来给这样的消息,这回没有任何伤害她的意思,她竟敢

    温禾安料理完一个,留下了山荣。

    她垂着眼用手帕擦了擦手,丢到一边,撩起眼皮看他,似在感慨“说起来,我们是老朋友了。”

    山荣崩紧了齿关,从齿缝中逼出一线声音,说不出是气愤,还是痛恨,因为情绪深厚,字音都发抖“果真,公子太过好心”

    “不。是我太好心了。”

    温禾安打断他,她手一挥,一个小小蕴镜就从他

    衣襟下飞了出来,蕴镜是单面的,只能传递,不能通话,她知道那边一直在听着这边动静的人是谁,视线落在山荣臂膀上,眼皮冷薄,褪去温柔,竟也现出肃杀之意“几年前,你重伤,命悬一线,你家公子跪下求我。”

    “我不该救你们。”

    锁链将山荣的臂膀寸寸绞碎,山荣被扼住咽喉,一句话也吐不出,冷汗涔涔,瞳仁放大,温禾安没再看一眼,她转身直视着那面蕴镜,与人隔空对视。

    “江召。”她说“你连求和示好都不敢亲自出面,心中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与背叛者没有和解余地,你我之间,生死而已。”

    “我不需要任何来自仇敌的提醒。”

    “不论你是念及过往,还是当日我对你施以援手的恩情,我现在告诉你,通通没有必要。”

    温禾安不喜欢和仇敌之间纠扯不清,火焰燎遍了山荣全身,生命气息在飞速消散,归于寂无,她低垂着眼睛,冷漠又直接地道“我再心软,也不会在麻烦缠身的情况下救一个王庭质子。决意搭救你,是因当日情形,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你求我时,像我一位故友。”

    也是血,是咽不下的屈辱,是少年下跪求人时折碎的背脊和哽咽的声腔。

    救他,

    像是在救曾经的自己。

    那种情形,她没法不受触动。

    温禾安小拇指无意识地动了下,恢复平静,说“你不必自困,这是我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下次见面,希望你我之间能有个直接的了断。”

    她伸手,捏碎了蕴镜。

    窗外,一道人影靠在漾动的结界外,结界没有阻拦他,他看着单方面屠戮的战局,听了好一会。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