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程叶轻被司机送回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青梅竹马二十余载,她知道刀子往哪扎最疼。
她知道楚佚舟对她的心思,比楚佚舟以为的要早很多很多。
可能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十八岁成人礼那天。
她和楚佚舟约定在这天交换写着愿望的纸条,并帮对方实现。
程叶轻大抵知道那天他的愿望是什么,因为在那之前就有很多迹象了。
可他让她先说了。
她捏着手里空白的纸条,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着说
“楚佚舟,你帮我追你哥吧。我喜欢他。”
记忆里他似乎被她气笑了,沉着脸把他手里的纸条揉成了团,态度强硬
“程叶轻,你敢再说一遍”
她抬眸看他,狐狸眼里笑得亮晶晶的,捏着她的纸条并未打开,却一字不落地完整重复
“我说,楚佚舟,你帮我追你哥吧,我喜欢他。”
那天之后他们就不联系了,彼此都赌气着。
程叶轻一门心思追求楚佚屿,想跟他一样优秀,追得热烈又轰动。
楚佚舟在他的大学里潇洒自在,偶尔从共友口中不可避免听到他的消息。
直到大一寒假的某次局上偶然的碰面,程叶轻注意到那天楚佚舟喝了很多酒。
当晚,楚佚舟醉着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她,她忍无可忍地接起后,听他颠三倒四说了半小时话。
没两天,他就又开始频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大一下学期和大二的时候,楚佚舟偶尔心情好还会帮她追楚佚屿。
只是,她每次事后才知道,他帮忙都是阳奉阴违。
她以为他对她的心思歇了,他们可以做很熟的朋友。
后来她在感情追求中迷茫自我怀疑,狠心脱身选择去留学提升自己。
楚佚舟也去了英国。
那时候她脾气糟糕,情绪不稳定,会借着学业哭,楚佚舟每次看破不说破,都哄着她纵容她。
晚上她对楚佚舟说谎了。
这些年里从没对他动过心是假的。
她心动过。
但心动只是几个瞬间的事,不能长久,也不能深信。
喜欢楚佚舟这样放荡不羁,随心所欲的人是一场豪赌。
也许他以后随时能抽身,可她是个拧巴又执着的人。
i拳击场。
接近凌晨,场馆里里不断传出打斗的声音,以及密集的哀嚎。
最后林轩实在抵抗不住楚佚舟的攻势,被逼到边缘,不计形象地靠在护栏上,摆手“不打了不打了,你没打够就打沙包去兄弟是无辜的”
楚佚舟从出了uesure就一直阴沉着脸,打到现在,眉宇间的戾气与阴鸷依旧分毫不减。
“起来”他眉峰紧蹙,不耐烦地去踢林轩的腿。
“休息会吧,要不聊聊你和轻妹”林轩摘下头套,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有些辣眼睛,他眯了眯。
大颗的汗珠顺着楚佚舟额角流下来,他直接脱掉早已被汗湿的衣服,露出里面腹肌分明的胸膛。
林轩在他身旁坐下,气喘吁吁“要死要活的,至于吗大小姐不喜欢你,就算了呗。感情强求不来,你非得凑上去,又惹她生气,得不偿失啊。”
顿时楚佚舟的脸色更沉了,语气烦躁“你懂什么。”
林轩搭着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很早就偷偷喜欢她了,但她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你这下总该死心了吧。”
楚佚舟眼眸似寒潭,轻蔑地扯了扯唇,“死心我凭什么死心”
“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又不是贱人。”林轩震惊地扭头看他。
那只是楚佚舟说的气话。
当时程叶轻拒绝得那么狠,对他那么恶劣,他也有自己的傲气,不说点什么也太没面子了。
楚佚舟挪动上身,深邃的眉眼释放出内心压抑的情绪。
半晌,他卸了力般歪靠着墙,冷哂出声“认了。”
林轩扭头看他,不解地等他下句。
“贱就贱吧,反正也跟在她后面贱了这么多年了。”楚佚舟仰头喝水。
“嘭”林轩手里的水杯猛地掉落到地上。
“不是哥们不挺你,轻妹是真喜欢楚佚屿,你真没机会的她从来都没喜欢过你”
“你信她说的从没喜欢嘁”楚佚舟眼神狠厉,一个挺身从地上站起来,身量挺拔,充满野性和蓬勃的力量感。
身前身后肌肉上的汗水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着水光,顺着后背的沟壑一流而下,没进裤腰里。
“你还不信你就是当局者迷,我跟你说,被爱冲昏头脑”林轩跟着也站起来。
楚佚舟从一旁椅子上的包里翻出手机,迅速点开微信唯一置顶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去。
z17对不起
哪知他的消息一发出,就看到对话框左侧出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下面出现一行熟悉的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林轩靠过来恰好看到他屏幕,朗声揶揄道“霍,嘴硬呢狂呢,久违的小黑屋啊。”
楚佚舟不信邪地又给程叶轻打电话,果不其然手机号也被拉黑了。
林轩看在眼里,叹气“我说,你们俩性格都太傲气了,当年也是,非赌着那口气不联系,大一上那学期我们都不敢在你们面前提彼此的名字,那叫谨言慎行”
听到林轩提大一时候的事,楚佚舟嘲弄地勾唇。
当年他以为在交换愿望的那天和程叶轻告白,她大概率会答应自己。
毕竟她那时候对他真的还挺不一样的。
结果非但没有期待的答应,还听到她亲口说喜欢楚佚屿,让他帮忙追。
他本以为他可以在程叶轻对楚佚屿那朦胧的暗恋变成确定的爱恋前,让程叶轻改变心意喜欢上他。
不够成熟的年纪,他赌着那口气硬是不联系她,她那么硬气,不喜欢他,那他也可以不喜欢她。
所有的负隅顽抗在那次不期而遇中彻底瓦解。
不去想,不去见都是徒劳。
不见面还能硬扛着不去找她,一看到她,拼命压制的感情就再也忍不住了。
那时候楚佚舟就知道,他这辈子都栽了。
他把自己灌醉,用林轩的手机给程叶轻打电话,他说了很多很多话。
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句
“程叶轻,对不起,我认输了。”
对不起
跟你赌气了这么久,让你也不高兴。
我认输了
就算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喜欢得要疯了。
所以他又去她身边了。
九月三日是程叶轻母亲叶吟的生日。
以前程叶轻和哥哥弟弟都会一起去墓园里给母亲过生日。
但今年弟弟还在美国治疗,大哥陪着也赶不回来。
程父程母在她七岁那年车祸去世,那天父母本来是要出国谈生意的,但在前往机场的途中,一辆超重的卡车失控猛地撞上了他们的车。
剧烈的碰撞将车子掀翻几十米远,两辆车上均无人生还。
幸福的家庭破碎了,爷爷、外公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
公司动荡,局面混乱,有人落井下石,也有人伸出援手。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车祸现场被冲刷得干净,死无对证。
但大哥这些年一直不放弃追查当年的车祸真相,也扛起了整个程氏。
父母刚去世后的那一周,程叶轻几乎无法接受,整日把自己封闭起来哭,不愿和外界交流。
她把父母给她买的礼物都抱到床上,每天晚上都抱着睡觉。
学生时代离经叛道的哥哥一夜间收敛了性子,愈发狠厉凉薄,弟弟的自闭症也随着长大越来越明显,不知道能不能好。
而她逼着自己走出来,强装坚强骄纵,把自己武装得刀枪不入,冷漠心狠。
程叶轻蹲在墓前,从包里取出带过来的软布,仔细耐心地将墓碑上的灰尘擦拭干净,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一男一女。
母亲叶吟是千金小姐,集宠爱于一身,有一个亲弟弟叶诵,舅舅一直很照顾他们三个。
程叶轻从楚母那里得知,妈妈年轻时很有商业头脑,外柔内刚,是出色的女商人。
和程父程廷昇两情相悦,婚后和程廷昇并肩作战,不靠双方家里的势力,白手起家,创立新的程氏房地产集团。
后来程楚两家分庭抗礼,皆跻身房地产行业的金字塔上。
周一工作日,来墓园里的人很少。
无人在侧,程叶轻褪去冷漠带刺的外壳,在父母面前做回曾经那个娇纵幸福的女儿。
她把生日蛋糕和花束一并放在墓碑前,温声细语说着
“爸妈,轻轻来看你们了,今天大哥和弟弟赶不回来,所以就我自己来了。爸你在那边有没有给妈妈买蛋糕和礼物啊我买的蛋糕好看吧”
她订的是一款鲜花草莓蛋糕,她插上数字蜡烛18,用打火机点燃。
微风拂过,烛光轻晃。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墓碑上父母的照片,控制不住眼眶湿润,她垂眼笑道“爸妈,我想你们了”
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余生漫长的潮湿。
当她这么静静看着父母年轻时意气风发,和善微笑的照片,就忍不住落泪时,程叶轻知道
当年那个故作坚强的小女孩还一直困在那场大雨里没有走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也觉得她很可怜,原本还只是阴天,突然下起了雨。
一滴滴雨水落在蛋糕上,也落在蜡烛上,烛光扑朔。
但很快还是被雨水熄灭。
程叶轻胡乱擦干眼泪,迅速从蛋糕盒里取出刀叉,切了一小块蛋糕,准备吃两口再离开。
她以前每年都会陪妈妈一起吃蛋糕的。
端起小碟子刚吃了一口,就听到身侧传来急促慌张的脚步声,“现在还这么喜欢淋雨吗”
头顶的雨被一把大伞挡住。
程叶轻动作一顿,朝来人看去“你为什么在这”
她睫毛湿得一簇一簇的,仰头看他时像个落水的小猫。
楚佚屿叹了口气,提了提西裤,缓缓蹲在她身旁,“我在微信上说过,今天陪你来墓园。”
程叶轻别过脸,眼睫轻颤“和你没关系。”
“有关系,我很心疼,轻轻,我在这里陪你。”
看着她小口吃蛋糕的样子,楚佚屿镜片后的眼神更柔和“还记得吗你高考前一天,我也是在这里找到了你。”
程叶轻拿叉子的手猛地顿住。
父母的忌日是六月六日,高考前一天。
看完考场出来,她看到校外等候着的许多父母们脸上洋溢着激动欣慰的笑容,说着一大堆鼓励的话。
她忍不住难过,没有去和楚佚舟汇合,而独自去了墓地。
那天也是突然下起了好大的雨,她站在雨里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
头顶意外出现一把伞,有人站在她身后为她撑伞。
楚佚屿看她哭得满脸泪水,微微俯身,心疼又无奈地说“怎么站在雨里哭感冒了身体怎么办”
他那时应该在上大学,她抽噎着问他为什么回来。
他用微粗糙的指腹温柔又毫不冒犯地擦去她的眼泪,
“家里有个小姑娘高考,请假回来给她加油。”
程叶轻知道他说的是自己,鼻子猛地一酸,又忍不住开始哭。
楚佚屿哭笑不得“如果需要一个拥抱,哥哥可以给你抱。”
“哥哥衣服也不贵,随便擦。”
当时她还觉得这样不合适,冷不丁就被楚佚屿抱进了怀里。
那个怀抱是干燥的,温暖的。
“哭吧,没人看见的。”
“哭完之后打起精神,调整好状态。叔叔阿姨肯定希望你好好考试,他们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也和别的父母一样,期盼着你接下来的表现,他们都在保佑你。”
程叶轻慢慢回抱他,哭得太投入,并没有发现另一道身影失魂落魄地躲起来。
十八岁那年,楚佚屿找到她时,她站在墓前淋雨。
二十五岁这年,楚佚屿找到她时,她蹲在墓前淋雨。
没有人不向往璀璨夺目的光。
那时候,她是真的很感激他,也对他有好感。
楚佚屿感受到她此时的脆弱,觉得这是一个缓和关系的好机会。
趁程叶轻收拾好蛋糕盒转身时,他径直将她拥入怀中,感受到怀中的馨香,楚佚屿的心也蓦地一软。
“轻轻,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不合适,但我怕拖久了你就更抗拒我了。我在感情上是个比较木讷的人,我不会像小舟那样讨你欢心、逗你笑,我不知道如何回应你热烈的感情。你小我三岁,以前我总觉得你还小,分不清对我的感情是崇拜还是爱,一直不敢答应你的追求。”
大雨砸在伞面,制造出扣人心弦的雨声。
他寂寥着苦笑“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分不清、看不透自己感情的人,是我。”
程叶轻皱眉,想从他怀里出来,“你松开。”
楚佚屿察觉到她的抗拒,又抱紧了她,心中忍不住苦涩,“轻轻先听我说完好吗我说让你等等我,是真心想和你有以后。之前是我错了,轻轻,我不奢望你像以前那样热烈地喜欢我,起码别这样抗拒我,好吗”
可程叶轻还是推开了他。
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水,似是真的困惑,“为什么你总在我即将放弃你的时候,回头来挽回我”
“对不起轻轻”楚佚屿心虚垂眼。
“追你太久,久到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是真的因为喜欢你才追你,还是因为得不到的执念在追。”
“答案是什么不重要了,”程叶轻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我回去了。”
“你没有带伞,一起走吧,”楚佚屿将她拉回伞下,忍住想要揽她肩膀的冲动,克制道,“我送你去司机那。”
走出墓园的时候,负责这一片区的管理员小林正好在里面。
看到程叶轻出来,下意识说“程小姐,就您和楚总出来了吗”
这些年程叶轻常来这里,和小林已是相熟,没有深思他的话,轻轻“嗯”了一声。
小林皱起眉刚准备继续说什么,就被楚佚屿沉下脸打断“她淋了雨,我先带她走了。”
小林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好的,雨天注意安全”
“嗯。”楚佚屿疏离应了一声,便提醒程叶轻离开。
小林回值班室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奇怪,自己又拿了把伞到里面去找。
因为刚才楚佚舟也来了,带了花束,路过时还和他打招呼。
终于,他在寂寥无人的墓园发现了那抹黑色的凄楚背影。
他的状态和刚才程小姐别无二致,甚至比程小姐看上去更加失落绝望。
他蹲在程父程母的墓碑前,不知道嘴里在说什么。
墓碑前又摆了一个他带来的蛋糕。
小林没有贸然上前打扰。
楚佚舟形容狼狈,嘴里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林忍不住走近,他和楚佚舟熟络些,喊他“佚舟,你还不走啊下这么大雨,这把伞给你吧。”
男人眼角泛红,看着像哭过,脸上的水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他像是根本没听到,自顾自厌弃道“第三次了。”
小时候,他给程叶轻报仇,被人拖住,错失了先找到她的机会。
高考前一天,他被程叶轻放了鸽子,找到墓地的时候只能远远看着楚佚屿抱着哭泣的程叶轻,自己狼狈地躲在树后。
昨晚他在程家别墅外面守了一夜,早上不小心睡过去那会功夫,程叶轻就悄悄走了。
楚佚舟淋了好久的雨,跪在程父程母的墓前说了好多话,约莫又过了十几分钟后才起身离开。
小林把他送到了墓园门口。
楚佚舟低头无意中发现一枚掉在地上的钻石别针。
他皱眉。
眼熟的很,niyoa的春节限定款,是程叶轻的。
小林也看到了他手里的别针,不解道“咦刚才程小姐走的时候没发现掉地上了啊”
听到他的话,楚佚舟呼吸一滞。
捏着别针的手紧了紧,小心翼翼将它握在手心里。
他扭头对小林说“能不能把刚才一个小时内的监控调出来给我看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