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在温绾的认知里,江景程带她去死路就是一件做最坏打算的事情。
为了跳江或者车祸殉情都不重要。
她现在只想离开车子,离开他身边。
“让我下车。”
江景程右手全是血迹,仿若不知痛觉,所有感官都在减弱,只有听觉异常敏感,听到她一字一顿坚决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缓和着逐渐不支的体力。
“绾绾,我没想到会发生这起车祸”
半路这起车祸,是完完全全的意外。
他未曾想过的意外。
可就是发生了。
怪对面的司机,怪雾蒙蒙的天气,最终,都怪他,是他自己状况不行要带她上路,让她面临危险。
温绾不想再听任何解释。
“我想下车。”
任何理由都不重要。
她只想走。
江景程抬起的指腹鲜血淋漓,解了很久才把车门锁解开。
副驾驶安全带缩回去的时候。
一句轻飘飘的嗓音落下。
“江景程,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她的每句话都不是歇斯底里,却如毒药似的见缝插针麻痹他整片神经。
前方那么亮,车厢里只能看出描边的昏暗轮廓。
江景程右手从屏幕上划过,无意识地伸向右侧,人明明很近却使不上力气触碰到她,连飘飘然的衣角都拽不住。
车窗外来人了。
宋沥白看似冷静,实则情绪压抑着没有爆发。
他今晚本来是要和傅祈深会谈商务的。
临时接到李奎的通知,得知温绾遇到危险。
李奎办事一向稳妥,这次因为和温昭在一起忘记了时间。
是他的疏忽。
没人想到的疏忽,谁会猜到江景程掌控车辆系统,将温绾直接掳走。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就在不远处。
傅祈深和宋沥白来这边调查本来是为了江问英的事。
这处工程和她有关系。
大桥的修建往往会葬送很多无辜工人的性命,死亡数量超过预期的话更是会被要求停工排查,当年地产大热,城区大规模建设,江问英吃了一波红利,却是沾着人血馒头的红利,在重大事故发生后她选择堵嘴压消息,强制手段造成了更多的悲剧事故,手头里或直接或间接攥了不少条人命。
对自己儿子能下狠手的女强人,自身实际更狠更阴毒,唯利是图,不择手段。
江景程没完全继承她的血脉,但也无法让人信服他是个良人。
事发后第一时间,宋沥白需要迅速做出判断,竭尽挽救最坏的可能性,如果真是跳江,需要提前备好救援。
温绾别车门动作匆忙,鞋无意掉了只,踉踉跄跄地走下车。
烟雾和黑夜掺杂。
侧前方是发生事故的卡车,刺激
性的汽油味闻得晕眩。
“绾绾。”
前方,熟悉的嗓音。
温绾睫毛颤动,条件反射,两步扑到眼前人的怀里,双手紧紧将他抱住,低声抽噎了下,“宋沥白”
声音沙哑,害怕地发抖。
以为,再见不到他了。
电话里没说的话是,她好害怕,她好想见他。
只有和他呆在一起才是最有安全感的。
宋沥白眸中倒映熟悉狼狈的面孔,薄唇抿着克制隐忍,抬起指腹擦过沾染的别处的血迹,轻拍纤细后背,“别怕,我在。”
怀里的人意识清醒,能说能动。
悬着的心能放下一半。
在车内蜷曲太久。
温绾摇摇晃晃站不稳,宋沥白把她抱起来,她抬起胳膊配合地环紧他,交颈间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绾绾”
背后传来声音。
敞开的左车门前。
江景程落寞站在原地。
他右手流着血,鲜艳的痕迹沾染得到处都是。
白净衬衫和西裤皱褶得不像话,碎发被冷风吹得凌乱,遮盖住眼前的视线。
车灯大亮,浓雾在空气里漂浮的小颗粒,被照出尘埃形状,像无形的光墙,划分他们两个和他的界限。
寒风呼啸地一波又一波刮过。
一阵死寂后,废墟的上空,忽然浮起一束银白色的巨型烟花。
大风滚草似的圆形在沉黑的夜空中快速浮起,第一道爆裂的轰鸣声响过,往四周展开雏菊样式的烟花。
无数个雏菊簇拥后,再齐刷刷绽放成小蒲公英,升高,飘散,坠落。
废墟之上的烟花,无尽绚烂。
真金白银砸得多,烟花持续时间越长,越宏伟,可比起其他的事物,它依然很短暂,转瞬即逝后只剩下呛鼻的浓浓烟雾,最终和风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
江景程看着这束烟花在对面两人的头顶上绽放盛开。
像他给他们的贺礼。
市区放不得烟花。
所以选择无人的废墟,选择不受打扰的江面。
但他,还是没有带给她什么惊喜。
只有源源不断的意外和惊吓。
温绾攀附在宋沥白在肩头,看见烟花的那一刻,她终于知道江景程掳她来这里的目的。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看他。
也许十六岁的温绾会抬头,会惊喜,会有千万种表情变化和说不清的话,现在的她,只是静静地,继续依偎在温暖的怀抱里。
宋沥白这边接到了傅祈深慰问的电话。
“安全了”
宋沥白哑声“嗯”了声。
傅祈深嗤笑,“那军队的人可以撤回了”
“嗯。”
“到头来你还是要为她大动干戈”傅祈深说,“既然如此,怎么不顺带把江问英的事和你家
老爷子说了。”
宋沥白没回应,掐了电话。
是否大动干戈不打紧。
只要她没事就好。
江景程情况比温绾严重得多,自身带病,又流了不少的血。
但他还不安分,看见不远处撞他们的卡车司机醉醺醺下来,直接过去拎起人给了一拳。
这里死路,车辆稀少,卡车出现可能为了筹备工程事宜。
也正因车辆少,路熟悉,司机开车不专心,还喝了酒。
喝酒,不专心,加浓雾,以及狭窄的两车道。
种种因素算在一起,保全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劫后逃生,江景程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意思,拳拳狠厉。
越打越厉害。
喝多的卡车司机不清醒,被拎衣领抱头挨揍。
一个醉酒一个发疯。
江景程越揍越狠,坚硬的皮鞋接连踹了好几脚。
宋沥白把温绾安置在来时的车上,再看的时候,局面忽然扭转。
江景程揍完人后体力消耗过量,捂着额间许久没动静。
卡车司机心生不服,气血上头,趁这个机会,捡起地上玻璃碎片,冲向江景程。
天本昏暗,江景程摸黑没看清,毫无躲避的反应。
察觉到的宋沥白闪步过去,可距离有限,只来得及从背后拎过江景程的胳膊。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的站位被带着一起偏移。
玻璃碎片错位,转向了宋沥白的腹侧。
尖端足够锐利,刺破衬衫没过皮肉。
卡车司机诧异自己是不是刺错人的时候。
宋沥白冷着脸,反手拧过他举起的胳膊,一个过肩摔将他摔出去两米多远。
卡车司机的脑壳摔得嗡嗡作响。
酒精上头,他不甘示弱,在地上摸滚几步,妄图再次捡周围掉落的碎片去算账时,宋沥白走来,鞋底碾住他不安分的手,疼得他嗷嗷叫起来。
避免卡车司机再拿起碎片伤人,宋沥白踢开他周围的玻璃碎片,和江景程刚才的动作一样,将人三两脚踹开踹远。
不远处接二连三亮起远光灯。
几辆大奔姗姗来迟。
是江景程的保镖。
为首的保镖头下来后,宋沥白刚好把人踢到他们的脚下,“看好这个人。”
保镖额上满是紧张汗水。
可见江景程这次行动完全出乎意料,连他们都不知情。
高薪雇佣的职责就是保证老板的安全。
结果签个买房合同的功夫,老板就不见了。
人要是有个差池,江问英肯定要拿他们问责。
宋沥白回到车上,副驾驶座上的温绾半昏半睡过去。
拨开碎发,面庞比他早上看到的惨淡得多。
像这种车祸如果没有碰撞的伤痕或者出血地方的话,也许造成了内伤,蔚蓝车辆的安全系数足够高,前后
保险杠和a柱d柱都没有受到严重的损伤,没有贴膜的玻璃无法避免碎裂,才导致一些皮外伤。
宋沥白没有叫醒她,一路飞驰前往最近的私人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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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接的蓝牙耳机里传来李奎愧疚的声音。
“哥,你们还有多久到已经通知医生急诊准备了。”
“嫂子没事吧,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没想到江景程能解车子的锁,早知如此我早点带嫂子回去算了。”
这事追根究底怪不到李奎的头上。
事发之前他在和中介扯合同的事情,温昭来找他搭了几句话。
多说那几句话的功夫,江景程神不知鬼不觉撬了他们的车,借着天色昏暗把温绾带走。
“她暂时没事。”宋沥白说,“十分钟后我们到,她需要做个全面检查,脖子的位置也有个伤口要处理。”
“脖子嫂子不会有事吧”
脖子的伤口关系到大动脉,李奎的心脏又是提到嗓子眼。
这要是有点什么的话,他没脸再见宋沥白了。
“没事。”宋沥白说,“你现在在哪。”
“我和温昭也在往医院赶。”李奎说,“哥你放心,宁和医院聚集的都是顶尖医生团队,嫂子肯定不会有事的。”
市区雾色淡薄,一路顺利赶去医院。
宋沥白下车后没有直接去驾驶座,从后面捎了件薄外套,简单遮盖住腹部的伤口。
车停下后,温绾慢慢苏醒,没看到旁边的人,下意识拧车门下去时,手腕被前方的人轻轻攥住。
“能走吗”宋沥白问。
她双眸浸了水似的,呆呆看他,点头。
宋沥白依然搂过她的腰际将人举抱起来,单条臂膀轻松托住她的腿,另一只手整理她的衣服。
“我能走。”她声音很轻。
“我知道。”他说,“但是你鞋丢了。”
本来脚上还剩一只,从他车里出来后又掉了一只。
她呼吸终于变得平和均匀“那怎么办”
“回头给你多买几双。”
“我的意思是”她在他肩侧埋首,“你会不会太累了。”
这边医院的停车位离急诊还有一段距离,需要他们走过去。
“这累什么”他轻笑,已经抱着她往前走,“伺候你到天亮也没觉得累。”
“你好不要脸。”
“要你就行。”
她额头埋得更深,咬唇半嗔半恼地笑他,一直紧张的神经此时被完全纾解。
这边医院环境优美,园林风的绿化带做得繁华奢靡,大阪松龙鳞竹包围着鹅卵小道。
这次被他抱着走的时间比以往都要久。
久得温绾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宋沥白,你之前,也这样抱过我吗”
他步伐不减,“嗯”
“第一次抱我”
她记忆蹿上脑海,“不是在酒店那次,是第一次很熟悉的感觉,我们之前也见过吗”
她一直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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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宋沥白就淡出她的视野里。
很多年没见过。
可此时这种熟悉的感觉上来,她不得不怀疑,他们分别的时期,就是她和江景程在一起的时候,她和他也是有过接触的。
“三年前,我和江景程结婚没多久的一天,我在路边昏倒,被一个好心人送去医院,这个人,是你吗”她直接问。
她当时没有意识。
没见过送她去医院的人长什么样子,没听见过声音。
只记得他当时把她从围观人群中抱起的感觉。
不同于别人普通的公主抱。
他当时是让她脑袋贴着肩侧,减少地心引力的晃动避免引起身体的不适,将她先举托起来,胳膊过肩和脖颈的位置将人完全攀抱起来。
这种抱法,同学聚会那次,他就抱过她了。
她到现在为止,才想起来。
只有宋沥白,会这样抱。
宋沥白没有否认,“是我。”
“那次你救我,是巧合吗”她问。
还是。
他早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守护着。
“如果你当时问的话,我会说是。”宋沥白抱着人,和三年前同样的姿势穿过医院的路道。
“那现在呢。”
“不是。”他说,“是我想见你。”
他从未破坏过她和江景程的感情。
仅在汹涌的人海中,悄无声息擦肩过无数次。
潮汐周而复始,他会和她重逢。
再重逢。
温绾现在知道的,只有医院那次,他是个抱她去医院的好心人。
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他曾走在她走过的路,随手解决一个偷窥狂。
她无意掉落的物品,会被捡起,再不经意地出现她眼前。
卖栗子糕的岳老头前几年生病,是他暗中救济的。
安城新旧城区划分,年年改造新建,他出国那么多年,却能熟悉各街区路道。
如果之前被她发现他停留过的踪迹,他会轻描淡写地告知,只是巧合。
现在,他可以说。
绾绾,这些年,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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