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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喝过媳妇茶,卫伯爷和几位宗亲同辈一道乘车赶往宫城上值,卫湛还处在婚期,不必上朝。

    可坐在詹事府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上,哪能得几日清闲,晌午没到,就有詹事丞送来一摞子公牍。

    太子年岁未满十六,东宫大事宜皆由卫湛代为定夺。很多朝臣都有了预判,认为太子一旦登基,卫湛会顺势进入内阁,成为下任首辅,位极人臣。

    而卫伯爷就任国子监祭酒一职,亦是忙得不可开交,散朝后就匆匆赶往国子监,却与户部尚书季朗坤迎个正面。

    宫阙之中,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是相顾无言。

    知晓内情的同僚们佯装无事发生地从二人身边经过,面色各异,内心戏十足。

    二人目不斜视,不愿去看那些人的嘴脸。

    最后,还是季朗坤觉得自家占得便宜,不该端着,于是嘴角一提,拱了拱手,“恭贺卫伯爷喜得长媳长媳是门面,需好好栽培才是。”

    听出对方口气里的侥幸,卫伯爷哼笑一声,拱手还礼,“就不劳季尚书费心了,身为卫氏的长媳,日后必能独当一面,巾帼不让须眉。”

    姑苏卫氏,能长盛不衰,与历代主母和长媳有直接的关系。

    季朗坤只当卫伯爷吃了亏在强撑,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肩,虚虚实实地施舍起同情。

    卫伯爷最厌烦谁拿这种目光看他,在这儿可怜谁呢

    趁着同僚们走远,他笑眯眯上前一步,凑近了道“老夫知道季兄好面子,别说迎错儿媳,就是抱错儿子都会闷不作声,对吧这次让老夫占了便宜,改日请季兄吃酒赔罪。”

    这话的意思就微妙了。

    季朗坤侧过身,眉一横,“是本官占了便宜,改日请伯爷吃酒。”

    “老夫请。”

    “本官请。”

    “老夫请”

    “本官请”

    两人互不相让,较劲儿的话语落入每一个洒扫的涓人耳中,听起来怪幼稚的。

    少顷,彤云聚拢,前儿还是大雨滂沱,今儿就飘起雪花,冰冻落叶。

    将沉甸甸的祖传戒尺收入柜中,宁雪滢坐在茶水桌前,为自己泡了一壶六安瓜片,边喝边思忖起母亲交代给她寻人的差事。

    母亲的故友余翠春曾是内廷尚宫,到了年纪出宫后就留在皇城,膝下有一养女,在太医院当值,名叫蔡妙菱。

    宁雪滢想要见一见这名养女,打听一些新的线索,可前提是,自己可以出府,亦或是将蔡妙菱请入府中。

    这事还需找卫湛商量。

    入夜万木凝霜,宁雪滢等了许久也不见卫湛回房。

    新婚的头两日,新郎官撇下新娘子在书房忙公务虽无可厚非,但还是有些不妥。

    董妈妈催了守在书房前的护卫三次,护卫青岑才叩响了书房的门,“世子。”

    可话语未落,身后忽然飘来一股雅香。

    青岑转过身,于灯火通明的廊下看清了女子的相貌,忙躬腰行礼,“给大奶奶请安。”

    身披白绒滚边斗篷的宁雪滢认出他是初十那日迎她入门的“始作俑者”,又气又好笑地点了点头,“不必多礼,伤势好些了吗”

    听说此人因为迎错亲挨了三十鞭的责罚,换作寻常人早就卧床不起了,他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足见是个内力浑厚的练家子。

    青岑面无表情道“是卑职该受的,让大奶奶”

    “青岑,请人进来。”

    没等青岑客气完,书房内忽然传出卫湛冷然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青岑推开房门,侧身让出路,“大奶奶请。”

    冷风夹雪穿廊而来,吹透了夹衣,宁雪滢没再客套,提步迈进门槛。

    书房宽敞整洁,一堂一室以碧纱橱隔开,垂有莹澈珠帘,经灯火一照,折射七彩光晕。

    宁雪滢站在帘外,透过无规律的缝隙看向端坐书案前的男子,没有贸然进去。

    男子的身后摆放着一排黄花梨架格,交叉摆放着书籍、盆栽、玉器,为简约的装潢锦上添花,增添了层次。

    妻子在深夜来到丈夫的书房,大多会带些夜宵,可宁雪滢两手空空,显得不够体贴。

    卫湛在公牍上落下最后一笔,“怎么不进来”

    “郎君没请我进去。”

    宁雪滢早已在家中养成习惯,从不窥探父亲的公事,总是会等到父亲做完事才靠近。

    将一份份公文分类装进架格中间的抽屉落锁,卫湛绕过书案,打帘走出碧纱橱,高大的身躯笼罩住了柔桡的妻子,“找我有事”

    “该安置了。”

    意识到自己事忙“冷落”了她,卫湛没有多做解释,更为干脆地道“我在书房沐浴。”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大冷的天儿,实则无需每晚沐浴,可陌生的新婚夫妻太过见外,还是会盥洗整洁再同床共枕。

    没被邀请入书房反倒让宁雪滢舒了口气,她可不知该保持怎样的心态观赏一个成年男子沐浴。

    “那妾身先回房了。”

    长夜窅然,玉照苑的一角,疏篱围成的栅栏内桂花香馥,点缀了丛丛萧索。

    卫湛从灯火阑珊的长廊中走过,看着东卧窗棂上映出的倩影,不由恍惚。

    推门而入时,那道笼在暖融中的倩影出现在隔扇旁,真真切切,活色生香。

    卫湛合上门,隔绝了屋外探头探脑的秋荷和青橘。

    新婚的小夫妻隔扇相望,没有一方主动打破沉默。

    沐浴过的二人和衣躺入床帐,分睡两张被子。

    屋里地龙燃得旺,裹紧自己的宁雪滢有些热,索性拉低被角扭头看向身侧仰躺的人,“妾身有一事。”

    “嗯。”

    有事相求,宁雪滢摆出诚恳的态度,侧过身枕着一只手臂,徐徐讲起母亲田氏托付的事,继而提到了太医院医女蔡妙菱。

    当听得蔡妙菱的名字,卫湛敛了敛眸,“你不必特意前去拜访,她每隔十日左右会来府上一趟,到时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而且,府中有侍医,为何还要请太医院的医女前来

    宁雪滢撑臂半起,垂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向旁凑了凑,“那位姑娘是来为府中何人看诊”

    身为长媳,还是该尽早了解府中的大小事宜,以作不时之需,也以免被虎视眈眈的小姑子比下去。

    虽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但宁雪滢也不愿做软包子任人欺负。

    可问出的话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意识到什么,宁雪滢咬住腮肉,暗想自己可能唐突了卫湛。

    蔡妙菱多半是来为卫湛看诊的。

    有些隐疾,难以启齿,病患大多不愿让身边人知晓。侍医与府中人往来密切,或许不如外面的医者嘴巴严。

    但问题是,卫湛有何隐疾是不能对外告知的

    没有立即追问,宁雪滢找话儿打起圆场“蔡医女本月几日会来府中”

    “二十日。”

    蔡妙菱每隔十日左右会来府中一趟,向前推算,上次前来是在本月初十。

    也就是大婚当日

    宁雪滢更为迷惑,却也不好再做打听。她躺回自己的枕头上,隐约觉出身侧的男子变得严肃了些。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转眸看去,刚好对上男人一闪即逝的审视。

    “怎么了”本能的疑惑溢出唇齿,她又半撑起身子盯着男人那张冷欲清绝的脸,“可有话要对妾身讲”

    不会真有隐疾吧

    可那晚,是畅通无阻的

    温软的少女眉眼灵动,认真注视时流露出的关切不含虚假。

    卫湛被那双眼盯得烦躁,猛地起身,如同猎豹扑鹿,将宁雪滢按在了里侧的锦褥中,“不睡”

    “睡睡睡”

    少女声音颤颤,眼中依旧流露着关切,可说出的话与关切无关,像是要急于申明一种态度。

    拒绝的态度。

    卫湛撑在上方,视线在她不停起伏的心口上流眄,即便是洞房夜的行房,她也一直环臂抱着自己。

    确切的说,连小衣都没取下就吓得呜咽起来。

    这会儿有灯火照亮,才得以看清峭岫的陡度。

    身上那点肉,都长在了这两处。

    黑瞳变得泼墨浓稠,卫湛闭闭眼,逼退了渐起的狎昵。他躺回外侧,单手搭在额上。

    宁雪滢怔了会儿,慢吞吞起身,为他掖起被子盖住肩头,以免着凉。

    这般贤惠,换作是谁,都要赞叹一声新夫人是个知冷知热的妙人。

    可真的知冷知热吗

    娘娘

    卫湛望向吐泪的花烛,眸底褪尽润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