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岑叙白电话的时候,黎月筝刚从擂台上下来。她深喘着气,脖子到锁骨的位置汗湿了大半,脸颊浮起层淡淡的红色,发丝黏在额角。
黎月筝摘了拳套,边接电话边坐在擂台边上休息。
“喂,对我在拳馆。”
“一会儿会回公司,下午应该不会外出。”黎月筝接过教练葛卉递过来的水,无声用口型朝她说了声谢谢,而后继续同岑叙白通话。
“我今天应该不会加班,可以先在家等你。”
“好那晚上见。”
挂了电话,坐在一旁的葛卉便打趣道“男朋友打来的小年轻谈恋爱还真是一会儿都分不开,感情好的不得了。”
葛卉是黎月筝的拳击教练,180的身高,浑身肌肉壮实,形体健美。别看是个年近四十岁的女人,肢体力量极强,精神头十足。
闻声,黎月筝笑了笑,“教练,吃顿饭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葛卉没再调侃,看了眼她的手,无奈道“打了多久的拳了,绷带还绑成这个样子,关节指定磨破。”
被她这么一提醒,黎月筝才察觉到自己的五指关节处有些隐隐的灼痛感。她扭了扭手腕,稍稍活动了下,随后扭头看向葛卉,“看来我自己不靠谱,还是得靠你。”
葛卉大笑出声,拍了拍黎月筝的肩膀,“你还有的练呢,受着吧。”
最近公司的事比较多,眼看到了年底,各种任务接踵而至。黎月筝好些日子没来拳馆,想着趁中午的时间运动运动,没想到“光荣负伤”。
果然如葛卉说的那样,绷带里面的光景确实不算好看。瓷白的一双手,偏偏就食指到无名指几个关节擦红了,有的地方甚至还磨破了皮。
然而就这点伤口,黎月筝压根儿没放在心上。晚上下班的时候买两个创可贴,顺便还能再去趟超市买两包岑叙白爱吃的水饺。
然而定好的计划却被突如其来的信息打破。
关于贺浔的专访,没有任何相关照片是一开始就沟通好的。黎月筝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变卦同意拍摄。
纸质的文字专访,受访者几张照片也可,可贺浔助理那边的意思,却是让黎月筝带着相机亲自过去拍。
从未公开露面的贺氏掌权人首次在媒体面前出镜,这个噱头的吸引力实在大。
可一想到对方是贺浔,黎月筝就有了点犹豫。
总归是不想再同他有瓜葛,就算这只是工作。
然而就像是早早洞悉了黎月筝的想法,对方明里暗里要她亲自拍摄,也不知是这位助理的意思,还是得了贺浔的要求。
可无论是那哪种,黎月筝和贺浔这一面是见定了。
拍摄地点就在贺氏,内容也很简单,想来没一会儿功夫就能搞定。黎月筝犹豫了没多久,便很快做出决定。
再一次来贺氏大楼,这回不需要登记,前台熟悉了她的面孔,直接就把她带到了顶层。
独自推门进去的时候,贺浔正坐在办公椅上低头处理着文件。
门关上,室内只有清浅的纸页翻动声响。男人的五指修长,骨节分明。食指和中指缓缓拨过文件夹,而后向下阖上。
他抬起眼,同黎月筝的视线对上。
“黎小姐倒是挺准时。”声音冷淡,无关夸赞和调侃。
维持体面倒是还有几分默契,黎月筝回应道“应该的。”
拍摄内容很简单,只需要几张照片。原本黎月筝是想和楚尧沟通有没有现成的照片拿来用,奈何得到的却是否定答案,只能亲自来拍。
值得庆幸的是,拍摄的过程算得上顺利,贺浔虽然没什么笑脸,好在完成度不错。
黎月筝特意没有去拍他的正脸,只相机内几张工作照就已经足够用了。
天色不早,黎月筝在收拾设备的时候看了眼手机。电量条已经显示红色,电量不足的提示跳出来,想来再过不久就会关机。
通知栏有条刚刚发来的微信消息。
岑叙白筝筝,我这边快结束了,你下班了吗
目光刚扫到句末,耳边突然响起道声音。
“看来黎小姐事多人忙,倒是我劳烦。”贺浔靠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从冷水壶里倒了杯清水,眼也未抬,“后续问题楚尧那边会和你接洽。”
两个人之间隔着张桌子,黎月筝的视线移过去,却看不到他的神情。窗外天光渐渐暗下,华灯初上,霓虹渐起。初现斑斓的光影映在落地窗上,给室内添了层温度。
思绪被打断,黎月筝没管他话中到底几分意思,只是收了手机,把相机放进包里,“好。”
“那”结束的话还没道出,贺浔却突然抬头看她。
凌厉的视线横过来,仿若冰刃划破空气。不过只瞬间的攻击性,好像只是为了拦下她的话声。玻璃杯从唇边移开,贺浔的喉咙轻滚,随后把杯子搁在桌上。
沉默着相视几秒,黎月筝在他站起来走向自己时指尖一缩,视线并未退却。
男人绕过桌椅,缓缓在她身前站定。
这样近的距离,黎月筝能清晰看到他的五官轮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几分漠然,瞳孔漆黑望不见底,像深邃的幽潭。
分明是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黎月筝却在此刻无端想起那个狭窄黑沉的体育室。
鼻腔里似卷积了灰尘,恍惚间有点透不过气。
“贺总还有事”黎月筝率先开口,似乎并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贺浔双手抄着西装裤的口袋,垂眸扫了眼,提醒道“不看下手机吗”
方才他走过来时,黎月筝的手机就猛地震动了一下,此刻再次响起,嗡响莫名尖锐,直直地刺激着人的神经。
闻声,黎月筝翻转掌心看了眼,屏幕上岑叙白三个字的消息提示直直映入眼底。
她没刻意把屏幕避着贺浔,自然看着屏幕黑掉,手机没着急放回去。
下一刻,黎月筝重新看向贺浔。
后者的目光始终凝在黎月筝身上,也不知是瞧见了没有,只见他意味不明地弯了下唇,眼尾却透着说不出的凉薄,“有人等”
黎月筝没回答。
稍顿,贺浔步子扭转面向桌子,轻轻扣上冷水壶的盖子,“刚回国比较忙,还没来得及从楚尧那里确认最后的稿件问题。”
“正巧你人在,不如直接和我沟通。”
听言,黎月筝眉心微微蹙了下,第一反应是拒绝,“我已经和楚尧那边对接了,贺总您工作繁忙,我现在这个时间留下”
“我不介意。”贺浔看过去,语调平缓,“这一样是工作。”
黎月筝喉间微堵。
和贺浔独处这事听起来实在不美好。
黎月筝继续道“我没带电脑。”
贺浔不为所动“办公桌上面那台,你随意。”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饶是黎月筝这样的性子,也被此刻的贺浔勾出些情绪来。
虽然不明缘由,但黎月筝察觉到了,贺浔像是铁了心拖着她,也不知是不是刁难。
干他们这一行,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黎月筝也不是没处理过如此这样棘手的事情,只是对方是贺浔,才姑且有了些不同。
不过这份不同的分量又有多少,没人估量。
黎月筝没再多言,她放下包,转身走向那张设计独特的办公桌。
弧形台面旁边还放着圆形侧柜,和椅后全景墙柜一起让办公区更加私人。黎月筝步子没有犹豫,直接侵入空间,拉开椅子,坐在了贺浔的位置上。
贺浔也没拒绝,反倒盯着黎月筝,露出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来。
胸口微闷,黎月筝勉强压下去不悦,翻开笔记本按了开关键。脑子里都是迅速收完尾就走人的想法,也没注意屏幕光标旋转后,跳出来的密码提示。
动作比脑子快,黎月筝下意识地按了几个数字。
成功登陆。
电脑桌面是单调的原始主题,黎月筝却在准备打开邮箱时兀地回过神来,指尖收紧。
贺浔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侧,身子靠在办公桌边缘,偏头看向黎月筝。
“怎么不继续了”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黎月筝没去看贺浔的神情,只是方才的情绪影响,让她一时不慎失了防备。此刻如坐针毡,呼吸加深半分。
贺浔没什么反应,不知是没发现端倪,还是刻意闭口不谈。
不过无论是哪种,黎月筝都不愿意在这件事上纠缠。
她在键盘上敲击起来,找到邮箱官网,然后登陆账号。闷闷的键盘声似鼓槌,重重敲动人胸腔。
可手指还未按向回车键,猛然生了变故。
黎月筝的手腕被人扣住,皮肤接触的地方微凉,力道不轻,一时间让她难以动作。
键盘的响动消失,气氛骤然凝滞,显得有些剑拔弩张。
男人的手掌大,指节修长而分明,轻而易举拢住纤细。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明显,骨根清晰,入目一块银色的腕表,克制又禁欲。
黎月筝紧抿着唇,感受到腕处难以挣脱的力量,摸不清此刻贺浔的意思。
办公室内静的落针可闻,唯有呼吸声尚能较量。
黎月筝的手指用力按向骨节。
片刻,她转过头,看向此刻正紧箍着她手腕的贺浔。
后者眼皮下敛,注意力似乎都不在黎月筝身上。他低着头,黑睫下压,目光沉沉落过来,脸上没什么情绪。略带薄茧的拇指指腹轻抵着黎月筝的腕处脉络,然后微微使力将她的手拉向自己。
“怎么伤了”
男人声音磁冷,沉缓清晰。目光的温度似乎能融进人身体,让人微微生寒。
几小时前打拳磨出来的伤口还未处理,现在变得有些深红。放在键盘上的手骨肉匀停,瓷白的皮肤上几处擦伤衬得更为明显。
黎月筝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回来,奈何贺浔握得太紧,如何也挣脱不开。
重逢后,他们默契地不曾提及过往。忽而越界,表面努力维持的平静也被打破。
黎月筝再次扭动手腕,可她越挣扎,那力道便收得越紧。未果,她终是抬头看他,眼中覆了层薄怒。
“贺浔。”
这两个字好像把贺浔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掀起眼皮,目光缓缓挪向身前的面孔。
知道自己不回答,贺浔就不会松手,黎月筝潦草解释,“只是小擦伤,过几天就好了。”
盯着黎月筝,贺浔冷声开口,“你的敷衍和谁学的。”
尾音落下,黎月筝的瞳孔微微波澜,胸腔剧烈地震颤了两下。
男人的话和脑海中某句重合,恍然撕扯住人的记忆。
黎月筝再次抽了下自己的手,然而这力道却尽数被人夺去,连带着黎月筝的身体都往旁边靠了下。
“躲什么”贺浔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你男朋友又不在这儿。”
他语气平淡,却像在凉白开里投掷了一枚石子,让黎月筝后颈一僵。
她看不懂贺浔的意图,却又极难在他眼中找到玩笑的意味。
沉静片刻,黎月筝双眸冷下来,卸了自己腕上抵抗的力量。
这时,放置在笔记本边的手机嗡动起来。
屏幕上岑叙白的来电提示惹眼地跳动着,有节奏的震动声是办公室内唯一的声响,一下下敲击着人的耳廓往里钻。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屏幕,又同时收回视线,再一次四目相对。
手机电量终究维持不住,迅速熄屏,震动戛然而止。
贺浔没说话,他移开视线,另一只手拉开桌下抽屉,从里面拿出个小药箱来。
黎月筝就坐在那里,看着贺浔用棉签沾了碘酒,轻轻擦在自己的伤口处。他低头垂眼,像是专注的模样。
可不知是不是黎月筝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眼睛略显空洞。
贺浔姿态强势,一举一动都没给黎月筝拒绝的空间。
“我手机没电了。”黎月筝突然开口,“可以借我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贺浔没看她,“口袋里,自己拿。”
过界的亲昵并不适合他们的状态,沉默是无声的对峙。
不过黎月筝没逃,停顿几秒,她呼了一吸,直接伸手进贺浔的衣服兜,迅速拿出。
手机没有锁屏,黎月筝垂眼操作,打下一串电话号码,动作熟练得像是这般做了无数遍。
她把手机放到自己耳边,而后再次抬头,目光稳稳地落在贺浔脸上。
嘟声几秒,对面很快接起。
“喂,叙白。”
黎月筝刚一开口,明显感觉到手上的动作停了下。
随后,贺浔侧眼睨过来。
“我手机没电了。”她没有什么要避的意思,继续道“怕你担心,借用了下别人的手机。”
“嗯,还得有一会儿。”
“你结束的话就先回家等我,我会晚一点。”
通话过程,黎月筝始终直视着贺浔。
是告知,是警告,也是和他划清界限。
贺浔反应平淡,片刻后继续低头给黎月筝的伤口消毒。
这里是贺氏顶层,本就安静,手机那边漏出来的声音很轻易入了贺浔的耳中。
“我们筝筝这么辛苦,看来今天晚上我得好好准备着犒劳一下。”
话音落下,关节处突然微微一痛,那根沾了碘伏的棉签骤然间加重了些力道。
黎月筝像是没感觉到似的,她笑着回答“好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