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饭局来得意外,莫名其妙,气氛诡异。
平静之下的波澜无人察觉,看着倒是气氛融洽,相谈甚欢。
从他们的对话中,黎月筝才隐约意识到一件事,贺氏注资了周邮。这样一来,为什么团建地点变成了璟湖度假村也解释得通了。
黎月筝和贺浔相对而坐,稍一抬眼就能看到对面人的动作。视线无数次相碰又错开,反反复复。
这间包厢大,人少,也显得空荡,稍一没了话头就容易冷场。
林思璟和薛杭都算得上颇擅交际的人,然而在贺浔面前也很难挑起让他感兴趣的话题。
如今多了几个人落座,自然不免被拉进闲聊里。
“说起来,贺总和咱们周邮的缘分也有小黎一份,也是阴差阳错。”乔曼笑着看向黎月筝,“不过不论是锦燃还是你,总归不会让我操心。”
采访任务是苏锦燃因为个人原因退出才落到黎月筝手里,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说是阴差阳错倒也没错。
贺浔抬眼看过来,目光停了片刻,才道“确实有缘分。”
一字一顿,话声有些意味不明。
“那还得多感谢贺总各种配合,采访才能这样顺利。”黎月筝浅笑着说了些体面话,不留分毫错处,“这期间多有劳烦,也辛苦贺总了。”
话落,贺浔并没再应。
反倒是薛杭来了兴致,笑了两声就拿起酒杯对着贺浔一举,“能采访贺总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要是我有这个机会,肯定上赶着,哪能让您劳烦。”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变了脸色,偏偏薛杭还没察觉,继续说着冒犯的话,“就看贺总给不给这个机会。”
饭桌上突然没了话声,乔曼和秦竹也是眉头紧锁,各个面色不虞地看过去,眼神小心翼翼地挪向贺浔,生怕触怒。
薛杭这没脑子的几句,不仅踩了黎月筝一脚,表面上看似吹捧贺浔,其实无意识说他仗着权势行事,实则贬低和看轻。
再者,贺浔主动提出合作那是抬举,若换做旁人讨要机会,便是有点自不量力了。
更何况还是薛杭这样靠关系走后门,实则内里无半分墨水的空降兵。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从黎月筝移到薛杭身上。
这趟浑水黎月筝自然是不掺和,她当然能感受到薛杭对自己的针对,估计是上回的暗讽让他怀恨在心,一直想找机会给她点不痛快,可惜他那点心思昭然若揭,还用错了地方。
包厢里沉静下来,薛杭托着酒杯的手有点僵硬,预想中贺浔的举杯动作迟迟没来。他甚至没有给薛杭一个眼神,对他的示好视若无睹。
其他人都没敢多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他这个不如流的说话。
薛杭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伸出去的手杵在那里,只能硬着头皮收回来,头上渐渐覆了层薄汗。
“薛杭,隔壁其他同事都等着呢。”乔曼突然开口,“我们在这儿也走不开,不如你过去说几句。”
闻声,薛杭眉尾一抽。
这是要让他离席的意思,可是和贺浔吃饭这样好的机会好不容易得来,他怎么肯。现在被赶出去,不知道要闹多少笑话。
正当薛杭又要说什么时,林思璟突然调侃道“是啊薛杭,你去看看呗,不然薛总监在隔壁可是要等急了。”
“他怎么”薛杭拧眉,反驳脱口而出的瞬间被止住。
林思璟口中的薛总监正是周邮的美术总监,也是薛杭的亲叔叔,就是因着这层关系,他才能直接到新闻编辑部当记者。虽然能力一般,但因着他在人脉上确实有点本事,也没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所以大家对他也算和善。
可这一回,明显不是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糊弄过去的事儿。
这次美术部又没来,林思璟这样说,一是提醒二是以此作为警告震慑。
薛杭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顺着台阶下,“那行,我就先过去一趟。”
僵硬打过照顾便要离开,然而这时,一直闭口不言的贺浔却出了声。
“等等。”男人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眉眼似覆了层薄霜,“我和黎小姐的合作还算愉快。”
这话看似有点没头没尾,贺浔缓慢掀起眼皮看向薛杭,而后继续道“刚刚你的话,好像有点不妥。”
尾音落下,众人的目光又落到了黎月筝身上。只岑叙白看向贺浔,目光渐渐黑沉。
黎月筝手指微攥衣料,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从贺浔话声下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愠怒,不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只见薛杭的脸色变得更差,对向黎月筝的视线也逐渐不友善起来。
不过到底是不敢说什么,只能把怨怼尽数吞下。他转过身朝黎月筝站着,字句犹如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刚才是我说话没分寸了,月筝姐,是我不对,你别介意。”
闻声,黎月筝睨他一眼,也没说话。
方才确实他冒犯在先,如今认错也不过是被逼无奈,实在没什么好原谅的。
还是章桐懂她心思,说了句,“时间不早了,你快过去吧。”
就此,结束僵持。
没了薛杭,包厢里的气氛仿佛缓和了些。章桐在桌下偷偷地戳黎月筝的手臂,看起来倒是满肚子的疑问。
小插曲过后,这顿饭局表面重新回归平稳。大多数时间,是乔曼秦竹在说,其他人偶尔附和。黎月筝坦然地坐在贺浔的对面,并不避讳和他对视。
好在贺浔看着也并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除了刚才出乎大家意料地逼迫薛杭给黎月筝道歉,此外再没做过出别的什么事。
明面上看,倒是和黎月筝一点都不熟,方才的维护不过是出于维持自己和合作对象的体面。
知道黎月筝平常就是那个性子,所以对于她话少,乔曼他们也不觉得新奇。只是意外的,今天的岑叙白也很沉默。
秦竹的视线扫过去的时候,岑叙白正把剥好的虾放到黎月筝的碗里。
眉眼一弯,秦竹笑道“我说叙白今天怎么不说话呢,原来这说话的时间都用来照顾小黎去了。”
包厢里的这几个基本都知道他们的关系,说出来也不突兀。
闻声,岑叙白手上的动作一停,目光掠过贺浔,只笑了笑,并没说话。
饭局直到快结束,贺浔都好像兴致缺缺的样子。反到是秦竹这话,把他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贺浔眯了下眼睛,饶有意味地看向二人。视线描摹过黎月筝的五官,以及她和岑叙白之间将碰未碰的手臂,轻轻扫了岑叙白一眼,最终再次停在黎月筝身上。
“难怪,原来是情侣搭档。”他明明知晓,却佯装不懂,笑意仍在但又有股说不出的生冷。
“想我当初也是做记者的时候和我丈夫认识的。”乔曼回忆起来,不由笑道“咱们这行不容易,连个节假日都不见得有,看你们稳定也挺不错的。”
“那可不嘛。”章桐挑了下眉毛,“就看他们能不能走到总编你那个时候咯。”
哪个时候,结婚修成正果的时候。
黎月筝没去看贺浔,也知他目光凌厉。她垂了下眼皮,神色没有波动。
反倒是岑叙白稍有紧张地看向黎月筝,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总是让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从方才起就一直盯着黎月筝的贺浔。
那目光侵略性太强,让岑叙白顿生股紧迫感,下意识在桌下贴住黎月筝的手,略显强势。
黎月筝偏头看了眼岑叙白,唇边微微扬了下。
“那就借你们吉言了。”
不冷不淡,像是随口抛出的一句话,却让岑叙白愣怔住,盯着她好半晌没回过神。
桌对面,贺浔的视线没再动过。死盯着黎月筝,眸光像是能穿透她的皮肉和骨骼。
眼神渐渐冷却,笑意却不减。
他的指腹缓缓摸过玻璃杯上的纹路,眼底墨色压抑。
“没看出来,黎小姐对自己的打算还挺深远。”
还没等黎月筝回答,秦竹先道“小黎一向是个考虑齐全的,根本不让人操心,自己的事儿可有主意呢。”
“现在还不熟悉。”乔曼也笑,“等以后合作多了,贺总和小黎也熟了,就更了解了。”
听着两人的话,除了林思璟和章桐偶尔附和,其余几人都是沉默。
话题就此结束。
就在这时,耳边一道敲门声突兀响起。
服务生推门进来,手上是摆盘精致的甜点。
除了贺浔不吃甜食,每个人面前都是一模一样的巧克力千层。
浓郁的巧克力味道窜进鼻腔,不过分甜腻,加上夹层里满满的坚果香,反而勾人食欲。
黎月筝今天穿着件浅杏色的毛衣,怕她不小心蹭到巧克力,岑叙白还往她手边放了些纸巾。看着那满当当的坚果,黎月筝的眉心微蹙了下,“叙白,我”
话声被打断。
“把黎小姐那盘撤掉,换成青提慕斯。”
贺浔冷不丁地叫住服务生,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他身上。
有疑惑,也有好奇,同样不解的还有岑叙白。
黎月筝抬起眼,和贺浔的目光相撞,指尖力道微缩。
然而贺浔却恍若未闻,神情没太大变化,眼底依旧寡淡薄凉,只是淡淡看着黎月筝,万分熟稔般地给出解释。
“她对坚果过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