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酒定定看着渗血的绷带,瞬间陷入茫然。
远处急匆匆的脚步声拉回他的理智,他才赶紧后退两步转身离开,免得被封郁身边任何人看到。
整个下午,叶明酒都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
他迫切想重新再看一遍酒吧那晚的视频,但杀青在即,他的戏份都在今天,抽不出一点时间。
封郁手臂上的伤会是巧合吗,但大影帝有助理有保镖,这好歹是个法治社会,怎么至于受这样的伤,甚至连位置都差不多。
拍戏休息的间隙,叶明酒努力回忆当时的每一个细节男人纯黑色的衬衫,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很特别的木质香。
以及黑暗中摸到的修长手指,骨节分明但冰凉的,当时只以为是失血受伤导致的。
叶明酒知道封郁的手一直是凉的。就算自己小时候经常揣怀里帮他暖着,也依旧没用。
“卡叶明酒你在干什么你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没到你的时候不会干点活吗”导演的咆哮让整个片场都看了过来。
叶明酒转头,他身边唯一要干的活儿是给男二号提鞋
男二号身上的服装道具多,弯不下腰可以理解,但提鞋应该是服装组的事情,这显然赤裸裸的折辱。
剧组众人只是麻木看着,看着叶明酒被训斥折辱,甚至成了每天习惯的乐子。导演一向抓住机会就辱骂叶明酒,尤其是在众人面前。
就在前几天,扇耳光的戏份明明是假动作,导演却偏要说女主角扇得不够有力,连续喊停几次最后竟亲自上阵演示
那巴掌抡的又大又圆,如果不是叶明酒早有准备往后躲了,搞不好能让他打得脑震荡。
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叶明酒这剧本虽然是配角却相当重要,导演本来想把这角色给自己儿子,孰料身为资方的郁逢庭随手指派了寂寂无名的叶明酒。
所以导演每天都能找八百个茬。反正郁先生钦点的演员也没见过大财阀本人,只是凭实力被点中,被针对也没法去告状。
叶明酒面无表情,权当没听到,不可能像某些人那样跪舔导演、真的听话去提鞋。
自从叶家破产,一天到晚总是能“听取逼声一片”,爽文主角打脸叫斗转峰回、贵人相助,但小炮灰只会叫不作不死。
反抗过,然后被命运迎面扇了无数个响亮巴掌。
导演越骂越难听。叶明酒忍不住皱眉认真思考如果我在片场殴打导演,明天会不会上社会奇葩新闻的头条
既然打都要打了,那就下手狠一点
正想着,导演助理远远跑过来,喊道“李导封郁老师让您过去一趟”
李导一愣,这才停下辱骂,明显有点打怵“怎么又找我”
导演怕演员,这事说出去没人信。
几天前封郁到片场是李导第一次见影帝本人。或许是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和第六感,明明只是平常交流拍戏内容,封郁单单往那里一坐、端杯喝茶,举手投足间竟然莫名充满压迫感。
李导悻悻指着叶明酒“算你走运,等我回来再收拾你”殊不知真正走运的是他自己,差点就被打得满地找牙。
那一嗓子叶明酒也听到了。
封郁是神经病吧,早上都烧晕了,这才只过了一个中午而已,身体还没恢复怎么又来片场了
这里是旅游景点嘛这么流连忘返,该不会是看上哪个女明星了吧。
叶明酒忍不住转头去瞄最近和导演眉来眼去、撒娇发嗲的女一号。
她长得很好看,平时在圈内干爹无数,如果封郁还算他哥哥的话,我是不是要管这位叫嫂子然后收获一堆野爹
李导推门进贵宾休息室,封郁正低头坐在椅子上翻剧本。
听到动静,封郁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问“李昌,你对叶明酒有什么不满么。”
李导一愣,圈里的人都客气叫他李导、李老师,何况自己比封郁大这么多,他怎么敢开口叫大名。
再说叶明酒只是个十八线无名小卒,封郁居然认识他,这话说得是给他出头
毕竟是圈里鼎鼎有名的大导演,李导飞扬跋扈这么久,不会被区区一个演员拿捏的,即使是影帝也不行。
他冷冷道“我对演员我有自己的要求标准,不需要别人指点何况叶明酒根本配不上这个剧本”
封郁终于合上剧本抬起头“所以你是对郁逢庭的安排有不满”
李昌噎住。
即使是艺人们的“干爹”和“靠山”即商圈大佬们,都不敢直呼首富的大名,他又哪里敢承认自己对郁逢庭不满
但封郁目中无人的态度实在激怒了他,李昌心一横,梗着脖子道“是又如何反正郁先生不在这里,叶明酒还能告状么”
封郁闻言,平静看着李昌。
李昌被看得发毛,面上却只是冷哼一声“封郁,就算是你,不也一样不认识郁先”
封郁没等他说完,只是随手在剧本上写了个“郁”字,往李昌面前一扔。
笔力遒劲,与郁逢庭签名时的字迹一模一样。
李昌怔住。
他迟钝半晌,骤然明白了其中意思,却仍不敢相信,瞠目结舌盯着力透纸背的字迹看了许久“郁、郁先生怎么可能”
封郁起身,语气依旧淡然“对我的安排有不满就当面和我说,别拿我弟弟出气。”
弟弟
李昌赶紧疯狂点头,手中那签了名的剧本仿佛是圣旨有千斤重,让他战战兢兢不敢放下。
早知道看起来寒酸破烂的叶明酒居然会有郁先生这样的哥哥,他哪里敢批评一个字
可是他怎么听说叶明酒是破产的落魄少爷、叶家的独生子,而且他们长得也不像啊
李昌是老狐狸了,见封郁又要开口,立刻抢先一步赌咒发誓道“您放心,今天我什么都没听到,绝对守口如瓶。”
当晚叶明酒想再看酒吧打架的视频时,却发现全部被下架删除了。
直到京城的第一场雪,剧组终于完成整部电影的最后一幕拍摄,封郁也再没来过剧组。
如火的夕阳映照着皑皑白雪,洒满考究奢华如中世纪城堡般漂亮的庄园。
韩清搓着手,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瞪大眼睛
“我奋斗几辈子都赚不上庄园的装修费用,听说郁先生名下好多套呢,就这样随便借给咱剧组呀货真价实的东西果然比影视城霸气多了。”
叶小少爷以前见惯了纸醉金迷的豪华庄园,他心不在焉踩着积雪,不自觉想起一年四季中,封郁最遭罪的就是冬天。
健壮成年人也扛不住被推出门去穿着单衣冻一夜,何况他当时年纪小又畏寒体弱。
冷硬带着冰碴的发霉馒头,叶明酒亲手把它端到封郁面前,还要趾高气昂监督封郁吃完。
生生被折磨到胃出血好几次,封郁的胃就是当时留下的病根,天冷就容易犯病,疼起来次次都受刑一样生不如死。
作为始作俑者,叶明酒至今记得封郁看他时,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眼神。
被寻仇的疯批扔进海里喂鲨鱼是早晚的事,叶明酒只能祈祷自己能死个痛快,千万别这样折磨他。
韩清还在兴奋“而且听说今晚杀青宴的厨师是米其林级别,有郁先生这样的资方爸爸真幸福”
正说着,管家走了进来礼貌鞠躬道“女士们先生们,宴会已经准备好了。”
宴会厅华丽气派,琳琅满目的菜品排列于长桌,高耸的香槟塔在璀璨巨大的吊灯下闪闪发光。
叶明酒一进去,眼睛就不由自主就被甜品区吸引。
自从叶家破产他就再也没买过甜点,就连过生日都只是在方便面里多加一个鸡蛋,根本不舍得买蛋糕。
慕斯蛋糕一尝就知道用料昂贵,更让人开心的是恰好是他最爱的口味,简直就像专门给他准备的似的。
甜甜的幸福的味道总算让他暂时把困扰许久的烦恼扔下,他刚被新房东赶出来,杀青了不能住剧组,今晚之后就要露宿街头了。
随时会死的小炮灰要学会苦中作乐,首先要当个饱死鬼
一阵冷风吹过,敞亮的厅堂美则美矣但落地窗八面透风,叶明酒随即冻得打了个喷嚏。
破旧的羽绒服早就漏了大绒,薄的像是个装饰品,他吸吸鼻子,不存在的兔耳朵垂头丧气耷下去,无奈承认这处境努力支棱都支棱不动。
宴会厅内的众人觥筹交错,任凭谁也不想放弃这结交人脉的好机会。
但这对于不想红也不敢红的叶明酒来说只觉得无趣,他连着喝了几杯酒,试图从微醺的迷糊飘然中借酒取暖。
“请问您是叶明酒先生吧”
叶明酒转身,庄园的老管家站在他面前,慈祥温和,臂弯搭着一件看起来就很暖和的大衣。
他正冷得瑟瑟发抖,忍不住多看了那衣服好几眼。
“郁先生建议您要注意身体健康,天冷了就多穿点。”老管家说着抖开大衣,径直往叶明酒身上披。
衣服的面料质感十足又暖和,叶明酒怔愣几秒,昂贵顶奢o冲淡几分微醺状态,他连忙拨浪鼓似的甩头拒绝。
开玩笑,这牌子的大衣那可至少是六位数,不小心勾个线头他都赔不起。
“您不用客气。先生说了,如果把客人冻感冒,是他待客不周这件衣服送您了。”
叶明酒震惊“送我”
老天爷,这就是财阀的钞能力吗,六位数的衣服随便送给陌生人
寒冬的外套难以拒绝,又或者这位老管家太和蔼亲切,总之最后,郁逢庭的衣服竟然就稀里糊涂穿在了懵逼的叶明酒身上。
郁先生大概很高,他的外套有些长,能把叶明酒完全包住。
叶明酒裹紧领口,把脸埋在衣服里,很暖和很舒服,萦绕着很淡的、莫名熟悉的木质香味,神秘的年轻首富不再只是财经新闻上的传说,而有些真实可感了。
但当他想去回忆这味道在哪里闻到过,但醉意上涌,脑袋已经完全转不动了。
而且衣服像是温热的,带着体温就像郁逢庭刚从身上脱下来给他。
等等,郁逢庭怎么知道我穿的少难道大佬本人竟然也在这宴会上,而且还观察着来往宾客
宴会厅内宾客中多,说是剧组杀青宴,却凡是沾点关系的人都厚着脸皮来了,想碰运气见郁先生一面,万一就祖坟冒青烟得了他青睐呢。
陌生面孔太多,叶明酒努力观察了半天而一无所获,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吃饱饭就容易犯困,加上前几天刚租上房子债主们就暴力上门催债,这么一闹,被房东连夜赶出来了,他已经好多天没睡个好觉了。
眼皮越来越沉,叶明酒蜷缩在角落里的沙发上裹着暖和的外套,最终沉沉睡着了。
宴会厅内众人各忙各的,无人觉察有人走到沙发旁,轻车熟路就打横把叶明酒抱了起来。
叶明酒睡得正香,不满般嘟囔着什么同时迷迷糊糊想去推开对方,摸到冰凉的手和熟悉的温度。
“哥”叶明酒不动了,攥住那修长的手指喃喃道,“郁哥,你让我再睡会嘛”
封郁不为所动,神色漠然直接抽出手,大步往前走的动作丝毫没有温柔可言。
但在出门时,他的脚步不易觉察顿了顿,边走边重新把叶明酒身上的衣服裹紧,不让冷风从衣领灌进去再冻着这小混蛋。
叶明酒还是在骤冷的温度变化中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紧接着,原本熟睡的他竟然直接睁开了眼睛和恰好低头拉外套的封郁双目对视
跟在一旁的管家愣住了。
不是因为叶明酒突然醒了,而是因为他分明看到,向来波澜不惊的郁先生竟然当场抖了一下,古井深潭般的眸中隐约闪过一丝心虚和尴尬
像是拐人途中被当事人给抓了个现行的心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