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的风气虽然不至于谈性色变,但也没有开放到可以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谈论这种事。
更何况要和谈论这种事的这个人性取向就是同性,素描本上画的还是和他有相似体型的少年。
没有人教过江鹿该怎么和这样的人相处,他如芒在背,几乎落荒而逃,“我、我困了我要睡觉了晚安”
幸好林煊提前告诉了他客房的位置,没让他像只无头苍蝇闯到主卧去。
林煊始终淡淡笑着,没有阻止他,良久注视着客房紧闭的房门,指尖叩着素描本,弯着唇线,眸色却有些沉郁。
明明仔细揣摩就能听出他话里的漏洞和不怀好意。
笨蛋小鹿。
江鹿面红心跳关上门,深深叹了口气,开始打量这间客房。
客房面积不大,家具都俱全,角落放着一面落地镜,用布盖着。
江鹿大字型倒在床上,控制不住地,又想起了那个厚厚的素描本,红着耳朵,默默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只露了头发在外面。
等缓过了这阵尴尬,他还是从自己的茧里爬了出来。
虽然这段时间天热,他头发短,即使不用吹风机也很快就能干,但江鹿还是在客房里找了一通,没找到吹风机,于是鬼鬼祟祟将门打开一条缝,先探了个头出来。
客厅里还开着灯,但林煊不在,客厅空旷安静,只有阳台传来洗衣机运作的细微动静。
江鹿飞快溜去了洗手间,快速吹完头发回来,刚要关门,布布却喵喵叫着跟到了房门前。
江鹿低头看它一眼,很快弯腰将它抱起来,回了房间。
在带布布上床前,江鹿发消息询问林煊的意见布布可以上床吗
林煊很快回可以。
早点睡。
小鹿同学,晚安
“”江鹿垂搭着眼睫晚安。
两人都没提刚才的素描本,江鹿结束了聊天,退到聊天列表时发现宿舍群没什么动静。
江鹿抿了下唇角,放下手机睡觉。
布布自觉在他怀里找了个地方蜷下来,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江鹿的脸颊。
“不许动。”江鹿轻轻抓住它的尾巴,不准它乱动,嘴里嘟嘟囔囔,“痒。”
他把布布揽进了怀里,一人一猫挤在一起,踏踏实实睡了。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江鹿翻了身,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个又热又软的东西压到了他肚皮上,还嫌不够软似地,踩了两下奶,然后才舒舒服服团在他肚皮上睡觉。
江鹿摸了摸,发现是猫,于是没管,继续睡了过去。
直到早上六点半,江鹿起床时隐隐腰痛,扶着腰揭开被子时,看见蹲坐在腰腹无辜看着他的布布“”
江鹿无奈笑笑,把它抱起来亲了口,边亲昵抱怨边下床,“你可真重啊宝宝。”
布布嫌弃地伸出爪子抵着他的脸。
江鹿笑嘻嘻贴着它,刚打开门,就看见林煊站在他门前,似乎正准备敲门。
林煊目光扫过他胸口,似乎怔了一下,很快展露一抹浅笑,嗓音娓娓,“早上好,小鹿同学。”
江鹿笑容微收,眼神有些闪躲,“早上好。”
林煊目光又扫过他的胸口,轻轻咳了声,别开眼,低声提醒,“衣服。”
江鹿微微呆滞,迟钝低下头,这才发现他的睡衣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几颗,胸膛露了好白一片。
本来没什么,但被喜欢同性的林煊点明,江鹿有点别扭,连忙关上门,整理好衣服才重新打开门。
被放下来的布布从门缝钻走了。
林煊还等在门外,目光扫过他微红的脸,一言不发转过身,带他去客厅。
厨房有动静,江鹿跟在林煊身后,听到声音后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眼。
林煊正好转头,见他探头探脑,于是主动说,“是我请的阿姨来了。昨晚忘了问你想吃什么,现在还可以让阿姨给你做。”
“都可以。”江鹿客随主便,想了想补充说,“我跟着你吃就行,我不挑食。”
林煊颔首,没说什么。
阿姨似乎来了有段时间了,很快做好了早餐,但不和他们一起吃,在厨房里忙,没出来打扰他们。
林煊早上吃得简单,只有普通的白粥,包子和鸡蛋。
“昨天晚上的事,抱歉。”
江鹿低头喝粥的时候突然听见林煊说话,抬头,发现林煊正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林煊抱歉地笑了笑,“是不是吓到你了”他说得十分小心,“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是个变态”
“那倒没有。”江鹿摇了摇头,他虽然还有些羞囧,但他不至于仅凭这一点就给林煊下定论,“我能理解的。”
只是画几张图而已,不至于扯到变态这上面去,江鹿虽然穿过来的这几个月都在埋头苦读,但他偶尔也会上网,知道网上有那种专门画黄图的博主。
而林煊是独居,这套房子的所有角落都是属于他的私人空间,他想画什么,把画放在哪里,都是他的自由,至于是不是粗心大意忘了收拾,放在这里又会不会被他雇来的保姆看见,也是他该考虑的事。
更何况昨天谁也预料不到他会跟着他来他家,本来就是他入侵了他的私人空间。
江鹿很有作为客人的自知之明,他和林煊也不是很熟,所以不会探究这件事。
所以,他能理解的。
林煊看着江鹿,良久轻笑,“小鹿同学果然和外表看起来一样善解人意呢。”
“但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下笔。”他语气中带上了些许苦恼,低声,“不过,算了。”
江鹿拨了拨眼睫,很快垂下睫羽,低下头,继续喝粥。
过了会,他又悄悄抬眼看向林煊。
林煊坐姿很漂亮,腰背挺直,没有驼背迹象,低眉敛目,慢条斯理吃着简单的早餐的姿态优雅,赏心悦目,情绪看起来很稳定,唇角自带三分笑意,很有亲和力。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教出他这样的人。
他的身上有被严格教育后的痕迹。
江鹿微微叩紧了白瓷勺子,敛下了眼。
江家的家教也很严,严到和父母说话,忘了加称呼前缀都会被斥责没有礼貌。
林煊家教这么好,看起来似乎出身很好,那他身上的那些伤是从哪儿来的
江鹿想得有些出神,直到一颗被剥好的鸡蛋放到了他眼前,抬眸,就撞进了林煊那双幽沉如深潭的眼眸。
林煊问他,“在想什么”
“谢谢。”江鹿接过鸡蛋,避而不谈。
林煊看着他小口咬鸡蛋,喉结微动,挪开了眼。
咬一口,鸡蛋就受了点皮外伤。
啧。
可爱。
吃完早饭后时间还早,但江鹿陪布布玩了会儿就走了,今天有早八,他打算先回一趟宿舍。天上还着飘着毛毛雨,他走的时候带走了伞。
林煊给他叫了网约车,但他脚上有伤,江鹿没让他下楼,自己走了。
江鹿上车前看了眼微信,宿舍群里还是一片安静,微微抿唇。
林煊站在落地窗前,垂着目光,目送江鹿一步步走出小区。
直到江鹿拐过去,消失在视野中,林煊才收回目光,拨出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在堪堪转语音留言的前一秒被接人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出一道困倦的嗓音,“喂”
林煊嗓音徐徐,“情况怎么样”
“成了,钩子一下就上钩,清澈愚蠢的男大学生,啧。”
林煊敛眉,简短说了两句话,挂了电话。
江鹿回到宿舍发现三个人都没醒,见时间已经不早,将伞立在门口,挨个叫醒了他们。
师嘉玉睡眼惺忪和他打招呼,“早啊小鹿。”
“早。”江鹿疑惑,“你们昨晚干什么去了”
谢遇抓紧时间与周公缠绵,肾虚似地说,“打游戏。”
陈风顶着双硕大的黑眼圈,打着哈欠爬下床,补充,“打了个通宵。”
难怪群里一晚上没有动静。江鹿看了眼还没动弹的谢遇,把他从床上摇下来,说,“赶紧下来吧,你们还要去吃早饭。”
谢遇一脸被吸干精气的模样下来,用力抹了把脸问,“你昨晚住哪儿了”
“林煊那里。”江鹿解释说,“他住的地方就在学校附近。他脚受伤了,我把他送回去的时候雨太大了,就留下来了。”
“第一天就被拐回家了。”谢遇不知在嘟嘟囔囔什么,梦游似地飘去阳台洗漱。
江鹿看着他的背影,问陈风和师嘉玉,“你们和谁打的游戏”
陈风叼着牙刷,说话也含糊不清,“你不认识。”
江鹿微微启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抿紧唇角。
“麻辣隔壁咱们学校真藏龙卧虎,要不是他们咱们仨都不可能打通宵”
陈风还在絮絮叨叨,江鹿眼眸微垂,目光掠过指尖,没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江鹿都没见到过林煊。
林煊脚上有伤,又请了假,而他几乎满课,没时间和他碰面,两人只在微信上保持联系。
林煊发了不少布布的照片和视频过来,偶尔还有他新画的画。他很喜欢画男体,尤其是少年,但无一例外,这些人物都没有脸。
他画身体画得炉火纯青,唯独在勾勒少年的五官时犯了难,但似乎不是不会画,是不太愿意。
江鹿不知道原因。
但他很捧场,知道该怎么情绪价值。
林煊很高兴只有小鹿同学这么夸我呢
江鹿回为什么
林煊过了几分钟才回家里人认为这是不务正业,其实我之前想考燕大的美术专业
江鹿有事,没来得及回。
林煊又说不过我知道我的缺点,我想象不出这些人物的脸。我可以参考小鹿同学的脸吗
江鹿回得很慢我吗
林煊是的
可以吗
小鹿同学可以做我的灵感缪斯吗
我保证不会将小鹿同学的脸画在那个素描本上。
江鹿很难说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找其他人,你的其他朋友呢
林煊我没有其他朋友。
抱歉,这件事比较复杂。如果小鹿同学不愿意,那就算了。
没关系的
江鹿抿唇,答应了如果你需要的话。
林煊是的,我需要小鹿同学。
小鹿同学可以发一张你的照片给我吗
江鹿挑了张照片发过去。
林煊很快回复谢谢小鹿同学
江鹿缓缓舒了口气,切回游戏页面,看着一连串不堪入目的脏话和缩写字母,面无表情点了举报。
难得清闲的下午,宿舍里只有江鹿一个人,其他三人都出去了,似乎是去见那两个新认识的游戏搭子。
晚上是节选修课,江鹿去得早,刚坐下来不久,陈风就从教室前门进来,身后还跟了四个人。
其中两个是师嘉玉和谢遇,剩下两个人江鹿不认识。
他们这排能坐六个人,但江鹿不习惯坐走道边,习惯性在手边留了个空位出来。
陈风看了眼那个空位,小声和江鹿说,“小鹿,你坐过去一个。”
江鹿愣了愣,点头,收拾东西挪到了走道边的座位,于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人也坐下了。
“他们就是这两天和我们开黑的唐源和虞景荣,正好和我们选了同一节课。”谢遇扭身看向江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忘记提前给你说了,待会给你介绍。”
江鹿点了下头,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微微淡薄下去的指尖。
果然,没一会儿,谢遇就介绍了江鹿和那两个人认识。
那两个人叫唐源和虞景荣,是隔壁工管的,他们冲江鹿笑了一下,却有点敷衍和疏离。
眼缘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有的人第一次照面,就知道他们气场不和,玩不到一块儿去。
江鹿礼貌性朝他们弯了弯眼睛,转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那两个人似乎一直在勾着谢遇他们说话,隐隐有些排斥他。
江鹿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眼,连离他最近的陈风也扭头和他们说着话。
这两天,唐源和虞景荣的名字在他的三个室友嘴里出现的频率很高。他们有共同话题,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团体,他被有意排斥在外,无法插进去。
江鹿心里徒然有些无力,转回头,看着自己越来越淡薄的指尖发呆。
这次,他的指尖都快要消失了。
好烦。
江鹿心里升起一股烦躁。
他以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根本不会介意室友交新的朋友,他的边界感一直都很强。
但剧情的力量让他被人忽视也变得具象化。
“小鹿同学。”林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江鹿略有些迷茫抬起头,看见林煊站在他面前,有些没反应过来,“林煊”
林煊手里拿着课本和素描本,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他看了眼正在说笑的几人,目光停在江鹿脸上,发觉了那双漂亮鹿眼眼底的落寞,笑意愈深,温声邀请,“要和我一起坐吗”
他指向走道另一边的空位。
那是四人座,还没有人坐。
林煊调侃似地说,“我想,小鹿同学应该也不忍心看我一个人孤零零上课吧”
江鹿考虑了两秒,点头,收拾东西起身跟他走了。
林煊让他坐在里面。
坐下后,江鹿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恰好也选了这节课。”林煊淡淡一笑,“没想到会这么巧,和小鹿同学是同一节。”
江鹿哦了声,“你的脚没问题了”
“嗯。”林煊嗓音轻缓,“用了药,走慢点就没事。我不能再缺课了。”
他说完,将素描本递给江鹿,“看看”
江鹿犹豫了一秒才伸手。
林煊轻轻笑了声,“别怕,不是那天晚上你看到的那本。”
江鹿有些窘迫,翻开素描本。
林煊看着他翻页的手,轻轻歪头。
他只用了拇指,其他四根手指都有些绷着,没动。
江鹿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正看着林煊的画。
画上是一个在街边抱着三花猫的少年,江鹿很快认出他怀里的三花猫就是布布,目光最终落在少年生动的神容上。
隽秀少年掀着鸦睫看着画外的人,鼻梁挺翘,眉眼舒展,眼眸清澈如水,唇畔的笑意甜美。
江鹿认出这是他的脸。
“刚画完就来拿给你看了。”林煊在他耳边说,“多亏了小鹿同学帮忙,所以先画了张拿给你看看。”
江鹿抿唇,心里的不舒服和烦闷一下烟消云散。
他看见他的手指开始重新显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