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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错(大修)
    大唐不夜城。

    金乌西坠,连带着最后一丝霞光没入地平线下,沉沉夜色还未凝实,便被乍然大开的灯带刺破,一条条街道次第被点燃,从空中俯瞰宛如银练流转,光华烂漫。

    庄冬卿踏入一片光影里,思绪和这多彩的灯带一般迷幻。

    拍了拍脑子,晕乎乎的。

    三听啤酒,对他还是太多了。

    “没骗你,好看吧”

    庄冬卿点头。

    老三“走,我们去广月楼。”

    “我舅舅开的。”

    “说了包大家吃好喝好,兄弟我说到做到”

    另外两个室友的起哄声响起,但是模模糊糊,像是隔着一层,庄冬卿摇了摇头,又清楚了些。

    蓦的肩膀一沉,老三揽着庄冬卿道,“卿卿你就什么都别想,这几天在这儿好好玩。”

    “把这儿当成自己家。”

    “哦对,休学前不是还说想谈恋爱吗巧了,我有一哥们儿,也喜欢男生,今晚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别的不说,脸还是挺能唬人的”

    老大插了一嘴“之前推的那本小说是不是不好看,都没听你提,不过我最近又发现了本,开局结丹飞仙,爽翻”

    老三揽着庄冬卿走得晃荡,老大的絮絮叨叨又被晃得含混了起来。

    又两听啤酒下肚,广月楼的灯笼在庄冬卿眼里翻了一倍多。

    酒没壮胆,老三的朋友快来前,庄冬卿怂得尿遁了。

    往回走的路上,左手抠着右手,庄冬卿紧张地碎碎叨叨要大方,要表现得体,不要紧张,就当认识一个朋友

    左手猛的在右手掌心锤拳,“对,就当认识一个”

    掷地有声的话没说完,脚下倏尔一空。

    木质结构的楼梯在庄冬卿眼前越放越大。

    咚。

    好痛哦。

    圆月高挂,向世间洒下皎洁的清辉。

    大盛王朝,上京,广月台内。

    一楼大堂名伶高坐,犹抱琵琶半遮面,弹到紧要处,急速地扫弦,伴随着舞姬身段柔软,下腰旋转,乐声愈急,转速越高,陡然一声石破天惊,长长的水袖也如花抛洒,轻歌曼舞,余音绕梁不绝。

    台下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一桌桌宾客也在此热烈的气氛中推杯换盏,行酒令,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好。”

    二楼包厢一华服青年抚掌。

    青年赞叹一出,席间众人紧跟着附和,一时间称颂声络绎不绝。

    只青年对面的黑衣男子,虽也跟着拍了几下手,脸上神色却是淡淡的。

    “菜品可还和胃口”青年回过头问对方道。

    “太子说笑了,东宫宴请,哪里会有差的。”

    黑衣男子答道,语调不卑不亢,说着好,却也没个笑模样。

    青年,也就是大盛太子,不以为杵,仍旧和气道“你觉得行便好,如今谁不知道定西王简在帝心,请你这一次,也是不易。”

    话尾透出的两分嗔怪,让席面上不少宾客暗暗地交换了眼神,再看向黑衣男子,如今势如中天的定西王岑砚,虽不敢明说什么,但养气功夫不到家的,目光隐隐都带上了些不知好歹的责备。

    岑砚只作看不见。

    寒暄了几句,大堂中歌舞声再度渐起,太子才又被吸引了目光。

    等众人都沉浸于歌舞,岑砚对自己的随侍招了招手,耳语两句,随侍瞳孔收缩,面上神情不变,低头恭敬退了下去,等人再回来,借着帮岑砚布菜的功夫,桌上酒杯一眨眼便换了个位置。

    不多时,岑砚离席方便。

    他走没多久,他的随侍也跟着出了门。

    离了包厢,却不去更室,快步往楼上厢房处走去,上得一个转角,瞧见一挺拔身影匿于暗处,走近,高鼻深目,正是岑砚。

    随侍快步上前“主子”

    烛火晦暗,岑砚站在阴影里,脸上虽然仍没什么表情,但颧骨上夜色掩不住的薄红,泄露了两分他此刻的狼狈。

    一看就不正常。

    “赵爷先行去了包房,已经派了快马回府调人,酒杯也拿着了,主子您、您可还好”

    说着,就要伸手搀扶。

    被岑砚挥手挡开了,开口,声音也沙哑了,“无妨,带路。”

    一路上随侍不断回头,低声道,“您可能分辨是什么毒”

    是的,席面之上,岑砚对他说的不是别的,而是“酒不对,有毒”。

    岑砚摇了摇头,只催促,“走快点。”

    随侍只得加快了步伐。

    进了包房,内里王府的大夫,赵爷已经将银针依次排开,就等着岑砚坐下,把脉辨毒了。

    岑砚伸出手,赵爷扣住他脉门,凝神静听,眉头渐渐皱起。

    “装药的东西呢”

    “这儿,这。”

    随侍掏出酒杯,赵爷拿到鼻下轻嗅,又放到烛火近处细细辨认。

    须臾,取了根银针碾过些许酒液,随侍见银针颜色不变“无毒”

    赵爷只摇头。

    又将酒杯至于烛火之上,须臾,残留酒液被明火灼烧,透露出淡淡的烧焦羽毛味。

    “这”

    赵爷眉头紧锁,问岑砚“王爷可是感觉口干舌燥,浑身发热”

    岑砚点头,“丹田处像是有什么在烧。”

    赵爷拈起银针,扎于岑砚全身数处,在酒液里滚过的银针没有发黑,从岑砚身上取下的银针,一遇热,便黑了半截。

    随侍慌张“赵爷,到底是什么”

    赵爷脸都皱了起来,拔出岑砚身上剩余的银针后,方开口,“若是老夫没有判断错,是一味情毒。”

    随侍语窒。

    岑砚颧骨上的红已经深了,闻言并不惊诧,想来已是从身体反应上有了揣测,只问“那命人准备凉水”

    催`情之药,往往只是影响人的身体,过了药效便好。

    “万万不可”赵爷制止道,“这并非简单的情毒,如若我没看错,这当是南疆蛊虫磨粉入药制成的,其效虽然没有蛊虫来得邪门,但若是不不全都发泄出来,怕是,怕是有损阳寿。”

    抹了把脑门的汗,赵爷猛的跪下,“主子,身体要紧,召人侍奉吧”

    随侍一骨碌也跪了下去。

    岑砚闭目,端坐着,半晌没说话。

    长年居于高位,神情是一贯的从容不迫,但若能细细分辨,除去颧骨处的绯红,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的额角鬓边又冒了些许细碎汗粒,显然药物还在起效。

    随侍见他不应,着急“不然先回府”这样也更好找人。

    岑砚“挑这个时候下手,骤然离开,隔日太子当作何想”

    尤其前头还推了太子三四次,这次来,也是推脱不过了。

    随侍哽住。

    自去岁起,皇帝与太子的关系就越发微妙,今年年节圣上还当众斥责了太子,各位皇子如今年龄也大了,这半年闻得风声,明争暗斗,各种小动作更是不断

    但皇上到底还没有厌弃太子,作为近臣,岑砚便更不能擅自揣测上意,怠慢东宫。

    走是不能走的。

    岑砚“但找人,下了这个毒,未必他们没有后手”

    若是连环计,一环扣着一环,也不得不防。

    心知岑砚有些洁癖,眼下府里也无半个通房暖床,俨然也不是个好色的,赵爷还在苦苦思量该怎么劝,一听岑砚语气中有退步之意,赶忙道“这个好办,由郝三去寻,广月台的清倌也多,王爷相中的买下便是。”

    人捏在王府手上,便翻不出什么花来。

    岑砚吐了口气,气息也烧灼。

    默了默,终是点了头。

    只补了一句,“找男子。”

    以为岑砚是要断绝子嗣的后患,赵爷与随侍也没多想。

    两人都是跟随岑砚多年的,心知他爱整洁,定不愿别人瞧见他毒发模样,商榷好,赵爷与随侍郝三便立刻退了出来。

    “我知王爷素来不喜人亲近,但不论如何,今晚你一定要把这事办好。”

    赵爷在门口又叮嘱了郝三一句,两人方各自行动。

    与此同时,广月台另一处

    变故发生得太快,看着摔在楼梯下的青色身影,众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愣着干嘛,快扶起来啊”

    不知道谁吼了一声,状似静止的场面才陡然活络开来。

    一时间,扶人的扶人,拦路的拦。

    五六只手招呼到庄冬卿身上,再次直起身,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地鸣响。

    站起来人晃了好几下,才堪堪稳住。

    庄冬卿下意识想拍脑袋,被按住了手。

    “庄公子,您还好吧”

    “我瞧瞧,嘶,撞到额角了,不过没出血,看着还好”

    “痛。”庄冬卿死死咬着牙,感觉到被团团围住,试图把丢人的眼泪憋回去。

    “您今天喝太多了。”近处的声音感慨道。

    庄冬卿点头。

    五听啤酒,是太多了。

    摔这么一下,蛰伏的酒劲儿也像是被激发了一般,思绪迷蒙,耳边的声音含混不清,眼前的画面更是雾里看花,不甚分明。

    庄冬卿使劲儿眨了眨眼,绝望发现楼里的灯笼又翻了一倍。

    “我扶您去休息吧”

    “房间我们公子都安排妥了,今晚您是为了我们公子”

    “小心小心脚下。”

    迷迷瞪瞪的,庄冬卿被人掺着走。

    一动起来,止不住的晕眩,撞过的脑袋痛得一抽一抽的,身边人念叨了什么,一句都没听清,手捂着额头,忍了,没忍住,庄冬卿悄咪咪用宽大的汉服袖子去蹭眼下。

    只要没人看见,就不算丢人。

    出来的时候没觉得走了多远,回去的路上头疼加上醉酒两大debuff,血条彻底削到底,艰难维持住走直线的步伐,迷糊感觉中途换了个服务员,又一阵天旋地转的踉跄,耳边人说了声到了。

    吱呀

    雕花的木门被推开。

    庄冬卿又眨了眨眼,缓过头上的撞痛,视线稍稍变得清明了些。

    包厢上的雕花还会变的吗

    正迷茫,背心被轻推一把,庄冬卿跌撞进了门里。

    又一声吱呀的关门音,混着一声轻呵同时响起。

    “谁”

    没人再借力,庄冬卿蹒跚了好几步,抓着一块屏风边子,才在旋转的世界中勉强找到支撑,呼出口浊气,努力让自己支棱起来。

    头还是疼,身上也莫名开始发热,庄冬卿迷糊地摸了下,碰到伤处,眼眶一下子又润了。

    轻呵再次响起,一模一样的话,没了杂音干扰,变得分明。

    只有一个字,语气也不多急躁,却带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

    庄冬卿又用袖子偷偷擦眼,“我。我啊,卿卿。”

    口齿不清,含混,还带着点哭腔。

    像是撒娇。

    脱口庄冬卿自己都愣了。

    内室静默。

    庄冬卿脚趾扣地,用袖子把整张脸都给遮住。

    “进来。”

    里面又发了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