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吐了血”
“什么个情况”
用午饭的时候,宫内的消息飞到了定西王府,岑砚边吃边听柳七说。
“他亲口说的”岑砚筷子一顿,问。
柳七“不曾,说是六皇子拿了之前宣的一系列圣旨,进了御书房。”
岑砚会意,笑笑,“他现在倒是机敏了很多。”
圣旨都是李德联合内阁拟的。
哪怕盛武帝气死了,也不能说是李央干的,得算到李德头上。
岑砚来了兴趣“圣旨说的是老四和八皇子之间的恩怨,后续呢,八皇子这边,他还带了什么,该不会”
柳七“如主子所料,带的是李德豢养私兵的证据,陛下是马上得来的天下,您知道的,对这种事尤为忌讳,拿这些东西”
岑砚笑起来,接道“那确实是在扎陛下的心。”
防了一辈子的事,就怕有人重走自己的老路,当年拥护盛武帝上位的老臣们,该夺权的夺权,该处死的也都一个不剩下,没想到临到了头,千防万防,被自己儿子捅了一刀。
还是这两年格外偏爱的幼子。
实在是
岑砚垂目,笑容掩不住道,“一出好戏啊。”
眼眉狡黠,就差直说遗憾自己不在,不能看个现场尽兴了。
庄冬卿“”
庄冬卿咬着筷子,认真“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柳七“据闻缓过来之后,圣上还是将六皇子带来的东西看完了,然后”
岑砚“又传了太医”
柳七“太医就在边上,从书房转到了主殿,但内室只留了太医、冯公公、冯公公的一个小徒弟,最后便是六皇子了。”
这么说,最后的情景,知晓的人并不多。
但有些东西,瞒是瞒不住的,比如
岑砚问“聊了什么不重要,关键是六皇子走后,又如何了”
这便正是柳七想汇报的,“六皇子离开后,太医还待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主殿,后续叫的宫人,几个都是冯公公的徒弟,忙前忙后的,能看到人快速地进出,等太医离开后,便有太监跟去太医院煎药,眼下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喝上了。”
岑砚“按陛下的性格,当是全部都会看完。”
庄冬卿不解,“不顾身体了吗”
看到前面都吐了血,还要铁头看完,真以为太医都是神仙能保命啊。
“其实正是因为顾及身体,才要一次都看完。”
“四皇子和八皇子的事瞒不住的,李仁的死都听了,最差情景便是八皇子也被处置了开了头,又留个尾巴不去瞧,总是会念着,生出些胡乱的猜测,更不好”
岑砚顿了顿,讽道“何况以陛下的心思,宫里现在已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心知吐血一事瞒不住,与其中途被有心人利用,前来相告,不如
一次性过完,好坏也都在这一天了。
庄冬卿想了想,嘟囔,“但他的身体”
岑砚“自然是受不住的。”
“不过不必太担忧。”
小太监来询问的时候,岑砚已经透了口风,若是实在伤筋动骨,最后不若两颗药丸一并喂下,怎么着,都得让盛武帝先知道朝堂的情况,后续身体不行了,才好传位。
当然,也不一定会传给李央。
但拖拖拉拉的,等宗族反应过来更麻烦,还不如速战速决,哪怕盛武帝不传给李央,冯公公已经站在了李央这边,盛武帝咽气后,遗旨也都好操作。
岑砚“宫里药材齐备,吊命的多得是,撑住这几日,当是能够的。”
说得轻松,听起来也合理,庄冬卿没多心,顺着话茬点头。
但是等柳七走后,庄冬卿却问到了关键,“陛下,会传位于李央的吧”
岑砚如实道“如果脑子还清醒,会的;如果已经彻底糊涂,那就不好说了。”
庄冬卿看向岑砚。
岑砚剖析道“有时候人吧,就是这样的,有些东西留不住,但又不愿意给最合适的那个,李央想要,所以他偏偏不给,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李央目睹了他的衰败。
见证了他的无能。
之前又与他离了心,眼下几个成年的皇子里,各个都不中用,最后的最后,他这条命还是这个和他离心的儿子续回来的。
按理说,正常人该是感动的。
偏偏盛武帝不是什么正常人,帝王多疑,最后这段时间李央的做派,指不定会被他怎么想,如果生了别的心思,皇位最后会指给谁,也就不好说了。
不过当然也不重要,不传位,自有人推李央上。
这么些年,朝廷里能留下的老臣,倒不真与盛武帝一条心。
能安享晚年,讲究的不外乎识时务和中庸。
盛武帝晚年已经够糟心了,若是再推个儿皇帝上位,那又是数十年的动荡,正常人,怕是都不想见到这种朝堂格局的。
庄冬卿想了下,点头“你说得对。”
“不过陛下身体这样,又与外界长久地不联络,再加上冯公公与李央相处了那么久,其实陛下的态度,也不是最重要的了吧”
岑砚笑“卿卿高见”
庄冬卿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脑子里又想了想,便把心放下来了。
跟着文里的剧情走结局,是最好的结果。
等尘埃落定,上京的风雨便可以暂歇上几年,大家也都过过晴天万里的日子。
庄冬卿知道结局,轻松。
但上京整个的气氛,仍是风声鹤唳的。
这日带岑安去酒楼吃了特色菜,回家的时候岑安安已经困得倒在了庄冬卿怀里,刚到府上,门房便来报,说是有人找他,自称他的远房亲戚。
“柳七看过
了吗”将岑安交给六福,庄冬卿问门房。
“柳主管同主子去了大理寺,还未回。”
“那现在人呢”
“安置在小客厅,等少爷您回来决断。”
庄冬卿想了下,觉得在王府里应当闹不出什么乱子,带着两个贴身侍卫,移步去了小客厅,一进门,便愣了愣。
当头的那个见过几面,是李央救下来报恩的姑娘。
后面的那个是李央。
“冬卿兄,以这种方式相见,打扰了。”带着帽子,却也知道瞒不过庄冬卿,李央索性开门见山道。
庄冬卿让侍卫在门口守着,思索片刻,也直接“你是想见岑砚吗”
“冬卿兄英明。”
庄冬卿便意识到,当是与盛武帝有关的事。
结合着昨日柳七的消息。
庄冬卿“他今日去了大理寺,我让人找他回来。”
李央“若是如此,自然再好不过。”
也没有推拒,庄冬卿便明白,当是十万火急之事了。
不知道别的人行不行,庄冬卿想了下,唤人找来了徐四,将情况一分说,徐四便警醒道“若是以找小少爷您的名义上门来,那六皇子多半是秘密出宫,不欲外人知晓此趟行程。”
庄冬卿吐了口气,“我也是这样猜测。”
“所以不知道,若是眼下唤人去找岑砚,可否妥当。”
徐四想了下,“这样吧,我寻个由头,跑一趟去找主子。”
庄冬卿心中绷紧的弦松开了来,“那便麻烦徐统领了。”
这样也是最好的。
“小少爷客气。”
徐四行过礼,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庄冬卿又转到小客厅,唤六福好茶好水地招待,与李央说些闲话,不叫怠慢了。
此一时彼一时,再过几天,见到李央他也该唤一声圣上了,礼数还是该有。
“近来还好。”
“嗯,除了贴身伺候的人,别人一概不知。”
“事关重大,也没有告知冯公公。”
说着话,庄冬卿随口问的东西,李央也没有敷衍他,认认真真地答了。
甚至答得太坦诚,让庄冬卿听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就这样告诉我,好吗”
心里过意不去,嘴巴上便问了出来。
李央闻言笑了,笑过,神色又恢复平静,带上了两分庄冬卿不熟悉的忧郁。
“没什么好不好,你嘴一向严的,除了王爷,还能和谁说这些吗”
而岑砚,他根本就不需要防备,甚至需要借对方的力。
也是此次前来的目的。
庄冬卿“哦。”
“那你,都这样说了,最近真的还好啊”
一样的话再问了一次,上一次还能客套,专门拎出来,显然庄冬卿要听的不是客套。
李央垂目。
片刻后,声音轻轻的“也就这样了,情况你都知道,好与不好,全看自己怎么想吧。”
庄冬卿“陛下上回是不是”
还没问完,李央便承认道“嗯,训斥了我一番,因为我提出想为母妃办一场法事。”
庄冬卿缄默。
万万没想到是因为
片刻后,庄冬卿“陛下也真是的,都这个时候了,还怎么说也是相伴一场,往日情分还是有些的吧。”
“人走茶凉,不外如是。”李央笑笑,自然道,“不过也没什么了,等日后,我给母妃补上就是。”
最后一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庄冬卿有点不敢接。
万幸,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岑砚回来了。
庄冬卿赶紧将地方腾出来,带着六福走了。
互相见过礼,再坐下,李央开门见山道“父皇没多久了。”
“昨日听闻四哥被处决,吐了血,后续又看了八弟豢养私兵的一干证据,又是悲愤难耐,太医扎了针,又用百年老参吊着气,到了夜里才缓过来。”
岑砚倒不意外,和他猜测的情形差不多。
李央“没有加药丸的量。”
“今早服食完新的一颗,气顺了许多。”
“或许感觉到了什么,父皇传旨,想见王爷与几位重臣。”
用了传旨两个字,旨意却没有流露出来宫廷内现在谁说了算,倒是一目了然。
岑砚喝了口茶,“那召见的过程,传你在身旁服侍不呢”
默了默,李央如实道“听冯公公的转述,似乎没这个意思。”
岑砚锐利“那大权便有可能旁落了”
“或许。”
岑砚“六皇子是为这个事儿来找我”
李央“这是其中的一件。”
岑砚扬了扬眉,来了兴趣。
视线对上李央,面对的却不再是一张神情忐忑的脸,相反,今日格外镇静了些。
看来宫里的这些日子,让李央成长得很快。
岑砚“其实我大概能知道陛下想问我些什么,而刚好,我也有些心里话,想同陛下絮叨,不过么,我其实也可以不同陛下聊这个天,等断了南疆的药,捱到陛下昏睡不醒,也就没我什么事了,我何必要趟这浑水呢”
李央垂目片刻,径直开价道“若是陛下为王爷与冬卿兄赐婚,如何”
“听起来不错,但终究是虚的。”
李央深呼吸。
岑砚嫌弃他筹码太轻。
好好想了想,李央“这样说王爷便是心里有了计较,不若王爷直言。”
岑砚笑了起来。
与之相对的,李央面上仍旧无有波澜,仿佛听见什么,都能应对一般。
翌日,盛武帝传召岑砚与几位朝廷重臣。
圣旨抵达王府的时候
,岑砚庄冬卿,以及被特意点名的岑安,都已经收拾规整,随时可以出发。
待上了宫里安排的马车,小崽子又拽了拽自己的衣服,不住动弹道“爸爸,脖子麻麻。”
世子的礼服上有金线,小孩儿皮肤娇贵,贴在领口上,刺挠得厉害。
庄冬卿还没动手,岑砚将小崽子抱到了腿上,用手隔开了小孩儿的衣领,问他“好些了吗”
岑安安点头。
庄冬卿不由告诫“一会儿进了宫,就不能这样了。”
昨日都教好了,岑安安格外乖觉,点头道“安安知道。”
“会忍到出宫的哦。”
孩子懂事,庄冬卿有些心疼了,摸了摸小孩儿的脸,只道“没事,不会太久的。”
岑砚倒是不讲究,“见过陛下之后,就可以让六福用手帕隔开了。”
庄冬卿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其实他今天有些紧张。
岑砚也看出来了。
好在宫内流程繁琐,真见到了盛武帝,又还好。
无他,病床上的人实在是衰老得厉害,说一句弥留之际,庄冬卿都觉得不为过。
勉力支撑着起来,靠坐床头。
岑安安发挥了他一贯嘴甜的本事,一句接一句吉利话,哄得盛武帝合不拢嘴。
甚至笑得太急,冯公公还给端了水来,喂盛武帝喝下顺气。
“很好,很好,见到你有后了,又有了中意的人,朕日后见了你爹,也好交代了。”
说了一通话,盛武帝精力消耗得厉害,撑着道。
说完又叫庄冬卿上前,也问了几句,一问一答间,看着庄冬卿的模样,盛武帝有些出神,竟是忽然喃语道“他这神态,还有些像你娘当年。”
庄冬卿愣了下。
岑砚答道“他只是没什么心眼罢了,别的地方和陶太妃,还是不像。”
盛武帝混浊的眼球粘着庄冬卿,看得庄冬卿很不舒服。
“也对”
“陶慧是没法有城府,你找这个,倒是打心底里敞亮的。”
盛武帝精准道。
岑砚只笑笑。
庄冬卿硬着头皮又回了几句,盛武帝便要亲自赐婚,圣旨其实都写好了,冯公公代笔的,盛武帝只在空缺处,属上两人姓名便是。
待圣旨写成,庄冬卿恭恭敬敬接了,脑子却是恍惚的。
一下子真成了王妃,有点绕不过弯儿来。
说很高兴,不至于。
但说不高兴,好似只一张薄薄的纸,又让他有些奇异的归属感觉。
“让王妃和世子下去吧,还有些话,咳,咳咳,我要单与阿砚说说。”
进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盛武帝便支撑不住,挥退了庄冬卿与岑安。
岑砚“那便劳烦公公领卿卿与安安去侧殿。”
闻言冯公公不由看向盛武帝。
他走
了,房间内只剩两人,这场对话便是密谈了。
显然,岑砚还是知晓盛武帝心思的,他说完,盛武帝便挥了手,让冯公公带人下去。
冯公公行了礼,依言。
庄冬卿不由看向岑砚,目光带着几分忐忑。
分开时被轻握了下手掌,听得岑砚低语道“等我一会儿就来。”
庄冬卿点了点头。
牵着岑安跟着冯公公出了门。
待两人步出寝殿,大门被吱呀一声合拢,盛武帝又坐正了少许,而岑砚,也终于抬起了眼睛,认真仔细地端详眼前的至尊。
两年不见,躺在床上的时候感觉还好,真正醒来,说上话,盛武帝的老态便再也遮掩不住了。
“朕老了是吧”盛武帝好似能窥见岑砚的内心,点破道。
岑砚垂目,眼睫下覆,断开了视线接触,“陛下莫说这些丧气话,万岁千秋,大盛还离不开您。”
盛武帝笑了笑,“也就你肯说这些哄朕了。”
岑砚“六皇子不是如此说的吗”
盛武帝脸上的笑容一滞,寝殿的空气一下子凝固,再开口,盛武帝直接道“所以,你为什么会选小六”
衰老。
但问出这句话来,也气势十足。
若是再年轻十岁,这一句只怕会问跪不少官员。
但没有这个可能了,
眼前的人,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岑砚视线落在盛武帝放在被子外的那只手上,手背干瘪,皮肤上星星点点的老年斑格外惹眼,提醒着这具身体主人已昭华不复。
“臣其实,并没有选择六皇子。”
“您知道的,臣对谁继位,都是一样的态度。”
盛武帝笑了下,冷笑,“莫要糊弄朕”
岑砚“臣不敢。”
胸膛起伏了一下,盛武帝想发火,但不知缘何,最终忍住了,软和了声气道“朕时日不多,阿砚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也算,咳,咳咳,算得你半个长辈,这种时候,连你也要诓骗于我吗”
表述得挺可怜的。
奈何岑砚并不买账。
“臣不敢。”
气得盛武帝叠声咳嗽。
岑砚上前,给盛武帝拍背,手法娴熟,伺候得竟并不生涩。
盛武帝眉头舒展开来,赞道“你这手法,倒是比朕许多儿孙都要好。”
岑砚“阿爹征战时留下的旧伤,晚年也会咳嗽,手熟了。”
提起老王爷,盛武帝眼前有一瞬的模糊,忆起了许多往事。
但开口,又是落脚于自己的目的道,“岑功将你交付予朕,朕自问也算将你养育成才了,如今要一句真话,也这般难吗”
岑砚冷漠,“难的不是真话,陛下,难的是,您想听到臣按您的猜测所说。”
“但事实是,您没料对,臣确实不是如此想的。”
“对臣而言,
并没有主动选择谁。”
“我猜您真正想问的是,我是不是已经和六皇子站在一起了”
盛武帝呼吸一紧,便听得岑砚在他床边,还是那副好子侄的模样,温声道“应当是吧。”
“毕竟,这么几个皇子,您也没有给臣选择的余地。”
盛武帝神色一肃“你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罢了。”
岑砚平静地说出大不敬的话“太子庸碌,愚笨,看顾不好手下人,也遮掩不住不轨心思,易被人利用,也被您忌惮,这种人臣是万不敢选的。”
“三皇子阴毒,心思不在正道上,就算是坐上了皇位,也坐不稳江山。”
“臣可不想再看见一个先帝在位时,混乱的世道。”
“四皇子憨厚太过,没个主见,否则也不会在身边人的撺掇下,事发后就从三皇子府邸逃离,连辩也不辩,便回京起兵造反了。”
“至于八皇子,算是哥哥们问题的集大成者,我想就不必由臣再多言了吧。”
“综上,六皇子只是不够有决断,在还能培养的情况下,陛下您觉得臣有什么选择呢”
盛武帝“大胆咳,咳咳咳,咳咳”
刚要呵斥,便止不住的咳嗽。
岑砚规规矩矩给盛武帝拍背,甚至伺候他吐了口唾沫,拿水给他漱口。
等折腾完这遭,盛武帝仍旧大口大口地吸气,不过令人遗憾的是,有着老年人的通病,进气少出气多,俨然是命不久矣的先兆。
岑砚又闭了嘴,询问盛武帝要不要喝药,他唤冯公公进来。
被盛武帝拒绝了。
只给他拿了两颗润嗓子的药丸含着。
拿的时候,岑砚闻到了浓重的参味儿,里面怕是还有千年老参入药。
但只作不知,盛武帝要,便给他。
药丸含住,果然气匀了不少。
盛武帝“大胆,竟如此评价于皇子。”
岑砚“方才要臣一句真话,眼下又是评价皇子,您到底不曾将臣看作子侄。”
盛武帝一愣。
岑砚笑道“万幸,上京前阿爹千叮万嘱,臣心内也未曾有一刻,越过这道君臣之线,妄图成为陛下的子侄。”
意识到了什么,盛武帝直直看着岑砚,“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岑砚“来之前没人同我说过,但是在您身旁做臣子这么些年,微臣能猜到一些。”
“若是不立六皇子,便是以摄政王的位置相许,立幼主了。”
“陛下,臣猜测得可对”
盛武帝呼吸急促,赶紧闭眼,好半晌,才出声,感慨道“岑功有个好儿子,可叹我一生征战,博下这偌大的基业,竟没有一个合心意的太子。”
岑砚尖锐“是真没有,还是不愿有呢”
盛武帝看向岑砚。
岑砚却好似剥离了那层温良的纯臣外皮,继续道“六皇子不好
吗淑妃在世的时候,您可很喜欢六皇子的稚子心性呢”
盛武帝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生硬道李央顶撞于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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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砚“只因为他不愿替您遮掩,想为淑妃做一场法事吗”
“有时候臣真的很不明白您。”
“太子小时候,将他教的愚讷的是您,他长成后,嫌弃他蠢笨太过好看透的,也是您。”
“再往后,太子结党,废太子的是您;圈禁是您的意思,不舍得打杀,事后太子猎场谋逆,下令处死的也是您。”
“甚至于您清楚地知道太子有所异动,却仍旧愿意配合做这个局,将太子余党一网打尽,不都是您做的吗”
“废了,杀了,事后却为了太子的名声着想,不愿承认自己宠妃被他所杀”
“您不觉得有些可笑吗我想若是太子在世,怕也不多在乎多这一桩罪名了吧”
盛武帝呼吸急促,在他欲开口前,岑砚打断道“陛下还是缓缓,少动怒比较好。”
“哦,刚说到了什么,六皇子。”
“我以为,您对不住六皇子这个事,您是知晓的,就为着不愿意承认,就否定李央整个人,是不是多少有些年老昏聩了”
盛武帝拍床,“放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岑砚给他拍背。
待缓过这一阵,盛武帝越发的体力不支,只得艰难扯回正事道“这么说,你是不会同意立幼了”
岑砚“陛下想这天下大乱吗”
“混账,岂会。”
岑砚“那陛下就不该立幼主,这些年,朝堂上有能耐的臣子,杀的杀,贬的贬,朝堂大臣尽皆中庸,李仁与李德厮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挡,无能至此,再立一个儿皇帝,朝中无能人,皇帝无主见,岂不是大乱之兆”
几次动怒,盛武帝许是真的没了力气,只想把后事交代好,竟是就此同岑砚辩驳起来。
“咳,呼呼,不是还有你,还有几个老臣在吗”
倒是也变相地承认了这些年作为的不妥。
岑砚“可是,能留下的人,都不是有心气儿的。”
“就拿臣举例,臣没有什么抱负,唯一的愿景就是回到封地度日,否则也不会在朝堂上待了这么多年,为您所用了。”
盛武帝一窒。
闭了闭眼,“哪怕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你也”
岑砚“臣不愿。”
“臣离京的时候,说过一番话,您还记得吗”
盛武帝浑浑噩噩,记忆太久远,陡然问起,一时间也不知道岑砚说的是什么。
对这个结果岑砚不意外,主动复述道“当年回封地的时候,臣说,愿为大盛守护滇地这一块边角,毕生忠心与陛下,陛下不需疑心。”
“臣现今,也是这般想的。”
“若是真有想法,当什么摄政王,整个大盛如今,不是唾
手可得吗”
盛武帝双目圆睁。
怒视岑砚。
岑砚目无波澜,平静回视,半点不惧。
从岑砚眼睛里倒映出来的身影,盛武帝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衰老。
已经老得,能有人蹬鼻子上脸,如此同他说话了。
盛武帝胸膛蓦的起伏,岑砚见了,翻手垂覆,几根银针落在盛武帝脖颈胸口,那股汹涌的感觉又暂时被压了下去。
但压下去了,盛武帝却短暂地一个字也说不出,兀自喘息。
岑砚知道为何。
气急了。
但是。
“陛下,臣话还没有说完呢。”
“这套针法是赵爷教给我的,可以暂时压制心绪波动,让人平静,不至于吐血。”
每个字盛武帝都听得懂,但不太明白。
什么意思,他会吐血吗
这个念头一起,竟是不好否认,说不定,还真
岑砚没有让盛武帝想太久,因为他又开口了。
“陛下是不准备传位于六皇子了吗”
盛武帝心浮气躁,一时间没吱声。
岑砚“臣懂了。”
盛武帝艰难地沙哑道“你,你懂什么了”
他都不理解。
岑砚如实道“您不愿。”
“儿皇帝也不一定是想传位,您还想着身体能康健,多几年,好好考虑呢。”
盛武帝失语。
早前,他确实是这样考虑的。
“但多几年算多臣第一次勤王的时候,您就说要考虑归属了,眼下距废太子去世,也有三年光景”
“您不是不考虑,只是不愿意考虑罢了。”
“您不想将这个位置交下去而已。”
好似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盛武帝听完,不再大骂放肆,反而反问一句,“朕这般想,有什么错吗”
“如果人真的能活万岁,那确实没什么错了。”岑砚扎心道。
盛武帝呼吸再度急促。
但那几根银针也不知扎到了哪里,怒火确实冲不起来,整个人都被迫平和。
盛武帝又咳了几声。
“不愿意就跪安吧,朕见下一个。”
岑砚“可是臣还有些话想同陛下讲完。”
盛武帝看向岑砚,冷哼,“不会是什么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吧”
“一些往事而已。”
岑砚“我打小便和三皇子不对付”
盛武帝松缓了神色,“你们确实互不相让。”
岑砚“李卓短视,喜欢拿捏皇子身份,又自卑于母妃曾是宫女上位。”
“其实您也不太看得上这个儿子,不然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将他掰正,但是您都没有尝试过。”
盛武帝闭目,说话很慢“朕哪有那么多时间,再说了,也未曾属意过卓儿。”
太子的选择,盛武帝对出生还是有些要求的。
李卓并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
岑砚“所以他不敢对太子如何,但是看不惯您亲自教养的我。”
“意图阉割柳七,暗中殴打郝三,还有刁难徐四,诸如此类的事,这些年他不知道做过多少回。”
“每回闹到您跟前,您还是护着他的。”
盛武帝“不然呢,总是我的孩儿”
岑砚“有一次,闹得太大了,徐四那回吧,我拿刀抵着李卓的脖子,若是人来晚一刻,我的刀或许就不只是扎他的肩膀,而是扎进脖颈了,您还记得吗”
盛武帝记得。
那次李卓实在是太过分,惹得岑砚发了疯。
到的时候全都是血,甚至岑砚还说了几句大不敬的话来。
岑砚“臣当年说过,陛下护不了他一辈子,后面的话被陛下您打断了。”
盛武帝含混的脑子里意识到什么,正色看向岑砚。
还是那般娓娓道来的口吻,岑砚继续道
“臣后一句是,他这辈子最好别落到我手上。”
盛武帝呼吸收紧了“你现在同我说这个干嘛”
“养子不教父之过。”岑砚笑笑。
盛武帝熟悉这个表情,带着些不正常的笑意,岑砚做出出格的举动时,常常这样。
“你”
岑砚“我觉得您很想知道,另一方面,我也很想告诉您。”
“其实,李卓是我杀的这件事。”
盛武帝混浊的双眼猛的睁大睁圆,目眦欲裂
“你”
岑砚点头“对,后面还是我,嫁祸给了四皇子,没办法,他们两兄弟都太蠢笨了,但凡您能费些心力教导,都不至于此”
“陛下,臣还记得,入宫后,您教臣与太子的第一本佛学,便是从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开始的,涅槃经吧。”
“眼下情景,是不是正合了这句话呢”
想到什么,岑砚又凑近了,一字一句道。
“刀插到李卓身上,他还是不信我敢动手呢。”
“我是看着他断气的。”
“那一刻,可真是畅快啊,这么多年的恶气,都尽出了。”
“后续射伤李德肩膀,带着李德游街,都不曾有此刻的舒畅。”
说着话,手却拂过了盛武帝胸前。
有什么一轻,盛武帝“逆臣哇”
话没说完,一大口血喷涌而出。
盛武帝愣了。
后知后觉,岑砚取掉了他身上的银针。
岑砚只静静看着他。
那目光,和看死人无异。
盛武帝意识到什么,想止住自己暴怒的情绪,可惜,血还是一口一口往外吐,几乎是控制不住的。
感觉衣襟全是温热,盛武帝想说些什么,但只眼前却越来越黑,身体越来越轻。
看着昏迷的盛武帝,岑砚站起了身,平静道“臣的话说完了。”
冯公公一进门,闻到血腥气息,一下子就知道不好了。
却先行被岑砚抓住了。
岑砚“劳烦公公领我去偏殿。”
冯公公语无伦次“可、可是”
“放心吧,陛下只是数落六皇子,气急攻心,今夜没事的。”
今夜没事,那不就是
岑砚冷声道“公公带路吧。”
意识到岑砚没有说笑,冯公公愣了片刻,到底点了头,让小徒弟和太医忙,领着岑砚出去了。
出了寝殿,岑砚才道“陛下意欲立幼,所以,没有传位诏书了。”
“准备准备,明日让大臣拥立新帝吧。”
冯公公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点头。
岑砚“后面的几个人,但凡有异动的,你知道怎么处理。”
“李央要是坐不稳,公公知道自己的下场的。”
冯公公吞咽了下,“老身知道,多谢王爷提点。”
扭头进了偏殿,庄冬卿见了岑砚站起身,不安道“是发生什么了吗”
“我瞧着外间宫人在跑。”
岑砚微笑道“无事,不过陛下又咳嗽了而已。”
冯公公“”
冯公公“老身先去寝殿看顾陛下了。”
岑砚“公公辛苦了。”
寻常的口吻,却讲得冯公公背后冷汗直冒。
无它,实在是和方才的模样,差得太多了,让人无法正常去听。
冯公公又咽下一口口水,先后向三人都行了大礼,转身出了偏殿。
庄冬卿“冯公公怎么这样他”
话没说完,却被岑砚打断道“卿卿,我们可以回家了。”
眼含笑意,风华无二。
庄冬卿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家,不单单指的是王府。
庄冬卿“你,你的意思是”
“对,我们可以回真正的王府了。”
那这样说,盛武帝就
庄冬卿“那可真是”
“太好了”
岑砚笑起来,笑容灿烂,“我就知道你也会这样想。”
庄冬卿还是有些不安“那我们现在是”
“出宫啊,一会儿陛下还要见别的臣子呢。”
啊
庄冬卿“还,还见得了吗”
岑砚“自然能。”
躺着见也是见。
“哦,哦哦,那,那我们走”
“嗯,我们走吧。”
扭头,岑砚问“安安呢”
六福“在我这儿,走累了,睡了。”
岑砚“我来背他吧。”
六福将岑安交给了岑砚。
小崽子扒拉在他爹的背上,半梦不醒的。
岑砚就这样,背着一个,牵着庄冬卿,一步步走出了宫。
当夜,盛武帝昏迷不醒。
两日后,盛武帝殁,享年六十又二,举国哀掉。
并未留下任何传位口谕与诏书,由朝臣自发地拥护六皇子李央继位。
一个月后。
数辆马车停靠于定西王府前。
早早起了身,庄冬卿眺望晨曦的上京,直到马车内传来一声“卿卿”的呼唤,庄冬卿这才回神。
岑砚掀开帘子,对着庄冬卿伸出了手。
“该走了,卿卿。”
“哦哦,我就是再看一眼。”
“舍不得吗”
“那倒一点都没有。”
握住岑砚递来的手,双掌交扣,岑砚被庄冬卿的话逗笑。
晨曦的光打照在他侧脸,手腕露出的南红珠串也在光晕下熠熠生辉。
庄冬卿也笑。
“终于可以走了,我好高兴啊,阿砚。”
“我也是。”
“封地好玩吗,我有点迫不及待了。”
“好玩啊,不是你说的吗,彩云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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