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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热,很热,真的非常热

    张良觉得自己像是化作了一条鱼,正被恶劣的猎人插在火上不断炙烤。他的喉咙干渴嘶哑,努力张嘴却无法说话;他的指尖脚趾又痒又疼,每次动弹都是场折磨。

    张良努力喘息着,像是脱水的鱼儿般努力张口。

    直到温水涌入他的舌尖,湿润了他的唇瓣和口腔,张良的痛苦才稍稍缓解,崩塌的理智也稍稍回复了些。

    他能听到耳边细碎的声音,却又听不清。

    张良挣扎着,努力辨认着身边人的话语

    “隔壁卖儿”

    “喝水”

    “没救了吧”

    “杀了腊肉”

    “上回烤肉”

    “细皮嫩肉的好吃”

    张良“”

    不是咸阳城周边没穷到吃人的程度吧

    恐惧让他瞬间迸发出力量。

    张良猛地睁开双眼,厉声喝道“你们,你们,你们知不知道吃人是犯法的”

    听到动静的乡民“啊”

    他们一脸懵圈地抬眸看来,与张良一同面面相觑。

    下一秒他们猛地醒过神来。

    周罗腾地涨红脸“啥啥啥吃人啊”

    其余乡民也瞬间回过神来“对,对啊”

    他们纷纷呼喊着“谁特么吃人啊你有米面好吃吗有猪肉好吃吗”

    “不对大夫,大夫他醒了”

    “不是吃人”张良身体晃了晃,又咕咚一声摔在火炕上。

    “大夫,大夫他又昏了”

    “哎呦这人是烧糊涂了吧”

    “快快快快去拿帕子来”

    屋子里瞬间乱成一锅粥。

    仅仅三息,痛苦再次朝着张良席卷而来。

    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意让他瑟瑟发抖,背部涌上来的热气也无法将他从寒冰炼狱中拖出来,反而让他体验起冰火两重天的世界。

    时而炙热,时而冰冷。

    张良无法集中思想,像是被暴风雨抛上丢下的船只,只能无力地随着波浪晃动,脑袋早已是空茫茫的一片,意志更是早已崩溃。

    想来想去,都摆脱不了一个死字。

    他大约是死了吧不知什么时候起,张良终于能够思考了。

    他脑海里,却只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张良的身体像是灌了铅般沉重,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是无法动弹的。

    唯有放空许久的大脑再次开始思考。

    他这是死了吗他到底在哪里大脑像是久久未开启过的机械,艰涩又困难地转动着,回想着此前发生的事情

    事情从熊立被抓起就很不顺遂了。

    张良借王陵等人回到咸阳城时,还觉得自己的运气

    回来了。

    可是离开刘宅后,张良越发倒霉。

    注意到萧何和曹参的不善以后,他迅速选择离开,并再次在咸阳城内游走。

    不同于上回的轻松写意,这次却格外吃力。

    没有同好的帮助,身为文弱书生的张良难以找到相对舒适的居所,更因秦国的打击而没了可用的照身贴,更失去几乎所有可以投奔的人家。

    即便还有零星几户,他也不敢多加打搅。

    毕竟附近那些虎视眈眈的黔首,时刻注意着出没的陌生人员尤其张良长相俊秀,往往没三两日就会被人盯上。

    张良停停走走,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最终他还是决定离开咸阳城,去原本打算前往的同好处聚集。

    张良没有照身贴,意味他不能投宿相对正规的旅馆,而只能选择些看人下菜的黑店。

    往日一帮人出行,黑店老板也是恭恭敬敬。

    轮到张良单人出行的时候,却是发现了凶险。虽然他已是谨慎小心,躲过了被衙役抓捕的命运,但没能躲过黑店老板的剥削。

    没了大半盘缠,张良日子越发窘迫。

    他不得不去日结的地方当小工,瘦弱的身体赚不到几个钱子不说,还被其余帮工的好一番嘲笑。

    张良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赶路。

    这回他的运气更差上路没多久就遇见了下雪,硬着头皮赶路便发现雪下得越来越大,最后更是变成了暴风雪。

    放眼望去天地连成一线,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无论向前,又或是向后,张良都见不到车踪人影,他越是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僵硬,神志越来越模糊。

    去无可去的张良最终钻进了稻草堆里。

    干瘪的稻草堆哪里挡得住暴风雪随着暴风雪越来越大,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不甘渐渐褪去,留下的皆是遗憾。

    大半个月来的记忆在脑海里回荡,张良不甘到浑身颤抖,思绪如浪潮般汹涌。

    他尚未灭秦复国施展抱负啊

    他尚未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张良的名字啊

    不甘、愤怒、焦躁,恐惧

    各种负面情绪打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紫、一会儿灰、一会儿白。

    张良整理许久,才渐渐冷静下来。

    正当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到吱呀的声响,紧接着一阵冷风嗖嗖往里钻。

    再来是年轻的男声“关门关门。”

    吱呀声又响起,咣当一下关上大门。

    对了,对了,自己被人救了。

    张良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同时脑海里还浮现出自己病重时腾身而起,以为救人者是食人者的事。

    张良“”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几道身影在前面晃晃悠悠。

    “咦他的眼睛睁开了醒了这是”

    “刚刚还没醒大夫,大夫”

    大夫挤开人群,走了进来。

    他诊脉过后便开口道“此子运气不错,已经度过最艰难的时候了,要是恢复得快说不定迟些就能醒来”

    轮流照看的乡民明显松了口气。

    他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悄声闲聊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算他命大,竟是熬过去了。”

    “前两天我还以为他肯定完了”

    “就是,居然说咱们吃人”

    “哈哈哈哈哈那天我和我婆娘说,我婆娘都快笑死了。”

    “小哥你醒了”

    “你看看咱们,像是要吃你的吗”

    张良努力打量眼前几道身影。

    虽然从穿着打扮来看只是普通黔首,但他们身上的衣裳整洁又干净,脸上气色红润,笑颜常开,瞧着精神气与别处的黔首完全不同。

    张良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抱歉”

    听到张良的声音,乡民们的抱怨声也戛然而止。他们好奇打量着张良,温声询问道“你怎么会躲在咱们村的草堆里的是从哪里来的打算去哪里”

    张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起来。

    他动了动身体,想要坐直些,手掌去撑席面时感到一阵紧绷。

    张良身体一僵,眼角余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一根麻绳紧紧捆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端则连在不远处的几案腿上。

    这些黔首比他想得要谨慎得多

    张良心里一咯噔,眸色微沉。他将原本想说的话语吞回腹中,迅速转动大脑,勾勒出自己的身份。

    全程不过三息时间。

    即便如此迅速,也依然有人面露怀疑。

    张良心弦微动,没有回答问题。

    他仿佛是被几子上的觞器吸引了目光,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周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要喝水吗”

    其余乡民也回过神来“对对对先喝口水再说话。”

    乡民脸上的警惕稍稍收敛。

    其中一人想了想,开口道“罗哥,果子,虎头,你们在这里看着,我去拿吃的”

    张良接过觞器,润了润嗓子“谢谢。”

    趁着短暂时期,他也迅速整理完答案“我是外黄人。”

    张良又喝了一口水“我原是想去咸阳城投奔亲友,没想到咸阳城修缮改建,我完全找不到对方的住处。”

    “我带的钱不多,实在扛不住用。”

    “我想着要回老家去,没想到出来以后这天气不太好,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天色又黑,也瞧不见个人。”

    “我冻得实在受不了,瞧到路边的草垛就想躲里面避一避风雪。”

    多到这里,张良尴尬一笑“再后来的事我就记不得了。至于那吃人咳咳,我,我好像

    听见什么卖儿卖女,什么吃不吃,什么腊肉之类的,就,就,就吓糊涂了”

    乡民们听到张良的遭遇,忍不住齐齐倒抽了口凉气。他们相视一眼,纷纷开口安慰道那你可真是捡回了一条命”

    “我们刚刚把你抬出来的时候,你都硬邦邦的。”

    “要不是有点儿呼吸,我们还以为你死定了。”

    “嗐还好咱们刚好用了干草,不然你要冻死在里头”

    还有人也解释着“卖儿卖女啊那是杏子村的事,那边的房子不行,听说被大雪压垮了不少,有几家心狠的直接将儿女卖了”

    “纪郎君使人去安抚了吧”

    “对对对,临时将灾民挪到别处住了。”

    “还有罗哥你的功劳”

    “对对对,这火炕太舒服了”

    乡民七嘴八舌说着话。

    甚至没等张良回过神,他们的话题已经转向别处,瞧着一时半会都回不到自己身上。

    张良“”

    他努力红了眼圈,抽了抽鼻子“谢谢,谢谢多亏你们多亏你们咦”

    张良仿佛是抹眼泪时才发现手上的绳索。

    他一脸无辜又可怜,茫然无措地看向村民们。

    张良的表情没让乡民们同情。

    乡民们相视一眼,安慰道“你先在这里住上几日,我们帮你去咸阳城里寻寻你的亲友,指不定能找到呢”

    顿了顿,周罗问道“你朋友叫啥名啥”

    张良早已打好腹稿,此时毫不犹豫道“他名叫张名,年岁和我差不多,是个读书人,妻子和我一样是外黄人。”

    此人也是反秦复国的义士之一。

    张良曾收到对方的自荐信只是他来到咸阳城后便遇上了一连串的事,临走前也没来得及去寻过那名寄信人。

    当然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信任。

    此人假名张名,真名张耳,曾是魏国公子无忌的座上常客,更是秦国悬赏千金的通缉犯。

    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与秦国同污。

    张良自信满满,相信对方定然能从信息中明白自己的身份,救助他这一回。

    张良的自信仅仅维持一秒。

    只见乡民们连连点头,认真记录“好好好,是个读书人,叫做张名张名”

    “张名”

    “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我记得范师傅的夫君,便叫张名来着”

    “咦他不是叫张耳吗”

    张良“”

    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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