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瑛回归公司的第一天，终于得到解放的孟河前脚刚迈出兴远公司总部大楼的门，后脚就被急忙喊了回去。

    空旷的办公室中，曹兴、苏瑛以及技术研发部门的经理杨有农俱在，孟河随两人视线拿起放在三人之间桌中央的一张黑字白纸。

    一眼扫过，孟河脸上那穷苦人民终于得解放的笑容逐渐凝固，最终消失。

    “老杨，你要辞职”

    孟河平静的看向杨有农，面如古井无波，所有的情绪都被掩藏在他眼底之下。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纪，孟河在努力学会大人物的不喜形于色，不让别人轻易猜度自己的情绪。

    论起来，杨有农，外地老杨，技术研发部的主管，是兴远最老的元老之一。也是兴远高层中年龄最大的人，没有之一。

    孟河二十四岁春回乡创业，至今冬三十一岁，已有七年之久。

    而杨有农在孟河创业不久，就在曹兴他学长的派遣下，来到兴圣村对两位刚刚起步的年轻人进行农业方面的技术支持。后来因为孟河曹兴发展得越来越好，便在孟河两人邀请下

    ，正式成为了兴远的技术主管。

    七年以来，是杨有农一手建立起的兴远技术部，本来应该独立的研发部，也在杨有农带领手下的攻关与学习下，将研发部在成立伊始就合并进技术部。

    如此便有了如今的技术研发部，这个兴远公司极重要的核心部门。

    在几乎所有人尤其是外人和普通员工看来，兴远蔬果的口感与品质能如此碾压同类，兴远蔬果每年都能丰收，功劳有八成应归于技术研发部，剩余的两成，才能勉强归于兴远的监察管理制度。

    兴远公司也报之以李的展示了对技术研发部的支持与厚待。

    这七年以来，除了第一年，后面的每一年都有同行想对兴远公司的技术研发部进行挖角，直至今天这种动作都尚未停止。

    然而挖了六年，同行们想尽了各种方法，撑死了拿下的最高职位，也不过是一名分基地的技术副主管。

    这一切都得益于兴远的高薪资、高福利以及对技术研发部成员的各种额外福利加码。

    当然了，整整七年，技术研发部的核心从来只有增加没有离开，也有直接领导者杨有农的功劳，是他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压服了众多心高气傲的技术人才。

    有不少人认为，兴远若没了杨有农，没了他带领下的技术研发部，定会遭遇重大挫折，乃至于一蹶不振都不是没可能。

    兴远核心层包括孟河在内，虽然不认为失去杨有农会一蹶不振那么夸张。但也都一致同意，若杨有农有个闪失，兴远定会乱上一段时间才能稳定下来。

    孟河记得第一次见杨有农的样子，四十岁的中年人，皮肤黝黑黝黑的，明明是位优秀的老师傅却看上去就像一个常年埋首田间的土老帽。

    孟河也记得外地老杨第一次跟大垛镇老杨相遇的样子，喝得满脸通红，两眼泪汪汪。

    孟河还记得，曾经那次国庆昏倒醒来后，看见的杨有农紧张他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位血亲子侄般，情真意切，不掺杂半点虚假。

    昏迷事件的后来，孟河就不怎么参与公司事务了。但他也经常能遇到杨有农，两人说说笑笑的能说不少时间，熟得孟河能记清杨有农眼角又多了几条眼纹。

    一刹那间，孟河想到很多。

    这么久以来，他唯一没想过的，就是杨有农，这位他当长辈看待的人，居然有一天会辞职。

    然而偏偏事实摆在眼前。

    今天，杨有农，正式向孟河、曹兴、苏瑛三人，提出辞职。

    “没有回返的余地”

    孟河尝试着的挽回道，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次挽回。

    杨有农快五十岁将知天命的年纪，不是年轻毛躁的小伙头子。他做出这个决定，并以书面当面的形势提交辞呈，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可能因为孟河一句话而更改。

    “对不起。”

    杨有农摇摇头，很缓慢，但很坚定。

    孟河看见这个动作，又是有些恍惚。

    其实在孟河的记忆中，杨有农最深的形象除了黝黑皮肤外，还有那双好像千年不换的，沾满黄泥的，看不清原本面目的鞋。

    孟河记得杨有农当初每次手把手教他和曹兴如何养护蔬果时，更喜欢的是引导他们自己思考与操作，若是孟河与曹兴哪里回答错或做错，杨有农也是像今天这样的摇头动作。

    很缓慢，但很笃定，那种技术人员对自身知识正确性的笃定。

    摇头动作的确没变。

    但孟河看着杨有农，黑亮的皮鞋、合身的西装、打理得很精致的黑发孟河记忆同样的

    也很熟悉。

    那是从什么时候起，外地老杨开始变成这副装扮的呢

    孟河不记得了。

    原来，是个人，都会变的啊

    孟河也摇摇头，刚刚孟河有过一瞬间去从记忆长河中回溯杨有农变化开始的时间，但也就一瞬间。

    变了就是变了，所谓过程又有什么用

    “那你知道若你离职，会赔付多少违约金吗而且曾经分给你的兴远公司股份，因为你的单方面违约，也会被强制收回”

    这是孟河最后的，同样也是唯一一次的威胁。

    “我知道。”

    孟河并不意外杨有农的这个回答，做为兴远重要支柱部门的掌控者，怎么可能会不想清后果就辞职呢

    想来这些后果，都应该会有人帮他负担的吧

    不对，不是应该，是必定

    近五十岁中年人，上有病弱的老下有上学的小，是经济来源最不能断的年龄。杨有农放着兴远的高薪资不要，丰厚的兴远年底分红不要，反过来还要赔付一大笔以千万为计量单位的天价违约金，必然是有人为他托底，杨有农才能在辞职时如此平静。

    “准备带走多少人”

    杨有农听懂了孟河的话，“一个都没带，我就这样突然辞职已经良心不安，我不会主动带走人的。但若是对方继续挖人，我只能继续对你们说抱歉。”

    “工作我已经交接好了，可以让我副手中的陈商负责。他是三水本地人，兴远又如此高的薪资福利，他应该不会轻易离开兴远。”

    杨有农耸搭着眉眼，有些羞愧，但依然很坚定。

    “方便告诉离职原因吗就算早有此愿的长期积攒爆发，那也总得有最后一根稻草的吧”

    这是孟河的最后一个问题。

    “没有长期，应是从去年开始的吧我是个俗人，人心不足，难免会想象一下，若有一朝蛇吞象，会是个什么样子。而现在，有人给了我这么个机会。”

    孟河了然，这也是意料中的回答。

    杨有农的选择，就一如这世上一切人所称颂的海誓山盟，不背叛不是因为内心坚定，而只是很简单的，利益尚且不够。

    这里的利益不止是代指金钱，还有包括权势、色欲、情感、荣誉、名气、地位等等一切的能满足自身欲望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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