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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八个月后。

    余睿和贺竹筠举行订婚仪式,贺公馆一早便宾客如云。

    不久之前,余校长到贺公馆替长孙向四小姐提亲,两家坐下商议此事时,余睿郑重向贺家长辈表达地了自己对贺竹筠的爱意,贺竹筠出于害羞并未在场,红豆含笑前来转述,贺竹筠听得欣喜羞臊,在窗前红着脸静静站了一会后,当场就点头同意。

    好在经过战后这几月的观察和相处,贺家对余睿的方方面面都有了深入的了解,一番商议,两家拟定了订婚日期。

    上礼拜重庆几乎每天都会下点霏微细雨,到了订婚这日,原以为也会是阴雨天,幸喜天公作美,一早便放晴了。

    除了贺兰芝张明景两口子,瑞德也于昨晚抵达重庆。

    随着观礼宾客的陆续到来,贺公馆很快便变得热闹非凡。

    红豆穿件宽松的粉荷色洋裙,在花园里招待客人,她近来格外注意饮食及锻炼,虽然行动远不如以前灵巧,但因为气色甚佳,不施脂粉也韵致嫣然,不几日就要临盆了,贺云钦时刻悬着心,即便临时走开招呼别的客人,目光也始终不离开她。

    如他所料,刚一转身,就听王彼得一声低斥,两个胖乎乎的孩子穿过花园笑哈哈地跑来。

    大的那个五岁左右,小的不到三岁,一色的簇新西式衬衣加西式短裤,一望即知是王彼得新给他们添置的。王彼得自己的穿戴也跟孩子们差不多,只底下西式短裤换做了长裤。

    如此统一的着装,当一大两小一齐出现在花园时,由不得众人不瞩目。

    孩子们跑得太快,王彼得唯恐冲撞了人,一进来就压着嗓子在后面边喊边追,好在孩子们最初的好奇劲过后,终于想起了王彼得平日的教导,小马驹似的遛了一会,又乖乖地跑回王彼得身边。

    王彼得掏出帕子擦擦汗,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孩子过来,朗声打招呼道“云钦,红豆。”

    他近来戒了酒,脸色比以前红润不少,当着外人的面,嘴里老嫌两个孩子烦人,然而不管去哪,总不忘将孩子们带在身边。

    红豆从贺云钦肩后探出头来,笑道“王探长。”

    贺云钦防那两个胖小子突然“发难”,仍护着红豆,问王彼得道“下礼拜侦探所能开张么,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侦探事务所名义上破案,背地里为组织收集线索,来重庆这么久,早该张罗起来了,但因为重庆时有空袭发生,他和王彼得都怕资料毁于炮火,光是找中意的房子就花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在离防空洞就近的地方租了寓所,又托上海的同伴陆陆续续转运资料过来,一来二去便拖了好几个月。

    王彼得知道红豆马上要临盆了,贺云钦近期注意力全放在妻子身上,摆摆手道“拾掇得差不多了,顾筠和崇毅没事就过来帮忙,资料早齐了,等助手到位,我就登报宣布彼得侦探所正式开张。”

    红豆听了这话抬头一看,顾筠穿件素净的月白色旗袍,正跟复旦大学的一位教育系先生说话,她头发新近剪短了,从后头看是个圆圆的黑色蘑菇头,又将一侧头发拢在耳后,露出白白净净的侧脸。

    上海形势一坏再坏,顾筠父亲所办公报半年前就迁来了重庆,因圣约翰大学暂时未迁址,等复旦大学迁来后,顾筠便和她一起办了转学手续,两人仍做同学。

    只因她身体一日比一日沉重,坚持上了一段时间的课后,不得不跟校方请假,顾筠怕她落下功课,时不时带着自己所做的笔记来贺公馆。

    她将目光从顾筠身上收回,又在花园里找了一圈,没看到哥哥。哥哥本就跟王彼得交好,顾筠跟她同样喜好此类事物,若是侦探所开张,最高兴的当属这两人。

    这时那边宾客发出一阵哄笑声,原来是余睿的一帮同学假借西洋礼仪的名义,撺掇着余睿当众给贺竹筠献花,因那花是大捧红玫瑰,有人突发奇想道“西洋婚礼上有丢掷新娘捧花的习俗,不知订婚仪式上这捧花是不是有同样的意义”

    余睿被同学们说得不好意思,笑着凑近,在贺竹筠耳边说了句话,贺竹筠捂嘴笑道“那你们做好准备,也不忌男女,反正一会花丢到谁身上,就意味着谁喜事将近。”

    本就是为了凑趣,一帮青年男女听了无不高兴,忙挨挨挤挤往后头拥去,等拉开一段距离,贺竹筠转过身,高高将花往后一抛,大家轰然一笑,纷纷跳起来去接花。

    谁知那花被众人的胳膊一挡,反而落往另一个方向,刚好砸中路过的一男一女,男人是瑞德,女孩子却是玉沅,久未见面,刚好在花园碰见,玉沅想征询瑞德几个关于转读医学专业的问题,两人便聊了起来,谁知刚走到这就无端被花砸中,都愣住了。

    大家惊讶了几秒,齐声笑道“好了,看来下一个就要轮到潘同学订婚了。”

    玉沅红着脸飞快地看向瑞德,两人视线一相撞,她脸更红了,把花递给就近的一位同学,板着脸道“别胡说了。”

    红豆看一眼贺云钦,发现他也正望着那边。

    晚上她在书桌旁散步时,想起这事,便走到贺云钦身边“瑞德还会回上海吗”

    贺云钦正画工程图,听了这话,一讶道“他得回去,怎么了。”

    红豆扶稳了肚子,顺势在他膝盖上坐下“我总觉得玉沅有点喜欢瑞德。”

    贺云钦搂稳妻子,想了一想,皱眉道“可是瑞德不一定长期留在中国,等战事告一段落,随时可能会回英国。”

    红豆怔了一会,笑起来道“我就是顺口问问,瑞德对玉沅什么态度我们还不知道呢,何况瑞德跟我们不同国籍,舅舅舅妈也许不会赞成此事。”

    这与老幼妍媸无关,舅舅舅妈骨子里毕竟老派,总归是没影子的事。

    “那你还想东想西的。”贺云钦看看她莹白的侧脸,用手中的笔点了点桌上的另一沓资料,一本正经道,“既然不想睡,那我们就来补补德语。”

    自从红豆跟学校请假,他就顺理成章接过教导功课的任务,只要有空,每晚都会强行拉着红豆学功课,补完顾筠带来的笔记还不够,还以德语的学习不能中断为由,强教红豆德语。

    她想也不想就摇头“不要不要,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动脑筋。”

    她的脑袋靠在他颈窝里,摇头的时候,柔软的发丝一下一下擦过他的脸侧。

    “真懒。”他看出妻子有了困意,声调放低,“要不我们重新再定几个名字。”

    “不是早就定好了么。”她抬眼瞄瞄他,“一个叫光明,一个就叫真理。”

    他摸摸下巴“会不会太随意了。”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更放松地窝在他怀里“贺光明、贺真理,朗朗上口,叫出来也大气。我觉得挺好的。”

    可万一都是女儿呢,贺真理也就算了,贺光明老觉得不够秀谧。

    红豆知道他又在琢磨了,真是够了,九个月了还没定下来。

    她想起脚踏车上刻着的那句ightandtruth,懒懒道“别纠结名字了,你先告诉我,你们当初怎么想起来用旧脚踏车来做联络方式的。”

    贺云钦没想到她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我加入组织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分给我的那辆还格外的旧。”

    原来是这样。红豆愣了一会,不满道“可不是太旧了第一回坐你车,居然还刮破了我的裤子。”

    他怔了怔,低笑道“还记恨这件事呢”

    她嘟起嘴“一辈子都记得。”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她都记得。

    他望着她,眼里笑意加深。其实他也记得,当时在富华巷里因为此事两人第一次起争执,过了这么久,她气鼓鼓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

    想到这,他莫名有些恍惚,忍不住抬手去轻抚她的脸颊,不知不觉间,岁月化作流动的金沙,静悄悄从指间淌走了。他即将为人父,而他的红豆,马上要做母亲了。

    “红豆,过几天余管事要带人整理庭院,我让他们在院子里种一株红豆好不好。”

    她鼻息渐渐变得匀缓,许久才含含糊糊嗯了一声,显然困极了。

    他低下头,极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

    她这么坐着睡不舒服,他小心翼翼抱着她起身,打算把她送到床上去。

    谁知刚一动,红豆嘶了一声,皱眉摸向肚子。

    他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怎么了。”

    红豆静静感受了一会,既期待又紧张,抬眼看向他“我可能是发动了。”

    贺云钦后背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默了默,强自镇定“好,别怕,有我在。”

    话这么说,毕竟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接下来该如何安排,他脑中竟半点头绪都无,好几分钟过去,只顾抱着红豆在屋中打转。

    红豆都快被他转晕了,以往何曾见贺云钦如此失态过,不由哭笑不得“贺云钦,你冷静一点,先放我到床上,再去通知安娜大夫。”

    贺云钦这才回过神,镇定地将她放到床上,打开门唤下人备车,又让人速给安娜大夫打电话,一转眼的工夫,贺家上下便鼎沸起来。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对贺云钦而言,简直像一百年那么长,再轻微的动静,只要是从产房发出的,都会令他心惊肉跳,无奈产房条件有限,且因同时有两名产妇待产,只能由女性长辈陪产。他在走廊枯等,活像被扔到油锅里煎熬,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五脏六腑都快熬成了渣,等到下午,当他几乎到了忍耐的边缘时,产房终于开了门。

    他的心仿佛被重重捏了一把,高高提在胸膛里,双脚则像陷入泥淖中,一步都迈不动。

    岳母笑得合不拢嘴“母子平安大的是哥哥,先出来三分钟,晚出来的是妹妹。”

    耳边炸开众人的欢呼声,他胸口停滞了的血液,重新咕噜噜奔流起来,顾不上看岳母怀里的孩子,分开人群,疾步朝产房走去。

    三天后,红豆母子平安出院。

    贺太太和虞太太忙着安置一大两小,贺竹筠赖在二哥二嫂房里,贺孟枚为了多陪一对宝贝乖孙,干脆搁下一干杂务留在家中,一整日,贺公馆笼罩在欢悦的氛围中。

    红豆产后体力未恢复,孩子们晚上要喝奶,依着贺太太和虞太太的意思,未出月子前,贺云钦不宜跟红豆母子共住一室。

    该建议一经提出就遭到了贺云钦的强烈反对“妻子生产,丈夫不好好陪伴,为了清净反倒躲开,说来简直荒唐,这等陋俗早该易除了。”

    说这话时他站在窗边观摩下人换尿片,回绝得理直气壮,红豆撑着胳膊看躺在身边的真理,听了这话心里自是甜蜜。贺太太和虞太太讶笑对视一眼,红豆生产受了罪,在医院时,贺云钦眼睛一刻都不舍得离开红豆,几天下来,人都熬瘦了一圈,她们早该料到贺云钦不肯另居一室。

    好在卧房里外都收拾整洁了,贺家新旧观念共存,在听取安娜大夫洋派观点的同时,亦不肯摒弃根深蒂固的老观念。

    譬如是否开窗,虞太太和贺太太因为担心红豆吹风,无论如何不同意开窗,贺云钦则怕屋内空气污浊,反倒不利于红豆的恢复,坚持要开窗。

    两派观点互不相容,贺云钦求同存异,少不得拿出好口才与两位母亲周旋,最后勉强达成了里屋关窗、外屋开窗的共识。接下来又磨合了好几处,忙乱了好一晌,才将一大两小都安置好了。

    期间,好些亲友打电话,因为分隔两地,隔着战火,无法亲自来探视,只能以这种方式前来道喜。

    等一切都安顿好了,几位长辈笑眯眯地坐在外屋,轮流将小真理和小光明抱在怀中稀罕,才出生,兄妹俩不是酣睡就是吃奶,可是孩子们的每一个呵欠、每一次无意识的睁眼,都会引来长辈们欢天喜地的议论。直到孩子们睡了,他们意识到红豆也需休息,这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贺云钦抱着小真理进里屋找红豆,女儿前一秒还安安静静在他怀里睡觉,转间就啼哭起来,他无措了一会,先看女儿的尿片,没湿,于是抱着女儿进去,很笃定道“应该是要喝奶了。”

    奶妈汪嫂跟在后头,二少爷俨然有经验的模样,她看在眼里,忍不住笑道“是要喝奶了,二少爷,把小小姐交给我吧。”

    红豆在床上伸出胳膊,笑着接话道“先给我看看。”

    贺家早备好了两位奶妈,但根据安娜大夫的建议,红豆应尽量亲自哺乳,一来更有利于孩子们的营养,二来能促进红豆产后恢复。贺云钦将安娜大夫说的每一个字都牢记在心里,只要红豆醒着,尽量先让红豆亲自哺育两个孩子,可惜红豆仍然掌握不好哺乳的正确姿势,奶量也少得可怜。

    贺云钦小心翼翼将女儿放到妻子的胳膊弯里,顺势靠着床头躺下来,看妻子撩起衣摆,低声道“有奶么”

    本是认真的语气,不知为何,说出来又让人发窘,奶奶红着脸一笑,忙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红豆瞟他一眼,贺云钦自己也大不好意思,笑了笑,沉稳地自辩道“我是怕真理没轻没重咬你,到时候你又该嚷疼了。”

    “说得我多娇气似的。”红豆咕哝,“那是我不会喂,今天早上我喂的那一回不就很好,母亲说了,往后会越来越熟练的。”

    说话功夫已经溢出几滴淡黄的乳汁,红豆如获至宝“你瞧”忙凑近哺给嗷嗷待哺的小真理,贺云钦紧张地注目着妻子和女儿的一举一动,小真理不但顺利地吮到了奶头,裹奶时腮帮子还一鼓一鼓的,看来妻子总算掌握了些技巧,不必担心她又被咬疼,这才放下心来。

    睡在另一边的小光明丝毫不受妹妹的干扰,鼓着肚皮睡得喷喷香。

    屋内安静异常,隐约可听见窗外树枝摇曳的轻盈沙沙声,妻子和孩子吸引了贺云钦所有的注意力,他替红豆将柔密的乌发拨到肩后,顺势捉住女儿藕节似的白胖胳膊轻轻地啃。难得的共处时光,红豆内心充宁而安逸,抬眼看丈夫,他眼睛黑沉、面有疲色,这几日疏于打理,清隽的下巴上长出了胡渣。

    这样的贺云钦让她觉得既新鲜又亲厚,她抬手去抚弄他的下巴,好奇道“昨天早上才刮过,怎么又长出来了,那回你从战区回来,瘸了一条腿也没见你这么狼狈,一会让刘嫂送剃刀来,我给你好好刮一刮。”

    去年刚到重庆时,贺云钦虽然腿伤未愈,但因为形势愈发不好,整日在外奔波,最忙的那些日子难免有些不修边幅,可就算再忙也不会连胡子都顾不上刮。

    记得有一晚半夜醒来,她愕然发现贺云钦不在床上,下床去找他,才发现他在外屋,可是他的状态非常不对劲,整个人深陷在沙发中,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他这样消沉她还是第一次见,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屏住呼吸道“出什么事了。”

    良久,贺云钦开口,声音哑涩活像被砂纸打磨过。

    短短五个字,红豆觉得耳边豁拉一声,有什么东西碎了,定定望着他,脑中空了许久,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上海沦陷了。”

    明明离开上海就已预料会如此,可是真等发生了,还是那样让人猝不及防,这消息太沉重,压过来的一瞬间,所有希望仿佛都被碾碎了。

    找金条、对付伍如海和敌寇、从战区九死一生回来之前的种种努力,到了“沦陷”两个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屋里的氛围空寂得令人窒息,贺云钦起了身,低头怔立一晌,茫然转过身,缓缓地、沉重地在她腿前蹲下来,将头埋在她膝上。

    沉默了许久,他哑声道“红豆,我,很难过。”

    他嗓音微颤,她湿了眼眶,话语卡在嗓间,再多的语言都显得空洞,她闭上眼,将下巴搁在他发顶,无声搂紧他,好在他的语调虽然苦痛和迷惘,并不一味绝望,越到艰难的处境,越不肯轻言放弃。她的心房,刹那间充溢着复杂的情绪,想哭,又为她的丈夫骄傲。

    他并不完美,有许多缺点,可是当岁月揭开覆在他身上的每一层遮盖物时,她一天比一天更爱这个男人。也就是在那个晚上,她知道还有留沪的同伴牺牲了,然而如她所料,在那之后,他比从前更加努力,她跟他并肩作战,认识了许多朋友,几月下来,参与了无数次爱国行动,直至她身体愈发沉重,再也不能随时外出

    她沉浸在回忆里,浑然不知贺云钦正低头看着她。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妻子脸上的浮肿消退了不少,明皙的脸颊细腻得饱含了水分,水滴滴的眼睛里柔情无限。

    一场生产,两个新生命,在他眼中,妻子的一举一动跟从前比起来有微妙的不同,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无形之间就系上了他的心尖。

    他用胡渣轻轻扎她柔嫩的脸颊,嗓音柔和而低沉“在战区找黄金跟在产房外等你生产完全不一样,你的痛苦到了我身上,简直加倍的放大,那种撕心裂肺的煎熬,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红豆,我们有光明和真理就够了,以后再也不受这份罪了。”

    红豆回忆起生产完第一眼看到贺云钦的情形,他的样子,憔悴得活像大病一场。

    她笑着躲避他的胡渣“说来容易,那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做到不再生了除非,你不”

    “我不什么”他目不转睛看着她。

    她咬唇睇着他,笑着不肯往下说。

    妻子的脸皮比从前厚了不少,他胸口痒丝丝的,捏捏她的脸颊,自信道“我问过,有法子。”

    “什么法子。”红豆好奇。

    贺云钦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红豆脸一红,推开他啐道“就知道你嘴里没有正经话。”

    忽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原来小真理不知何时吐出奶头,看样子喝饱了,像一只胖青蛙,划动起胳膊和腿来。

    “我给她拍奶嗝。”贺云钦忙帮红豆拢好衣襟,把女儿竖抱起来拍背。

    真理跟光明不同,爱返奶,贺云钦换尿片不在行,帮女儿拍背却已经非常熟练了。

    红豆看一眼儿子光明,小家伙黑软的胎发贴在额前,依然睡得实沉。

    再看贺云钦,他小心翼翼竖抱着真理的模样,仿佛怀里藏着稀世奇珍,明知道女儿眼下什么都听不懂,仍捧着女儿的后脑勺到窗前,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示意女儿看庭院里的葱绿植被。

    夕阳从落地窗外透进来,一片澄灿的光芒中,他高拔的身影仿佛被镀上了金边。

    “你叫真理,你哥哥叫光明,窗外那株正在种的树苗,叫红豆,知道你母亲的名字么,她就叫红豆,等你们长大的时候,这棵树苗会成为大树,真理和光明的时代也该来了。”

    贺云钦文绉绉说一晌,女儿无意识地吐泡泡,他皱眉盯着女儿看一会,自己撑不住笑了起来,转脸朝妻子望去。

    红豆双手撑在枕上,含笑注视着他“你比我还心急,孩子要是能听懂这些话,真要把人吓坏了。你过来,趁这会无事,我们一处睡一会。”

    这几日在医院,先后有好几拨人来找贺云钦,表面上是为了建筑铁路的事,背地里自然还有别的行动,他累坏了,眉心都有了川字纹。

    每回妻子一撒娇,脚底仿佛就被无形的绳子所牵引,一双腿根本不听他的使唤,他抱着女儿走回床边,放下女儿,合衣,揽着红豆“好,累,睡。”

    才一闭眼,立刻就睡实沉了,胳膊却固执地维持着原样,不肯松开她。

    红豆默默看他一晌,伸手替他盖好被,扭头一看,真理眼下正心情愉悦,躺在她哥哥的身边,倒也未哭未闹。

    一大两小有着那样相似的轮廓,不知长大后光明更像贺云钦,还是真理更像贺云钦,外面暮色渐起,屋内却一片宁谧安逸,她复又将头搁在他臂弯,闭上眼正要睡,谁知头顶突然传来他的声音“还有几种法子,刚才忘了说了。”

    她愣了一会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避孕的法子,睨他“那你倒说说,都有哪些法子。”

    他微讶一扬眉,闭着眼睛笑道“你变了。”

    “哪变了。”

    “变得跟我一样厚脸皮了。”

    “原来你也知道你厚脸皮。”

    “没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我这么厚脸皮。”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自己厚脸皮,难道还能往我身上赖么。”

    他低头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作势要吻她“你先亲我一口,我告诉你为什么。”

    红豆吓一跳,笑着忙要躲“你别,我还没洗漱。”

    “没事,我不嫌弃你。”

    “你敢嫌弃我”

    “那还不快给我亲。”

    突然,呜哇呜哇哭了起来,比刚才声音更洪亮,两人对视,不用看,这回是贺光明醒了。

    七年后

    贺公馆门口驰来一辆洋车,到了门口停下,门一开,贺云钦下了车,径直上台阶,边走边问余管事“二少奶奶呢。”

    余管事笑了笑道“刚从学校回来,现在花园里带着小少爷和小小姐玩呢,亲家太太和舅太太也来了。”

    贺云钦知道潘玉淇和袁箬笠从香港过道重庆,要在这里住一些日子,前几日忙着安置,今日特带着孩子来看红豆。

    他迫不及待要见到自己的妻子,点了点头,大步往内走去。

    到了花园,他抬目一看,果然热闹非凡。

    红豆坐在树下圆桌旁,正跟亲友们说话,不知说到什么高兴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当年那株他和她一起种下的红豆树早已长得蓊郁翠茂,阳光从树梢漏下,金子一般洒落到树下人的身上,远远看去,妻子的笑靥上像栖息着一只金色的蝴蝶。

    她仍穿着早上那件素淡的烟紫色旗袍,身上一应首饰皆无。近来,她白天在大学给学生上课,晚上跟他一起为前线筹备物资,短短几个月下来,整个人清减了不少,毕竟身处战时,平日穿着尽量低调沉静,然而他的红豆如此美丽,再平淡的衣料到她身上,也能化作万种风情。

    几家孩子笑闹着四处奔跑,其中有几个尤为面生,显然是初次来家里,连他这样的好记性也不认得。

    这不奇怪。

    八年来,东海扬尘,沧桑几度,他和红豆见证了无数次悲欢离合,隔着重重战火,亲友们几年都不能彼此相见,好在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往后,他们再也不用殚精竭虑地过日子,再也担心敌军突如其来的空袭,当警报拉响时,他的贺光明和贺真理再也不用比赛谁第一个跑到防空洞去,不久他们就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至于是香港还是美利坚,他正要跟红豆商量。

    一众孩子中,最疯的那个是他的贺光明,第二疯的是他的贺真理,瞥见他的身影,兄妹俩牵着小手齐齐奔过来“爸爸,爸爸。”

    听到这声音,数道目光看向他,有人笑道“云钦,好久不见。”

    不等他笑着回应,红豆一笑,起身,快步迎过去,她正有无数的好消息要跟她的丈夫分享。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贺二和红豆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会有秀恩爱日常番外,更新时间不定,可能会放在微博上,也许一篇也许两篇,看到时候的感觉哈。

    顺便腼腆地给自己打个硬广,收藏作者专栏,开新文的时候会有通知

    新文可能半年以后再开了,还是那句老话,有缘再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