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玉看着玉符上满屏幕的奇怪符号,完全摸不清阳华的本意。
这些话说了好像没说,还令他心中的疑惑更多了,他本来只是想知道龙妖到底有什么,现在他不仅想知道龙妖到底有什么,他还想知道蛇妖、狼妖,犬妖、猫妖
救命,他脑子里全是疑问在环绕,若今日阳华不能告诉他此事真相,他是真的会抓心挠肝痛苦一辈子的啊
谢执玉阳华前辈,我看不见您说的话
阳华哦,玉言堂担心有人在传讯玉符上胡来,灵信上仙特意在传讯玉符上设置了一些禁制,有些不合适的词语并不能在玉符上显现。
谢执玉什么词
阳华要不你去问师无衍吧,你师尊看起来好像很懂。
谢执玉
说实话,谢执玉有些发憷。
他总觉得合欢宗出口的话语一定不太简单,十之八九还是同双修有关联,他只要敢在师尊面前提及半句,师尊大概便会止不住暴怒,万一这怒火太过猛烈,直接将他烧死了,那他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可阳华看起来却仍旧显得很平静。
阳华你放心,我教你一招,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师无衍就绝对不会生气。
谢执玉我还想多活几年
阳华你干脆一点,承认你根本不知道龙妖和人类到底有什么不同,犄角是你编出来骗他的,只是为了显得自己看起来很懂罢了。
谢执玉不行,我师尊极为厌恶合欢宗,他若问我为何会知晓此事,我就得把前辈您供出来了。
阳华你就说在藏书阁看到的。
谢执玉我师尊不好骗。
阳华你放心,他绝不会深究这种事的,你仔细问一问他,记得将他的回答告诉我。
谢执玉
谢执玉觉得很不对劲。
阳华这反应,看着便像是在故意谋划着什么,可阳华似乎不打算同他直说,他若就此去问师无衍,或许真会出事。
可若他不问,这么多问题便要在他心中抓心挠肝,如此憋在心中,实在令他很难移开注意,此事倒有些两难,他总得在师尊的怒火与他的好奇心中做出抉择
算了,要不还是问一问吧。
自他回到宗门后,他几乎日日都在得罪师无衍,早不知让师无衍怒了几回,这种事他驾轻就熟,根本没在怕的,反正先去寻师尊问一问,若是情况不对,他直接闭嘴便是了。
当初阳华说得也没有错,师尊对他至多只有恼怒,并不会有什么更过分的惩罚,他因魔气而身体亏损,师尊便一直极为担心他,那关切不像是装出来的
说实话,他与师尊之间若并无那画像上的白衣剑修,也无仙门闲谈上与凌玉有关的传闻,大概早就要和好如初了。
谢执玉满脑子胡思乱想,想着待会儿应当用何等话术来同师尊询问,又想着
若是师尊恼怒了,他应当如何绕过此事,全然未曾注意,他身后那丹房房门,早已打开了。
师无衍一离开丹房,便见谢执玉手中捧着玉符,将眉心拧成一团,显是正因玉符之上的内容而苦恼,这幅模样,师无衍已不知见过了几次,每一次遇见,师无衍都觉得这玉符一定有问题。
师无衍是知道的,近些年来,这玉符传讯的方式已有了极大的改变,比起当年不知便捷了多少,只不过依师无衍所想,修仙一途,最需静心,玉符若有了太多变化,反而不好,他不怎么关注过这种事,可偶尔也会听门中长老提起,而今似乎足不出户便可知晓天下事,谢执玉虽在宗门,或许也能同那魔尊联系。
师无衍心中登时警醒,觉着很是不妙,趁谢执玉尚未发觉,他甚至动了术法,霎时出现在谢执玉身后,沉着脸色问“你又在看什么”
谢执玉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要将玉符收起,可他的玉符收得太慢,师无衍还是一眼便看见了。
师无衍挑起眉尾,几乎压不下语调中的恼意“阳华合欢宗的人”
谢执玉方才可还在琢磨阳华所说的话,思忖那打满了玉符符号的后头究竟会是什么词句,他对着同阳华有关的玉符界面发呆,师无衍看得极为真切,见谢执玉要躲,他直接按住了谢执玉的手,阴沉着脸色朝谢执玉的玉符上看去。
而后他便见着了谢执玉同阳华那一段充斥着隐秘符号的对话。
师无衍脸色一僵,顷刻便松了手,后头的话语他没有再看,那神色看起来倒像是平白吃了几口脏东西一般,有些说不出膈应,一面仍以那沉如寒潭般的语调说“我已说过了,不许与合欢宗来往。”
谢执玉“”
谢执玉不知道师无衍究竟看到了多少,他紧张不已,只能小心翼翼点头。
可师无衍却像要将此事翻篇掀过去了,他自怀中摸出方才新成的丹药,将那药瓶塞到谢执玉手中,转身就走。
谢执玉很惊讶。
不,这不对劲。
他与合欢宗的阳华长老私下有所来往,师无衍怎么可能还心态平和
谢执玉收起玉符与药瓶,蹙眉跟上师无衍脚步,心中不由便想起了阳华方才的话语。
阳华方才说,他这些同妖修有关的疑问很特殊,他只要绕着这些问题提问,师无衍便绝不会骂他。
谢执玉沉思片刻,小心试探。
谢执玉“师尊,我方才问了阳华前辈几个问题。”
师无衍神色阴沉“不许叫他前辈。”
谢执玉略过师无衍这满怀怒意的话语“可阳前辈的话语被玉符限制了,我有些看不懂。”
师无衍“”
谢执玉仔细观察着师无衍的神色。
师无衍面上仍不见怒色,于是谢执玉又巴望着凑上去了一些,清一清嗓子,道“师尊,其实之前我骗了您。”
师无衍“”
谢执玉“龙妖是
阳华前辈同我说的,可他这话只说了一半,他说龙妖有两呃,后头的话语可没告诉我,所以我只能靠着自己胡乱编一编。”
师无衍“”
“我当时想过,若是论外貌,龙妖其实同人族也没有多少区别,硬要说有所不同,大概便只有他们偶尔会现出的龙角了。”谢执玉摸一摸下巴,道,“的确和人族不太相同。”
师无衍“”
师无衍这才颇显惊讶看了谢执玉一眼。
谢执玉又道“可看阳华前辈的反应,我好像猜错了。”
师无衍“”
谢执玉这才好奇抬眸,看向师无衍,带着他满心的好奇,问“师尊,阳华前辈所说的龙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师无衍“”
师无衍显是仍僵着脸,听谢执玉说出这种话,他第一反应却不是斥责,而是一把伸手拉住了谢执玉的胳膊,先左右看了看丹房之内可还有其他人来往,方扯着谢执玉到一旁,压着声音问“你问这做什么”
“您可是我师尊。”谢执玉虽略有些心虚,却还是执着询问,“我我若是遇着了不懂的事情,当然要来向师尊您请教。”
师无衍“”
师无衍攒眉移开目光,仍不曾直接回答谢执玉的问题,反是冷着脸色道“同剑道无关的问题,不许再多问。”
谢执玉“那我还是去问阳华前辈吧。”
他说完这话,便伸手要去摸出他的传讯玉符,熟练唤醒玉符界面,寻找阳华所在,正想敲下一句“师尊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师无衍神色已明显一变,压着轻微愠怒“不必问他,我回答你。”
谢执玉满怀期待看向了师无衍。
师无衍却先要同他约法三章“你先答应我,往后少同合欢宗来往。”
谢执玉“此事”
师无衍不情不愿自牙缝中挤出一句“我也能替你解惑。”
谢执玉“”
谢执玉心中的好奇几已突破天际,他毫不犹豫点头,压着那满心期待,开始胡扯撒谎“是,师尊,不会再联系了”
师无衍略松了口气。
谢执玉“那龙妖到底与人族有何不同”
师无衍“”
师无衍沉默着抬起头,再朝周围扫了一眼。
若只是以目探视,显然不够保险,他甚至还以灵识在四周扫了一圈,确保附近绝对无人,不可能会有人听见他们交谈后,他才一本正经开了口,道“龙蛇本是一类。”
谢执玉虚心求教,认真点头。
“龙族天生龙角,而蛇类勤勉,方能得此天赐。”师无衍敛容正色,道,“因而龙有二角,蛇也当有二角。”
谢执玉“啊”
“至于妖类能够化形,本就是寻常。”师无衍依旧沉着脸色,道,“化形之后,若灵气受损,亦或伤重,便会现出些许原型。”
谢执玉“呃师尊”
师无衍“这是方才阳华同你说的第二句话。”
谢执玉挠了挠脑袋,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可却又说不出究竟在哪儿不对。
“狼犬等物,多是群居,因而修行之时,需与族群连结,方能互有弥补。”师无衍说道,“虎豹等妖修,则又与狼犬不同,阳华所说的猫妖,便大多比较喜欢独往。”
谢执玉“”
谢执玉用力挠头。
不对啊,若阳华前辈想要说的是这些,玉符又为何要将他所说的话尽数屏蔽
“除此之外,鲛人有鳃,就在肋下,龙蛇可以缠绕,以此相攻,寻常修士,若无护身之法,应当难以应对。”师无衍那语调已顺畅了不少,他只是不愿回眸去看谢执玉的眼睛,“海兽我也见过,同龙蛇相比,大多还要多出螯钳,亦或精通吸引之法,一旦受困,极难逃离。”
谢执玉“”
师无衍“不过无妨,以灵剑划三尺之地,便可逃离。”
谢执玉“”
“最后一句,的确有些妖修不分男女。”师无衍神色不变,平静说道,“少数,你应当见不到,不用担心。”
谢执玉“”
这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师尊为他传授暴打妖修的经验了啊
师尊是在诓他吧
可才说完这些话后,师无衍便蹙眉看向了他,像是小心翼翼等着他的回复,这幅神色,倒同谢执玉以往小心观察师无衍是否发怒的模样差不了多少。
谢执玉越发觉得有些不太对味,他皱着眉仔细打量师无衍,这才发觉师无衍那近似云淡风轻的神色之后,显还掩藏了些许难以令人觉察的惊慌。
师无衍这副神色,很有些像是那日在他屋中,他铆足了劲去逗师尊,以至令一贯沉稳的师无衍红了耳根。
他抬眸再去看师无衍,便见师无衍的面色虽然沉稳,却反是像在欲盖弥彰。
师无衍的肤色本就较常人要白,又是银丝白发,均与常人不同,因而他哪怕只是耳尖稍染微红,都会极为醒目,谢执玉看得清清楚楚,师尊回答完他这一通同妖修有关的问题之后好像好像害羞了。
谢执玉愣住了。
他只顾傻乎乎盯着师无衍看,脑中一片混沌,直到师无衍蹙眉看了他一眼,他才发觉自己这目光露骨,可比刚才看师弟的神色要刺目得多。
他吓了一跳,匆忙收回目光,师无衍却连斥责他半句都没有,只是匆匆瞥了谢执玉一眼,而后便若无其事一般清了清嗓子“回去吧。”
谢执玉“”
今日的师尊,好不对劲。
不仅是师尊,他觉得今日的自己,也有些不太对劲。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明白今日自己究竟都在想些什么,怎么会看着师尊发呆,可方才那股分外古怪的感触似乎还正停留心中,挥散不去,倒像是嵌在他的灵识之中一般,有种
莫名似曾相识的怪异之感。
他试图将这古怪之念从脑中清出去,这尝试却有些失败,他越是深入去想,便越发觉得额角抽痛,而他体内本就只是勉强压下去的魔气也越发躁动了起来。
他咳嗽了几声,想要说话,却觉喉中腥热,竟又咳了血,这回虽没有方才在宗门大比时那么严重,可师无衍还是立即顿住了脚步,回身来查探他的情况。
师无衍伸手触了谢执玉的手,谢执玉竟还被吓得往后缩了缩“师尊,我没事的。”
师无衍“先将药吃了。”
谢执玉此时才想起师无衍特意为他炼的那丹药来,他匆匆拿出药瓶,取出里头的药丸塞入口中,又匆忙咽下,师无衍这才松了口气,说“今日这药,药性略有不同。”
谢执玉乖巧点头。
师无衍略微迟疑,可还是伸了手,轻轻将一缕散发捋到他耳后,低声说“可能会有些困倦,但只需睡上一觉便好了。”
师无衍这动作实在太过突兀,谢执玉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后退避闪,可一时腿软,几乎朝后跌倒,是师无衍伸手轻轻扶了他的腰,令他稍微站稳了一些,道“药效或许会有些太烈。”
谢执玉“什么”
“不必惊慌。”师无衍轻声说道,“我会护着你。”
谢执玉“我”
谢执玉晃了晃身子,几乎昏然倒地,师无衍似乎早已料到会有如此一遭,他平静扶着谢执玉的腰,令谢执玉倚在他怀中,至于那最后一句轻微低语,谢执玉怎么都没有听清。
他努力想要睁开双眼,可眼前一切幻作重影,师无衍的话语也如行云,逐渐淡去,而他意识缥缈,沉沉浮于云端,只有极为偶尔间歇的意识清明。
可就算如此,那意识略微清明之时,也同隔着水雾一般,他只大约知晓师无衍将他带回了居所,令他安顿在床榻之上,而后谢执玉便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极长的梦,那梦境悠远,缥缈行过不知多少光阴,再令他堕入死寂一般的深渊。
待他恍惚自睡梦中缓缓清醒,却又好似陷于层层迷雾,意识迟缓朦胧,可这状态却并不怎么令人觉得难受,倒真像是浮在软绵绵暖呼呼的云端。
他挣扎着好容易令意识再清明一些,终于能略微张开些眼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段蓬松暖呼的柔软白毛
等等,这是什么东西
谢执玉几乎完全停滞的思维终于开始重新运转,他试图偏过脑袋,认真看一看方才引起他注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他很快便发觉自己这举动完全多此一举,他胸口踩着一只几乎比他脑袋还大的雪白爪子,他惊愕抬起目光,便见着那异兽略微凑到他身边,似乎轻轻嗅了嗅他的气味,而后便极自然在这床榻上圈作一团,将那蓬松的大尾巴绕过谢执玉身侧,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盘到了怀中去。
这是那日他在后山高崖上所见的雪白异兽这这这果然是只白色的大号狐狸吧
师无衍屋中这床榻本应当
算是极为宽敞,可这么大一只异兽非要挤在床榻上,床榻登时便拥挤了不少,而这异兽的半个身子还在床榻之下,谢执玉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他没有力气起身,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幻境,而这异兽的皮毛未免又太暖和了一些,又带着令人昏沉的魔力,谢执玉根本没有办法抵抗,到了最后,他也只是伸出手,一把揽住了面前那蓬松的大尾巴。
大小适中,正适合抱在怀里睡觉,他他很难不喜欢。
于是谢执玉便又这么昏沉睡着了,师尊给他这丹药的效果好得太过夸张,他根本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待他终于再睁眼时,他还有些恍惚,只顾怔怔看着眼前发呆。
方才那一切,究竟是幻梦还是真有那么一只狐狸闯了进来
可事情显然还是有些不太对,他方才不是在师尊的床上吗这这又是哪儿
五感一一回到体内,鼻尖嗅着了那熟悉冷香,谢执玉这才睁大双眼,原还昏沉的意识,一瞬便清明了起来。
眼前所见的,是自那半开的窗缝中洒进的一点昏黄的暮光,落在他眼前层叠散落的素白衣襟之上,那不是他的衣物,他从来不穿这种麻烦的白衣,谢执玉不由便稍稍朝上偏了偏目光师无衍倚着窗下的小桌,似是正支着额侧假寐,面上稍露疲态,那束发半散,如雪般的发丝垂落在肩侧,向来规整的衣襟也被揉得乱了,而谢执玉便在他身边昏睡
确切地说,他是枕在师尊的膝上昏睡,到现今他醒来为止,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
谢执玉脑中一片空白,哪怕他在师尊身边长大,由师尊亲自指教练剑,可与师尊这般亲近,却极为鲜有,只是在他尚且年幼时,才曾有过那么几回。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他做了噩梦连夜睡不着觉,白日练剑时便没有一点精神,终于叫师尊察觉,自那之后,师尊便会在夜中陪着他,待他睡着之后方才从他身边离开。
可那时他年岁极少,大约是还没有剑高,只能拖着剑走路的年纪,记忆也仅仅只是停留在那简单构筑而成的画面之中,无非便是昏黄的光,他枕在师尊膝上,还有好像还有几句有些模糊的曲调。
这音调刻在他最深的记忆中,他似乎只需微微张唇,便好似抑不住要哼出那句调子,可也只是颇为模糊含混的一声轻吟,原还在闭目休息的师无衍却霎时睁开了眼,极为讶然朝谢执玉看了过来。
师无衍眸中带着全然未经掩饰的惊异,似是张唇想要问谢执玉些什么,那话语几乎脱口而出,可终究却还是没有出口,他蹙眉抿了唇,谢执玉看不出他心中喜怒,却下意识觉得,师尊这副模样,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开心。
他连自己当下的处境都忘了,,极小声为自己的举止辩解“我我只是想起了些小时候的事情。”
师无衍“”
谢执玉更为紧张了一些“我记得小时候我睡不着,师尊也是这样哄我入睡的。”
师无衍终于微微启唇,却仍是蹙眉,低声说“
我并不会同你哼歌。”
谢执玉一怔“什么”
师无衍垂下眼睫“从来没有过。”
谢执玉“”
他几乎难掩心中惊诧,眼前这一幕,对他而言极为熟悉,哪怕周遭之物与发生的情境早已模糊不清,可师尊与他是不会变的,而那句轻声哼唱的话语,刻在他的记忆之中,若不是师尊对他哼唱过这曲调,那还会是谁
难道是他记忆中全然不存在的父母可他在那村子里时也本是孤儿,连父母是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师尊带他回到凌霄剑派时,他尚在牙牙学语,在他的记忆之中,这首曲子本就只同师尊有关,绝不可能是其他人。
谢执玉越发觉得头疼起来。
那种几乎要将他的灵识与肉身彻底割裂的感觉又出现了,只是这回尚未持续上多久,师无衍已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深思,伸手拍了拍谢执玉的肩“起来吧。”
谢执玉这才发觉自己还枕在师无衍膝上,他噌地爬起身,这过大的动作幅度,几乎令他翻身摔下木榻,可师无衍也只是蹙眉看了他一眼,像是没有气力同他计较,眉目间依旧带着极为倦困的神色,连神态都较常日要温和许多,他也略微坐直了身子,再取出那装药的白瓷瓶放在桌上,道“吃药。”
谢执玉不答,师无衍便解释“今日这药,不会犯困。”
谢执玉却问“师尊,您是怎么了”
他从未见过师无衍露出这般困倦的神色,或者说,已修炼至师无衍这般境界的人,若非灵力折损过半,而又无从弥补,否则怎么也不该有这般倦意。
他难免有些困惑,不明白师无衍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能是这般憔悴神态,可师无衍并不打算解释,他甚至不怎么想要去理会谢执玉的话语,只是默声取了瓷瓶中的药丸,同谢执玉伸手递了过来。
谢执玉又一顿,想着小时候吃药时怕苦,师尊也总会同这般将药塞给他,他并未伸手去接,而是下意识张了嘴,轻轻叼住那药丸,齿尖蹭着了师无衍的手,师无衍明显一僵,那指尖微微颤栗,飞速便收回了手去。
谢执玉这才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这举止未免有些太过冒犯,匆匆吞了药丸要同师尊道歉,师无衍却又朝他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谢执玉“师尊,我方才”
师无衍道“我要闭关几日,你不必在此处候着。”
谢执玉一时恍惚“您要闭关”
师无衍“出去吧。”
谢执玉“”
到了此刻,谢执玉那明显迟缓的思维方才能够运转,虽说师无衍以往也总爱闭关,可今日将师尊那满面疲态与闭关之事联系在一块,他怎么都觉得此事有些不太简单。
谢执玉踌躇片刻,总算还是找出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借口,问“师尊,你我之间那术法”
师无衍“解除了。”
谢执玉“”
“你想去哪
便去哪儿。”师无衍低声道,“不要想逃跑,我能找到你。”
谢执玉“”
谢执玉心中却有些空落。
师尊让他不得离开自己十尺,这术法好像也没那么令他讨厌,反倒是师无衍取消了这术法,更令他有些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他明白师无衍的意思,他初回宗门,师无衍便在他的神识留下了一道印迹,而今他若无避踪迹石这等宝器在手,师无衍应当极为轻易便能寻到他的下落,至于那避踪石他根本不知师尊将东西收到了何处,他现今就算想跑,也没什么用处。
“墨玄会代我盯着你的。”师无衍蹙眉看了他片刻,又补上一句,“不许与与合欢宗联系。”
谢执玉“呃”
师无衍“魔修不行,妖修也不行。”
谢执玉“”
谢执玉这才想起来,师无衍口中所说的墨玄,是他们的宗门神兽。
他平常都只喊神兽小黑,可仔细想来,宗门之中,好像只有他一人如此,其余人对神兽总是恭敬万分,好像也只有他,从来都不怎么对神兽客气。
谢执玉只能退出师无衍屋外。
他在院中稍逛了一圈,很快便看见了正趴在院中那莲池一旁,正伸着爪子扒拉池中锦鲤的宗门神兽墨玄。
谢执玉快步朝神兽走了过去,道“小黑,我有事要问你。”
神兽倒连眼皮也懒得抬,一副还在气恼谢执玉离宗百年不肯联系他的样子,谢执玉站在它身后,垂眸同它一道去看师无衍养在这池中的锦鲤看着便很肥美,师无衍应该花了不少功夫精心照料,可神兽却丝毫不曾对锦鲤有所怜惜,而是用力拍着水面,几乎将这池中搅得天翻地覆,以至那些锦鲤惊慌逃窜,四处避闪。
谢执玉这才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不想同师尊告状的。”
神兽开心搅和池水的动作猛地一停。
“我看师尊今日有些不适,这种小事,本不该去麻烦他。”谢执玉叹了口气,说,“可你也不理我”
神兽立即转过毛茸茸的大脑袋,露出它以往几乎不会同人摆出的可怜兮兮的表情,连那极具威慑的萤绿色的竖瞳都变成了乌黑圆溜溜的可爱模样,还轻轻呜咽了一声,飞快朝谢执玉眨它的眼睛。
谢执玉道“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神兽用力点头。
谢执玉这才撩了袍子在那池边坐下,问“我睡了多久”
神兽乖巧回答“大概有十日了吧。”
谢执玉很惊讶,他记忆中不过转瞬便结束的昏睡,原来竟有十日之久,那师尊不会也在他身边陪了他十日吧。
谢执玉仍对那不知是幻梦还是现实的异兽念念不忘,可这东西不可能出现在师尊屋中,师尊那么厌恶妖修,若是真有一只大白狐狸出现在师尊屋内,师尊怕是能将那狐狸的腿都打断。
谢执玉又问神兽“这十日你都在此处
候着”
神兽我还要和漂亮海兽聊天传讯,哪有功夫天天在这儿蹲着。”
谢执玉“那你见过其他异兽进到师尊院中吗”
神兽“来做什么做狐裘吗”
谢执玉“”
这神兽好欠揍,根本没办法正常与他说话。
谢执玉深吸了口气,最后问“我方才见师尊看起来甚是疲倦”
神兽“啊你比我清楚吧”
谢执玉“师尊他”
神兽“我咋知道啊,你自己去问他啊。”
谢执玉“”
谢执玉狠狠握拳,朝着神兽的毛茸茸的脑袋上来了一巴掌。
神兽发出嗷地一声大吼“我要找小无衍告状”
谢执玉“你去呗,我又没拦着你。”
“人类没有一个好东西”神兽大声咆哮,“小无衍只会暴毙你”
谢执玉已不怎么理他了,反是从怀中顺手摸出传讯玉符,看了看玉符上的讯息。
他原以为自己才睡了一日,因而未曾想过去看玉符,可神兽说他昏睡了整整十日,那玉符上不知要收到多少传讯,他总该仔细看一看,别人尚且不论,他这么久不曾回复阳华讯息,合欢宗们绝对又会多想。
不出谢执玉所料,他的玉符上密密麻麻不知收到了多少人的传讯,他蹙眉一条条看过去,越看越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阳华谢小友谢小友你去哪儿了你师尊终于暴露本性了
阳华嘶我就说师无衍不简单,无情道开窍果真可怕。
阳华啊这都十日了,还没结束
蒙开霜谢师兄,怎么好多日都不曾看见你
蒙开霜师兄,您不会出事了吧
蒙开霜师兄,仙门闲谈上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宋白川师兄,您不会还在无衍长老屋里吧
宋白川我虽不愿猜测您与无衍长老的关系,可您还是看看仙门闲谈吧。
宁南景执玉啊我有件事要问你。
宁南景那日怎么是大长老抱你离开丹房的啊
谢执玉“”
谢执玉飞速打开了仙门闲谈。
「不止我一个人看见了吧师无衍怎么抱着谢执玉就过去了啊这早鸟票我是真没买亏啊」
一楼参加完宗门大比我还没立即离开凌霄剑派,本来想和几个故友见见面,结果才跟他们一道走到丹房附近,师无衍突然就出现了。
因为最近仙门闲谈上的这些讨论,我对师无衍观感不太好,本来想避开他的,可是下一刻我就看见了师无衍怀里抱着一个人啊吓得我我立马就清醒了
没错那个是谢执玉还是好像昏过去的谢执玉震撼吃瓜脸
二楼啊不是,啊
三楼好家
伙,宗门大比后这两人就不见踪影,原来是去丹房私会了啊。
四楼丹房有啥好私会的那破地方那么热,又一股药味,如果不是为了炼丹,在那种地方多待一会儿都是折磨好吧。
五楼重点不是谢执玉昏过去了吗他在宗门大比还活蹦乱跳的,怎么突然就昏过去了
六楼开始胡思乱想。
七楼开始合理联想。
八楼开始用力幻想。
嘿嘿,现在就回宗门会谈写小文章。
九楼啊啊啊啊是我一直进不去的合欢宗仙门闲谈吗有人给我一个能进去的符文吗我师弟真的很想看
十楼我师弟也想看给我发一个
谢执玉沉默着关上了那个讨论,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脑袋。
师尊平日不看玉符,应当不知道玉符上还有仙门闲谈这个混沌之地,可就算如此,师尊带他离开丹房时,就不能稍稍隐蔽一些,什么掐个决用个术法,隐藏一下身形,怎么还非得用自己两条腿走回去啊
他深吸了口气,再朝玉符上另一个正聊得火热的讨论看了一眼。
「很糟糕,十天过去了,我还没看见谢师兄在宗门内出现」
一楼上次那讨论大家也看见了,谢师兄好像昏倒了,无衍长老抱着谢师兄从丹房离开,可这都十天过去了,谢师兄压根不见踪影,我去他屋外看过好几次,里面应该没有人,叫了也人应答,他到底去哪儿了啊
二楼闭关了
三楼他从魔宫带回来的伤不是还没好吗现在不能闭关吧
四楼我也过去看了好几次,师兄门外有禁制,扒窗缝往里头看看都做不到,也不知道师兄到底去哪儿了。
不过我问过好多人,好像大家最后一次看见谢师兄,就是无衍长老抱他回去那时候了。
五楼嘶,谢执玉不会还在师无衍屋里吧
六楼大胆一点,按照隔壁合欢宗的故事,这时候谢执玉应该都已经在师无衍床上了。
七楼不太可能吧,师无衍那性格,我觉得他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八楼笑死了,怎么可能会在师无衍床上呆十天啊,又不是隔壁贪得无厌的合欢宗。
九楼我有些担心谢师兄,谢师兄不会遇到什么意外了吧
十楼我也很担心谢师兄,而且我有些不太好的猜测
十一楼嘶,这失踪的剧本怎么这么熟悉啊上一回谢执玉失踪的时候去哪儿了来着
十二楼等等,不会是师无衍憋久了终于忍不下去,把谢执玉抓起来酱酱酿酿来来去去里里外外然后囚禁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