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残缺即圆满,可参透此理之人寥寥无几。
大唐之西,有一国度,世代以女为王,无有男焉,遂称西梁女国。
话说这女王在宝帐里眠了一宿,苏醒时竟问侍女如今是何年月,那侍女如实回禀,女王眼圈泛红,莫名地落下泪来。
女王终于从记忆中回神,侍女缓步而来,恭敬道“陛下,乐宴已经备好,还请陛下梳妆更衣,移驾大殿。”
想起即将见面的御弟哥哥,女王凤目微闪,面上浮现喜色,起身令侍女速速服侍更衣,簪珠翠,插堆金凤丝钗,腰带鸣金佩,浅笑着施施然出了寝宫前往大殿。
数个乐姬在以筝、箫、管、弦等乐器合奏,可都是听惯了的靡靡宫廷之乐,女王正张望时,忽见一女子曼步而来,怀抱一把玉彩闪耀的琵琶,奏出一曲空灵清越之音。
即便知道这是妖精,女王还是为这天籁之音所吸引。那女子进殿福身行礼,样貌虽美,眼睛里却透出不善的光芒,声音也妖妖调调,“村野女子参见陛下,特进献一曲恭贺我王新登大宝,愿我王万岁万万岁。”
女王微笑颔首,招手让她起来,称赞道“你弹奏的琵琶,勾魂摄魄,不妨再为寡人演奏一曲吧。”
女子应是,又欲低头演奏。还未开始,就有女官进来禀告,“启奏陛下,今有大唐东土高僧,来我国中求见陛下。”
女王迫不及待,几乎失了女王的礼仪,急切道“快快有请。”
女官退下,请来了唐玄奘师徒四人。终于又见到了你,女王面上仍然雍容,可眼中的泪光,唇角的欣喜,都是她内心不平静波澜的外化。
唐玄奘仪表非凡,相貌轩昂,丰姿英伟,眉眼温顺而柔和,带着怜悯天下众生的慈悲。他身披袈裟,手持佛珠,一看就是虔诚的求佛者。
女王仍凝视对方许久,直到唐三藏三声参见陛下过后,侍女悄声提醒她,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与他道“高僧快请上座。”
还未坐下,唐三藏就自袖中掏出折本奉上,道“请陛下在此通关文牒上加盖宝印,贫僧也好和三个徒儿去西天取经。”
女王接过侍女呈上的折本,打开瞥了眼道“大唐高僧原本姓陈,小字江流。”
三藏言语举动彬彬有礼,见女王发问,如实答道“贫僧俗家姓陈,法名三藏,因唐王恩认为御弟,赐我唐姓。”
女王合上通关文牒,笑道“原来是御弟,御弟旅途辛劳,先与高徒到馆驿歇息,这关文嘛,待本王回御书房盖上国印后,自会派人送去。”
说着,女王把关文掩在袖中,嘴角划过狡黠的笑。御弟哥哥不知女王想法,从容告退。朝后,女王将护身之宝莲花荷包佩在身上,与太师道“近日我国中有件喜事。想我西梁女国从未有过男子,今日有幸,天赐唐王御弟下降,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寡人想以一国之富,招御弟为夫君,享国王尊荣,与我共治西梁天下。”
太师大喜,道“陛下若与他结为夫妇,日后生子生孙,永传帝业。”她又见女王羞涩,即刻道“臣这就去馆驿,为陛下说亲。”
太师去后,女王将关文盖上宝印,装入贴身佩戴的莲花荷包中,又出御书房,命人修整花园,好待明日与御弟哥哥游览。
说亲未成,太师回来告知女王那唐僧师徒饮了子母河之水的事儿,得知御弟哥哥无恙后,女王笑得花枝乱颤,接着关切道“明日清晨,请他们师徒移居御花园中,好生将养身体。”
太师领命而去,女王想着明日的相会,却是辗转反侧,到天将明时才恍惚入眠。
次日游园,女王与御弟哥哥相谈甚欢,三藏论及他修佛的决心,女王神色很是黯然,心底苦涩蔓延,她多想时光长一点,慢一点,因为这是两人仅存的时光,连来世也不能盼了。
春色醉人,杨柳依依,流水潺潺,鸳鸯成双,三藏却道“陛下,贫僧许身佛门,正是为了解救芸芸众生,使世上不再有杀伐纷争,使人间不再有怨女旷夫。”
女王沉默片刻,眼含热泪道“这天下疆域无边,代代百姓无数,就如我这西梁女国几十城,也有怨女,何况,连佛祖都渡不得天下人,你一人又能如何。”
三藏目光坚定,柔和道“众生皆苦,我虽无法渡苍生,但只无畏前行,无论结果如何,我只求无愧于心。”
女王抬起玉手,掩面而逃。
是夜,太师说亲后,请三藏法师来赏珍宝,而女儿国的珍宝,就是坐于纱帐内的女王陛下。
女王自知劝不得,便只弹玉石琵琶,后又歌曰“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既生红颜我倾城,何生苦难你西行,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我饱享荣华富贵,却从未享人间欢乐,你为我夫君,共治天下,从此双宿双飞,可是万千之喜啊。”女王放下琵琶,走近御弟哥哥,从背后搂住了他。
女王裸表达的爱意,还有她美丽的容颜,缠绵的歌声,都让三藏羞得满面通红。对于女子的软语温存,柔情蜜意,他仍表示拒绝,“佛心四大皆空,贫僧尘念已绝,无缘消受人间富贵,阿弥陀佛。”
御弟哥哥又念了句佛,闭上了眼,女王的眼神,实在让他不忍直视。女王正要讲话,一道光闪过,御弟哥哥消失了。女王想起那不知好歹的蝎子精,立刻拽了披风,吩咐人去备马。
骑马射猎,也是女王作为君主的必修课。女王骑马率侍卫队往西山的琵琶洞去,又派女官去通知御弟哥哥的三位徒弟。
在三藏三个徒弟的护驾下,女王进入琵琶洞接回了御弟哥哥,她舍身救三藏时,那莲花荷包竟然发挥神通,救了她一命。
回到王城已是清晨,女王吩咐为御弟哥哥准备喜服,自己也换上红色华裳,于大殿举行婚礼。
三藏无奈,为得通关文牒,不得不应女王的请求,可女王的缠绵情意,舍命相救,让他很是感动。一瞬间,三藏就想留在这里,可思及佛祖,他忙念佛,道“罪过罪过。阿弥陀佛,愿我佛见谅。”
女王深知,这场婚礼注定了结局,可她还是很欣喜地装扮。毕竟,在她心里,御弟哥哥早已是她的夫君。彩旗招展,弦乐声起,女官侍立,盛宴排设,女王在万众瞩目中出场了。
女王眉毛如翠羽,双眸胜秋波,唇似红樱桃,脸若桃花开,肌肤可比羊脂白玉,腰肢同三春软柳。御弟哥哥穿上大红喜服,更显丰神俊朗,女王看他面红耳赤,看得心欢意美,满面羞红,任侍女推搡着他与她行了拜堂成亲的礼节。
行礼后又饮交杯之酒,三藏自然不肯,女王只拿银杯撞了御弟哥哥手中的酒杯一下,掩袖把酒一饮而尽。孙悟空三人想要骗了关文,使一定身法带师父离去,可女王只道“不急,不急。”
孙悟空猴性暴露,急得抓耳挠腮,可怎么也得不到通关文牒,也无法拿那女王如何,只好坐在席上气呼呼地啃桃,猪八戒胡吃海塞,享受着侍女的伺候,乐呵不已,沙僧却头痛不已。女王饮酒至微醉,觉得心不那么疼后,才走到三藏面前,哀哀道“御弟哥哥,我有话与你说,你细细听,原是我之私心作怪,借关文扣下你,现也到了你离去之时了。”
女王取下腰间的莲花荷包,打开拿出通关文牒,递与唐三藏,忍着抽泣柔声道“御弟哥哥,关文在此,如今完璧归赵,哥哥尽可安心了。”
三藏一愣,接过关文打开一看,那上面已盖上了西梁女儿国的国印,也签了女王的手字。女王捂着心口,闭眸睁眼后缓缓松开,拿过关文把它装入莲花荷包,双手捧于三藏。而后,她目光决然,先亲手为其披上袈裟,又为其戴上佛珠,最后语气依依道“御弟哥哥,还你关文,返你袈裟,归你佛珠,请你见谅我之前的任性。此后,我会为你祈祷,望你西行取经之途一路顺畅,愿你。得见佛祖,称心如意,修成正果。”
三藏接过荷包,心头情绪复杂,可未说一句告别的话,就被心急又怕生变的孙悟空催促着上马。离开女儿国王城时,一路都没有回首,走出数十里地后,他终于忍不住回头顾盼,可西梁女国已缩成一小小黑点,就如女王在他心中的影子,化为了心头朱砂痣。
早已看不见师徒四人的身影,可女王还是立在原地,于一树繁花下痴痴望着,眼中的泪如断线的珠子滚落,双目情殇,满心眷恋,一腹幽怨。可这些情绪,又与何人诉说,晚风萧瑟,披风裹住女王单薄的身子,就如她已瘦成黄花的心。
女王心中,尽是自食其果的酸涩。她以为与御弟哥哥是一见钟情,可彼此终成旷古的凝望,她以为与御弟哥哥是天赐良缘,可终究敌不过佛缘诚心,她以为可与御弟哥哥双宿双飞,可最终只余飘渺孤鸿影。
女王祈求,若有来世。祈求未继,却只余叹息,她与御弟哥哥,终无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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