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向内拉开时, 听到有人落荒而逃的脚步声,手机屏幕的亮光一闪而过。
路栀怔怔抬眼,看到傅言商的脸。
又偏一偏头,好像有人从右边跑走了。
婴儿的啼哭声也停了。
她启了启唇想要说话, 想说的其实很多, 但半晌后,只问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 ”他道, “大半夜,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我听到有小孩子哭啊。”
“放的音频, 就为了引你出来的。”他呼吸停下片刻, 又长长地吐出一息,“我如果没来, 怎么办”
她说“我有带安保。”
傅言商转头, 看了一圈, 道“安保人呢”
这会儿才有脚步声从电梯口出来,高大魁梧的男人一路小跑过来, 递给她一个袋子。
路栀“帮我买电蚊液和杀虫剂去了。”
她就站在那儿,走廊的风一阵接一阵往房间里灌,睡裙尾摆被吹起, 贴在小腿,漫开一片痒意。
路栀说“你是路过, 还是什么。”
她其实想问, 你要去美国了吗。
是临别来看我一眼吗。
那就先走好了, 也没必要特地来跟我说声。
傅言商也站定在原地,他们之间其实很少有这样对立无言的时刻,半晌后, 他道“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路栀抬眼看了他两秒,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于是退回屋内,把决定权留给他。
大概一分钟后,房间的门被关上。
门口处安静得像没有人来过。
如果不是反锁锁扣的声音响起,她还以为,他是走了。
“下次不要在一个人住的时候给别人开门,”他说,“有安保也一样。”
她不高兴“你来就是为了教育我的吗”
“我如果不在,你会很危险。”
“我学过一点散打。”
房间的空调被她开得很低,但制冷效果一般,路栀窝在软椅上,见他将手机放上桌面。
傅言商“我去洗澡。”
飞机上不能洗吗,跑到这边来洗澡。
他双手空荡,哪里像带了衣服的样子,但路栀也坐在那里没再问,想看他到时候怎么出来。
但他哪是会忘记这些的人,水声响起没一会儿,就有人送上来一个箱子,衬衣、睡衣、浴袍、电脑全都有,像私人飞机上随时会准备的出差套餐。
她支着腮,不知道他这一趟究竟要去哪里,但负着气,不愿意低头问。
等他出来了,也就是没感情地问一句“吃晚饭了吗”
“没。”
她从袋子里抛过去一包草莓味的粟米条,然后踢开拖鞋,准备睡觉。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起。
路栀偏头。
他已经进入工作状态,戴了耳机,手机屏幕亮个不停,明明刚才打开电脑,这会儿就已经进入会议模式,开出九个分屏弹窗。
他在总能开门了吧
路栀起身,理所应当以为又是送什么的,或者是酒店的工作人员。
结果门一拉开,是张完全陌生的脸,也没穿工作服,抬头就问“弄好了吗今晚星星很好看。”
路栀停顿半晌“我们认识吗”
门外这人这才一抬头,脸涨得通红,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敲错门了”
她撇撇嘴,把大门带上,慢吞吞走到床边时,才发现他耳机摘了一边,正在看着她。
本来今晚都不想和他再说话了的。
但被这道视线看着,很有一种无声的质问,像是说,怪不得不辞辛苦跑到这儿来,原来是还有别的人要见。
“我不认识他。”她不情愿地说。
他挂上另一边耳机“我没说什么。”
路栀躺下,但没能立即睡着,只是睁着眼看他会议,肉眼可见的忙碌,按照道理来讲,如果公司正常运转,是没有那么多工作要他处理的。
她中途醒了一次,看屏幕上的时间是四点多,他居然还没结束。
她再醒时,傅言商终于睡下了。
早上九点。
路栀抿抿唇,随便判断了一下,他大概很久没睡,于是她躺着,没起身。
手机的电放空又充满,下午两点,傅言商醒过来。
标标准准的一天只睡五小时。
他似是缓了会儿,声线有些沉“怎么没起”
“你在睡啊,不知道你睡得沉不沉,”她抬手把充电器拔下来,“我起来容易吵到你。”
酒店的窗帘不够遮光,她熄了手机屏幕,脸拢在半暗的光中,只看得清轮廓。
“不用这么照顾我。”他说。
反正你也不喜欢我。
路栀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拿了根发圈把头发扎起来,进了浴室洗漱。
昨天答应了要去拍照的。
她换了一身好穿脱的吊带裙,本来想跟他说自己箱子里有吃的,但转念一想何必,他难道还能把自己饿死不成。
走出房间没多久,电梯里一转身,即将合拢的电梯门前,有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抬手挡住。
两页电梯门重新打开,傅言商走进来。
这间酒店地理位置极好,绕过一圈就是集市,情侣依然很多,路栀好几次都想开口,又硬生生忍住了,抓着斜跨的小包带往路中央走,又被人拽回来。
嘟嘟两声,一辆电动车从她身侧擦过。
路栀依然面无表情“你下午不要开会”
“不开。”
她眉心蹙了下,视线落在他手边“那你带电脑。”
“要看文件。”
“”
忙呗。
都忙。忙点好。
进了昨天那家店,一百万的锡绣婚服依然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老板娘看到她,一脸欣喜地迎上来“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苗族的头饰和颈饰都是纯银的,她做功课时查过,上面的纹样除了从古延续至今的传统纹样,还有不少是苗族的本地特色,她问“做这样一顶头饰大概需要多久”
“很麻烦的,要做一周左右,先把银融化掉,然后做成薄片,再加工艺,不同的款工艺也不一样。”
“街上很多是镀银的,会发乌,不过价钱也便宜点,纯银的一套也得两三万。”
她一边穿一边看,低头摩挲布料“这个是蜡染吧”
老板娘有些意外,给她系腰带“你好了解。”
她笑笑,视线又回到那个婚服,其实可以画一下的,她拿起手机给李思怡拍了照,当做参考,又问老板娘“这个是一点丝线都不用的吗”
“会用,不过压在下面,等用锡线绣完之后,就可以透出底下的暗花,更好看。”
她恍然般点点头,对这次的主题有了些头绪。
在她一件接一件看的时候,老板娘也低头不知道在忙什么,没过一会儿,路栀视线中央出现一方手机“这个是我儿子,你觉得怎么样呀”
“啊”路栀愣了会儿,扫过一眼,没懂她意思,“还挺,眉毛还挺浓的。”
“我儿子还蛮帅的哦,他正好没有女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老板娘说“如果跟我们苗族人结婚的话,我可以给你绣那个婚服的,一百万的。”
路栀下意识侧头。
傅言商手指还维持着在键盘上打字的动作,抬了抬眼,眼神中有一种预料之中的了然。
路栀摆摆手“我我结婚了。”
“哎呀,不要骗我。”
“真结了,”路栀虽然不太情愿,“那个,坐那边的,就是。”
老板娘视线挪过去“我还想把他介绍给我侄女呢,还挺帅的。”
“那个是你老公吗”老板娘很惊讶,“我看你们两个小时一句话没讲,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呢。”
“”
等从服饰店出来,路栀买了几套寄回工作室,为到时候策划做参考。
时间过得很快,这会儿已经到了傍晚,半落不落的夕阳夹在碎状的云絮之间,路栀在一边看了会儿蜡染和扎染的过程,又拍视频发给李思怡。
她和傅言商在酒店吃完晚饭,老板又说今晚星星漂亮,撺掇客人都上天台去观赏。
路栀往天台上去的时候还在想,他究竟是来干嘛的。
她不问,他还真不说。
不爽。
更不爽了。
两个人还是那幅半死不活的状态,她坐在那儿敲手机,他坐在那敲电脑,天台开了氛围灯,不算透彻的明亮,很适合拍照和观星。
doi的时候话那么多,现在沉默得像个哑巴。
路栀低眼。
忽然,衣摆被人扯了下。
她低头,是个小朋友。
“姐姐,我可以给你拍照吗”
“可以啊,”路栀表情柔和一些,“你几岁啦”
“十岁。”小男孩一板一眼,“我拍的还不错的,你要不要看看我给其他姐姐拍的。”
“姐姐你想拍个什么,我可以帮你拍的。”
路栀想起来最近经常刷到的“拍那个吧,今生戴花,来世漂亮那个,你知道吗”
“我知道,”小男孩说,“姐姐那你上辈子一定拍过这个,戴了好多花。”
她一惊,笑起来“我看看啊,楼底下好像有卖花的。”
“没事姐姐,我让我舅舅去帮你买”
盘发花了些时候,还没开始拍,已经到了十点多。
路栀问他“你要不要先回去。”
傅言商“不用。”
等到真的拍完,灯也暗了,小男孩拿着相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方袋,递到她手上“姐姐这个是卸妆巾,辛苦你了,谢谢。”
又递出一个袋子“这个是蒸汽眼罩,希望你睡个好觉。”
最后是一张纸条“这个是,我舅舅的微信号。”
路栀
回去的路上她还在给李思怡发消息,全是被骗了的愤懑。
她就说一个小孩子,身上怎么能准备那么多东西,搞了半天,是他舅舅把妹的僚机。
她到房间还在骂,等傅言商洗完澡也在骂,等她洗完澡出来,发现他已经躺下了。
指针悄无声息晃到十二点。
手机上,李思怡越想越气你把他微信号给我,我帮你去探。
狗东西,在姐的地盘上泡妹。
早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路栀在桌上摸了摸,没有,枕头底下也没有,手机壳里面也没有,最后终于找到了,被她掉在地上,床柜的缝隙中。
路栀展开,给李思怡拍照传过去,相机自带的声音没关,咔嚓一声。
傅言商“拍完了么”
“拍完了,”她说,“我发给李思怡的。”
说完就后悔了,她干嘛跟他解释
他闭着眼,看起来是真困了,路栀也没折腾,蒙着被子也开始专心睡觉,没再多说一句话。
半小时后,她进入深度睡眠,呼吸也变得匀称。
路栀翻了个身。
傅言商伸手,毫无预兆地一拉,扣住她腰后,她为这动作条件反射地一仰脖颈,落进他手心。
他舌尖漫不经心地挑弄,频率不算太快,她睡得昏沉,只醒了一层,有种半梦半醒在看自己做梦的状态,一时分不清,到底哪层是梦。
脖子上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她半睡半醒,几乎上不来力气,只感觉到自己双手被人调整了方向,搭在他肩上,像个任凭摆弄的洋娃娃,她困得很,没设防,他送得也缓,到一半时停住。
她还闭着眼,真分不清是不是还在睡。
怎么能还在睡
她睡得沉浸,胸口均匀起伏,有种「随便吧爱谁谁反正我先睡觉」的置身事外,气息乱起来的是他。
他开口叫醒“路栀。”
她朦朦地答了声,不太情愿,不知道是在应,还是让他别叫了。
听不出来。
就像她这人,分明简单得没有一点儿心眼,为什么连喜欢和爱,都看不出来。
他这么擅长观察的人,也看不出来。
他抬手,托住她脑袋,指腹用力,向上颠了颠“睁眼。”
“你干嘛。”
还是不愿意睁。
他喉结滚了滚,声音落在沉沉的夜里,有种清醒冷静的无力。
于是只好贴在她耳边,已经想不到办法证明“说要我。”
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路栀眼皮颤了颤,不确定自己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听到这种词汇,偏开脑袋“什么啊。”
她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爱的呈现方式常常是需要,需要与被需要,但抛去那串长长的备忘清单,她从不需要他。
从不会主动找他要过拥抱、亲吻,不会主动靠着他,贴近他,手从后绕着他的腰,不会把腿撒娇一样盘在他腰上,都不会,都没有。
不需要他,为什么。
就连现在也不。
人总想试图证明一些不存在的东西,这在客观角度叫做不自量力,他从前也对这四个字嗤之以鼻,此刻却只找到这唯一的办法,试图将她卡得不上不下,主观创造一个她需要他的土壤,再哄她多说一个字,似乎这样那股不确定性就会安定一点,再安定一些。
不爱他也好,起码需要他。
只要需要,总不会突然跑掉。
他伏身下去,自己都没意识到地脊背轻微颤抖,怎么会害怕,他从来不害怕,蹦极时从高空一跃而下,深潜到两百英尺也镇定到异于常人,赛车起跑那瞬间巨大的后坐力也不会让他害怕
原来也会害怕。
这样已经很害怕。
他抬手,捞起她一条腿,内侧肌肤贴着腰侧滚烫的火焰纹身,指尖下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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