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连夜送到八贝勒这里的, 和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些小物件,路上买的风筝,弘昱这段时间的功课, 几个侄女绣的荷包,还有今日在淮安府买的几包吃食。
八贝勒一一检查过, 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包括这几份书信他也看过了, 里面没有埋怨皇阿玛的内容, 也没有为大哥叫屈抱冤的内容。
他将这几封书信都放在一个信封里, 他自己也写了一封, 不过不是写给大哥的, 是写给皇阿玛的。
本来他是只准备了一封信, 可侄子侄女们为大哥备了东西, 这些总是要被皇阿玛看到的, 都是父与子, 他不备些东西恐怕又会惹到皇阿玛。
所以只好从福晋路上采买的东西里挑了一些出来,这还不够, 他又自个儿上手画了幅丹青,把他在信中描述过的四哥和九弟顶着日头大汗淋漓的辛苦模样画上。
第二拨封爵近在眼前,他得在皇阿玛那里多为九弟表表功。
因为时间赶得紧,八贝勒这副丹青画得极快, 也就用了两刻钟的功夫,成品自然算不上有多好,主打的就是一个诙谐,让皇阿玛一眼就能看到两个儿子脸上的汗水。
放到室外晾干后,再收起来和信一并送出去。
“把这些都呈给皇上,两拨东西分开放, 再让人告诉几位格格和弘昱阿哥一声,说信和东西都送出去了。”
赵喜应下后退出去,照着贝勒爷的吩咐安排,贝勒爷备的东西和几位格格阿哥备的东西用不同的箱子装,信和东西都让人快马送去紫禁城,几位格格那里,他安排宫女去传话,弘昱阿哥那里却是打算亲自去。
虽然贝勒爷是不可能过继弘昱阿哥做嗣子,那毕竟是直郡王的嫡长子,就算是贝勒爷要过继直郡王府的阿哥,那也只能是过继旁人,更何况跟贝勒爷最要好的兄弟可不是直郡王,而是九爷。
他私心猜测,贝勒爷如果要过继阿哥恐怕也是选九爷的孩子。
可九爷眼下就只有一位阿哥,没法过继,贝勒爷无处安放的一腔父爱只能给弘昱阿哥。
弘昱阿哥当初刚接来府上的时候是病着的,爷不光每日熬粥,还日日过去探望,病好了,又亲自教习剑法,连南下办事都把人带着出来散心,怕误了功课,又专门聘请了有举人功名的先生。
这一桩桩一样样的,亲生阿玛也不过如此了。
赵喜这些年来就坚定一条但凡是爷喜欢的,他都喜欢,但凡是爷看重的,他都敬着。
所以不光亲自去传话,还安慰了弘昱阿哥好一会儿,回来时夜已经很深了,一更天的更都打过了。
但是不出所料,贝勒爷还没睡,还在窗前打坐养神,怕是也在挂心弘昱阿哥的情况。
“奴才到时,弘昱阿哥还不曾洗漱,眼皮微微有些红肿,奴才是看着弘昱阿哥睡了才回来的。”
八贝勒不曾睁眼,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在月下吸收灵气。
要拖延回京的时间,就得把差事办得更细致更耗费时间,如此便免不了要比上个月更劳累,为了防止九弟撑不住撂挑子,渡过去的灵气绝不能少。
八贝勒继续打坐修炼,灵气虽稀薄,便是打坐一夜也攒不了多少,却有一样好处修炼等同于休息,也就是说,他可以打坐一夜,用不着去睡觉,也不会觉得疲惫,只是捕捉这丝丝缕缕的灵气,实在太耗费耐心了。
因此,过去那半年他很少有一整晚都修炼的时候。
九阿哥和九福晋是翌日才知道消息的。
直郡王被圈了让人难受,尤其是最近这个月,九阿哥和弘昱朝夕相处,九福晋和几个侄女朝夕相处。
几大包衣家族不光被免了官,还被要求上交两倍的罚银,关键他们此时还不在京中,这消息便让人心情愉悦了。
郭络罗家的惩罚全落在郭络罗家自己身上,没像董家一样连累到宫里的娘娘。
而且不管是九阿哥还是九福晋,她们都知道郭络罗家每年给娘娘的孝敬是极少的,郭络罗家贪的银子可没怎么花在娘娘身上。
就算是让娘娘把这些年收到的孝敬双倍还回去,对于娘娘来说也是轻轻松松,九阿哥这几年孝敬额娘的银子就不止这些。
关键这时机多好,他们两口子都不在京城,完全可以避免郭络罗家上门借银子。
毕竟谁都知道他九爷财大气粗,出手阔绰,郭络罗家如果上门借银子,他还真不好一毛不拔,可拔给郭络罗家又不甘心。
九阿哥不提,四贝勒不开口,八贝勒也不张罗,但三个人都颇有默契,走更多的路,看更仔细的河堤,问更多的人,算更详细的账,默默加大难度。
这倒是合了福晋们的心意,可以在每个地方游玩得更久,因着直郡王之事,她们还把有名的寺庙加进了行程里,打算每路过一个有名的寺庙,便带几个侄女去庙里拜拜。
先大嫂信佛,几个格格耳濡目染也信佛,虽然直郡王被圈是因为与蒙古喇嘛镇魇太子,但她们都知道听说过那蒙古喇叭的名声,人家出名是因为超度亡者的法事做的好。
再说蒙古喇嘛也不进南方寺庙,见几个侄女对寺庙没有芥蒂,几位福晋在淮安府便让人打听了有名的寺庙。
四福晋是怀着瞻仰的心态去的,古建筑,古僧,古文化,哪怕她现在也是个古代人,可心里头仍旧以现代人自居。
在八福晋这儿,寺庙除了可能让几个侄女安心些外,与旁处的美景没什么不同。
九福晋有心想去送子观音那里拜一拜,虽说她和爷成婚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从前没着过急,是因为她急也没用,如今着急也是怕爷急。
这都半年了,爷火急火燎的想生嫡子,为此后院的格格侍妾都成了摆设。
可她这里迟迟没有消息,她就怕爷等不及了,再退而求其次,不要嫡子要庶子,搞不好还会为了抬高庶子的出身,把孩子生母抬成侧福晋。
她相信自家爷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儿的,所以她想要去寺庙的时候顺便拜拜送子观音,让菩萨保佑她今年怀上,至于男女她就不为难菩萨了。
远离京城的淮安府一片祥和,办差的办差,游玩的游玩,即便是担心阿玛的几位格格和阿哥也没有一直绷着神经。
三贝勒和荣妃一早就商量好了要弃车保帅,如果只是马家落难,三贝勒可以不受影响或者少受影响,不会被踢出夺嫡的序列,那马家的落难就只是一时落难。
端嫔被降为宫女子时,三贝勒惴惴不安,生怕额娘也会和端嫔一样也被娘家所累,都不需要降成宫女子,额娘的位份哪怕只是降一级,对如今的他都是莫大的打击。
可他没想到皇阿玛的责罚会是这样,只是免官显然不足以抵罪,所以又让几大家族将贪污的银两两倍上缴。
这是皇阿玛给几大包衣和他们这几个皇子的机会,上缴完两倍的罚银,这事儿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这又何尝皇阿玛给挖的坑,如果凑不够罚银,皇阿玛是不是就不手下留情了,该怎么办怎么办,打板子抄家流放甚至像对端嫔那样给妃嫔降位。
他赌不起,他不能赌,交罚银对他来说是补过的机会,哪怕他对马家做的这些事情并不知情,哪怕这是一笔巨款。
马家每年只孝敬额娘三万两银子,这还是后来才涨上来的,并非一开始入宫就这么多,这些年林林总总加起来,其实只有五十万两左右。
但马家被查出来的贪污总额却高达百万两一百二十八万两白银,两倍罚银,那就是二百五十多万两银子。
朝廷一年的税收也不过三四千万两,马家的罚银已经超过朝廷一年税收的二十分之一了。
马家这些年给的孝敬,额娘多数都还留着,有四十五万两的银票。
马家那边,他逼过了也查过了,把能卖的都卖了,也就能凑个六七十万两。
就算是把他自己府里能卖的产业和现银都加上,那还差一百万两呢。
马家可以不保,但额娘的妃位不能不保,可银子从哪儿来。
三贝勒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家福晋,想到的是自己的妻族董鄂氏。
三福晋和九福晋同出一族,都出自满洲正红旗董鄂氏,跟先帝的孝献皇后,大名鼎鼎的董鄂妃并非同一族,但同样显赫,底蕴深厚。
尽管战功赫赫的岳父已经亡故,大舅子的能力远不及岳父,但董鄂家是大族,人丁兴旺,真若是想凑,一百万两银子也不是凑不到。
像董鄂噶礼,被数次弹劾贪污,如今也只是被免官在家,并没有被抄家,也没有被皇阿玛要求上交罚银,不提祖上积累,单是噶礼贪污所得的银两恐怕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董鄂家余下的人里,还有都统,有人在朝中任职的官员,甚至有不少佐领。
母族绑在他身上,妻族不也是如此。
三贝勒向福晋许诺,只要董鄂家能助他渡过这一劫,他日后绝不会辜负董鄂家。
他若能成事,那董鄂家的地位绝不下于今日的佟家,他若不能成事,也必会竭力提拔董鄂家的人,以报今日之恩。
三福晋早已不是刚出嫁时的小姑娘了,不会被爷这张嘴哄了去,从前柔情蜜意之时,爷又不是没有顺嘴许诺过她,可这也没妨碍府里多一个侧福晋田氏,爷从前对长子长女不也视若珍宝,可这几年提都不提。
所以爷的话听听就好了,不能完全当真。
“爷想拿董鄂家的银子去补马家的窟窿,臣妾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臣妾一个出嫁的姑娘,阿玛又离世多年,如何能管得了娘家。
更何况继承阿玛爵位的兄长是继福晋所出,与臣妾并非一母同胞。平日里花花轿子众人抬,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好话也就算了,可如果拿真金白银出来,臣妾与嫡兄的情分恐怕还到不了这份上。”
三福晋毫不介意在爷面前说起自己与娘家的关系,她额娘是阿玛的侧福晋,而且额娘只生了她一个,她没有同胞的兄弟。
阿玛这一生娶过四任嫡福晋,再加上侧福晋和侍妾,可以说是女人多孩子也多,关系复杂,不同母的兄弟姐妹之间很难有多少真情实感。
“臣妾连勇勤公府都没有把握,对整个董鄂氏一族就更没有把握了,爷也知道,董鄂氏不止出了臣妾一个皇子福晋,还有九弟妹呢。”
董鄂氏不光是爷的妻族,也是九爷的妻族。
九爷的岳家,没道理砸锅卖铁补爷的窟窿。
福晋说的这些,三贝勒都知道,正红旗董鄂氏虽然是有着一个祖宗的亲族,但最近这十几年也分了三个阵营,一边是他的岳家,另一边是老九的岳家,最后则是两边都不掺和的。
“福晋不试试怎么知道,董鄂七十那里不用管,剩下的人家爷相信如果有福晋和舅兄出面,大多数应该都是同意的。”
董鄂七十是九福晋的阿玛,正红旗满洲都统。
他倒不怕得罪老九,但老九后面还连着一个老八呢,今日这幅烂摊子不都是拜老八所赐吗,他疯了才会再去惹老八。
三福晋发现,自己居然也有被家世所累的一日,爷怎么不去找田氏使劲,非要扒拉着董鄂家。
如果只是十万二十万两的窟窿,她也就应了,但是一百万两,她不觉得自己和爷在董鄂家有这个面子。
在直郡王被圈,太子被废之后,爷的确成了余下皇子当中的长子,但也只是长子,不是太子。
三福晋有些话不敢跟爷说,但她最近这些时日的确是这么想的,爷觉得自己胜券在握,那么多文武大臣也觉得太子之位是别的,可这些人觉得没用,得皇上看重爷才行。
皇上像看重爷的样子吗,代帝南巡指派的是四贝勒,给废太子建府邸安排的是十三阿哥,自家爷这几个月得什么好差事了。
如果皇上真的属意爷做新太子,那又何必让马家上交二百五十多万两的罚银,这是在为难马家,又何尝不是在为难爷。
皇上早些年可不是这么对废太子的。
三福晋既不觉得爷还能争取那个位置,便要立足当下,爷未来只能是个亲王,她是亲王福晋,她的儿子是板上钉钉的亲王世子。
亲王世子和太子可不同,有嫡长子在前头立着,爷就算日后被哪个贱人迷了心窍想改立旁人都没用。
所以三福晋这会儿已经不打算对着爷百依百顺,爷要董鄂家出银子补窟窿,上百万两的银子,现在就不提还这个字,日后那不就是打水漂吗。
“上百万两银子对一家来说实在太多了,爷跟马家凑银子是把能卖的产业都卖了,但董鄂氏有几家能做到这种程度,把祖上传下来的基业都卖了,哪怕爷将来能成事,他们算是赌赢了,可中间这些年怎么办,不人情往来了婚丧嫁娶都不用了”
爷总不能许诺她们等不了几年吧,诅咒皇上,这可是大不孝和大不敬。
三福晋果断祸水东引,道“依臣妾看,让一家出百万两银子不现实,爷不如再想想,还有哪些人家能帮上忙,那些常常来府里的大臣们,每人掏个两三万两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吧。”
三贝勒皱眉,满脸不赞同,他尚未成事,需要这些大臣为他助力,他现在问这些人伸手要银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万一
三福晋则是继续劝说道“两三万两银子对朝臣来说不算什么,像佟家和钮钴禄家,两三万两那不就是毛毛雨吗。
他们为爷把真金白银都掏出来了,便是为了这些银子,也会更希望爷成事,就算有人挖墙脚,这些大人不是也得想想献给爷的银子。”
三贝勒没说话。
三福晋却是越说越兴奋“我知道爷爷可能担心有一部分清廉且没有家族帮助的朝臣拿不出这笔银子来,但皇阿玛不是早就允了朝臣可以向户部借银吗。”
“让他们借银子给爷”三贝勒难以置信的问道,“这不好吧”
三福晋当然也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先不说人家肯不肯,就算是人家答应了,这人情也欠大了,将来总是要还的,除非爷跟八爷似的,把自个儿弄成谁都不敢惹的大恶人。
只是两害取其轻,爷去管旁人要银子,总好过逮着董鄂家一只羊薅羊毛,而且她怕爷不光打上董鄂家的主意,还打上她嫁妆的主意。
“臣妾一个妇道人家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爷您再好好想想。”
实在凑不齐银子,那就别管马家的烂摊子了,马家借着娘娘才能把持住御膳房,结果截留的银子比给娘娘的孝敬还多。
她爷在担心什么,爷不是为马家,为的是娘娘的妃位,但娘娘和已经被贬为宫女子的端嫔不同,娘娘和万岁爷是什么样的情份,早些年娘娘光孩子就生了六个,只是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一儿一女。
爷不填这个窟窿,马家的罚银凑不齐,皇上责罚的可能也只有马家,没有娘娘。
只是这话她不敢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娘娘知道此事不得活撕了她。
连福晋都不同意,三贝勒也知道让董鄂家把这些银子全出了的可能性太小了,但这是最好的方法。
如果按照福晋的主意,那就不是一家两家了,每人凑三万两,那也要三十多个人才能凑齐剩下的罚银。
一旦牵扯到这么多人,怎么可能瞒得住皇阿玛,让这些大臣去户部给他借银子,然后他再拿这些银子给皇阿玛,皇阿玛不生气才怪。
“二十万两,董鄂家只需要出二十万两,剩下的爷再想法子,不能让大臣去借。”
福晋不了解情况,这几个月来投奔他的朝臣虽多,但时间太短了,绝大多数都还没到可以让人为他掏银子的程度。
福晋举例的佟家和钮钴禄家,鄂伦岱到现在心里还念着老八,对他根本没有多少尊敬,阿灵阿就是个属泥鳅的,滑不溜手。
三福晋只能应下“臣妾明日便回娘家试试,尽力凑足二十万两。”
可恨怎么就不是爷被指派出去巡视河道呢,如此她也就能避开此事了。
三贝勒除了福晋,还有侧福晋和格格们,但家世皆不如福晋,恐怕也凑不出多少银子来,而且三贝勒能拉得下脸来找福晋要银子,却拉不下脸找侧福晋和格格。
找臣子是不可能的,福晋出的馊主意,他若是真用上了,恐怕会出现一个不亚于马家的烂摊子。
三贝勒思来想去,剩下那八十万两,恐怕只能从兄弟们那里借了。
大哥不成,如今上门去借银子那叫欺负人,更何况直郡王府现在许进不许出。
废太子就更不成了,自被废后,废太子就没出来见过人,听说皇阿玛也不曾限制废太子自由,是废太子自己不想见人,大概是觉得没脸见人吧,只能待在毓庆宫里醉生梦死。
老四不在京中。
老五还有郭络罗家要管。
老八、老九、老十都略过去。
十四那边还有个拖后腿的乌雅家。
如此也就剩下老七、十二和十三了,这三个弟弟母族也都是包衣,此次没被牵扯进来。
三贝勒先去的是十二府上,这个弟弟老实,从前跟他也没闹过什么不愉快。
“我实在是没法子了,不然不会开口求人,马家几个舅舅都是额娘嫡亲的兄弟”三贝勒向十二诉说着自己的苦衷。
皇阿玛总是教导他们兄友弟恭,当哥哥的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弟弟总不能一毛不拔吧。
再说他不是要,他是借。
十二苦着一张脸,他不想站队,这银子借出去,焉知会不会被打上三爷党的标签。
“三哥可有去别处”
他只想随大流,不想冒头。
“我头一个来的就是你这里,你也知道大哥如今这情况不好上门。”他也没什么脸面上大哥的门,“老四不在京城十三那里你也是知道的,我和他从前有些不对付,所以就先来你这儿了。”
合着这么多兄弟不是和三哥一样被母族所累,就是跟三哥闹过不愉快的。
三哥不说,他从前还真没留意过,三哥居然得罪过这么多人。
大哥算一个,虽然外头盛传是八哥告的状,三哥在这件事情上清清白白,可额娘跟他说了,惠妃娘娘和良嫔娘娘在宫中抱团,八哥还没未离京时,时常进宫探望两位娘娘。
大哥是惠妃娘娘的亲儿子,如果是八哥害的大哥,惠妃娘娘哪能毫无芥蒂,八哥也没脸上门吧。
而三哥连上门找大哥借银子都不敢,这诸皇子当中除了老九和废太子,最不缺人的就是大哥,而且大哥为人豪爽大方,借银子没有比大哥更好的人选了。
三哥如果不是得罪了大哥,为何不敢上门找大哥借银子呢,皇阿玛是围了郡王府,但要在门口找个人传话又不难。
三哥和八哥闹得不痛快他是知道的,是钟粹宫先欺负了启祥宫,八哥直接冲着马家报复回去了,以至于几个包衣家族都被折腾的散架了。
三哥得罪了八哥,也就等同于得罪了九哥和十哥。
但三哥和十三从前闹得不愉快这事儿,他是真不知道,听都没听说过。
他与十三只差了一岁,读书练武都是一起的,虽不及八哥和九哥、十哥那样亲近,但相对而言,十三已经是与他走的最近的兄弟了。
十三性子极好,尤其是跟十四比起来,三哥居然能跟十三这样好性子的人都闹过不愉快。
除了十三,三哥和七哥也闹过不愉快,虽然三哥也说了,那都是幼时的事儿,可三哥不敢头一个上七哥的门,可见当初理亏的人是三哥。
除去那几个小的还没入朝的皇阿哥,剩下十二个皇阿哥里,三哥得罪了六个。
十二阿哥不听三贝勒解释还好,听完之后,他这银子就更不想借了,但真一点儿不出,恐怕就要得罪三哥了。
他不问马家到底要上交多少银子,知道了他也拿不出来这么多,他只问三哥想从他这儿借多少银子。
“二十万两。”
三贝勒对兄弟们的家底是有数的,十二绝对不算富裕的,但论手中的现银,应该没人能比得上十二。
其他兄弟也都会拿安家银子去置办产业,或者拿去投钱做生意,但这两者十二都没做过,而且因为被苏麻喇姑抚养长大的缘故,十二在生活中很是简朴。
出宫开府时的二十三万两银子,十二恐怕还没动多少。
所以他喊出来的二十万两,十二是能拿得出来的,不过恐怕会往下压一压,他的底线是十五万两。
“我跟三哥也不说借不借的事儿了,三哥有困难,弟弟也不能干看着,一万两银子算是我给三哥的,我这就去取,三哥稍等。”
十二阿哥边说着边迅速起身,快步出门去拿银票。
一万两银票不是用来买三哥的好,是买三哥不要因为他不肯借钱而记恨他。
二十万两实在太多了,整个皇子府里里外外一年的开销加起来也才两千两,二十万两能花到他曾孙子辈儿了。
把银票塞给三哥,十二阿哥便不吭声了,无论三哥说什么,反正就这些。
三贝勒出门的时候心情沉重,连十二都只拿出了一万两,旁的兄弟就更不好指望了。
果然,三贝勒一天跑了三家,十三只出了五千两,老七一万五千两,三个人加起来也才三万。
福晋那里,勇勤公府也只肯出五万,和他预想的差了四倍。
乾清宫,西暖阁。
御案上的两封信,一封写着阿玛亲启,一封写着皇阿玛亲启,字迹截然不同。
老八的字还是没有长进。
康熙将更单薄的那份书信拆开,只有两页纸,老八只字没提自己,也没为老大求情。
第一页是给他请安和解释旁边那封信,那是老大几个孩子写过来的信,是要送去直郡王府的,第二页是写老四和老九办差如何如何认真,做事如何如何辛苦。
哦,老八还画了画。
“把八贝勒送来的画拿过来。”
不曾装裱,连画轴都没有,就简简单单的一张画纸,那画也没多少配色,甚是简陋,看得出来是随意画的,并非一早就备好了为老四请功。
信上老八是把老四和老九放到一起提的,处处都不曾落下老四,但这画明显是以老九为主,老四虽也入了画,但位置偏不说,画得也糙,远不如画老九的笔墨多。
“把这画拿去裱起来。”康熙吩咐道。
画技一般,背景什么的也都画得很潦草,但有几分诙谐在,老九这副苦哈哈的表情还挺有意思。
康熙将另一封信也拆开,里面又装了四封,因为没写名字,他也分不清楚是哪个孩子写的。
事实上,他的孙辈太多了,除了在宫中读书的这几个,余下的他可能连名字都记不住,尤其是孙女。
老大家的这几个孙女,他也就对大格格有些印象,那是他的第一个孙辈。
他读到的头一封信是四格格写的,絮絮叨叨,不像女儿嘱咐阿玛,倒像当娘的嘱咐儿子。
第二封是弘昱写的,他记得弘昱今年应该已经有十一岁了,也不算小了,可这信写得满纸稚言,老大这些年就是太纵着弘昱了,把孩子养得天真无知。
莫说他不打算立老大做太子,就算是立了老大,有这样的嫡长子,下一代恐怕会纷争更甚。
第三封是二格格写的,看得出来这是个知恩的孩子。
老八要对一个人好,那是真好,不说倾其所有,但也几乎都做到了极致。
对良嫔是这样,对八福晋是这样,对老九是这样,对惠妃也是这样。
最后一封是三格格写的,老大这几个嫡出的孩子里,最能扛事儿的不是儿子,反而是这个排在最中间的女儿。
康熙没让别人动手,亲自将孙子孙女们写的这些信重新放进信封里,再把信封封起来。
“把信送到直郡王府,这几个孩子送来的东西如果没问题也给直郡王送去。告诉直郡王,弘昱日后可以跟着老八读书。”
就不圈了,也不必再来上书房读书了。
这是直郡王回府的第十天,也是他被圈的第十天。
在孩子们写给他的信里,老八一行已经走到了淮安府,从京城到淮安,再从淮安到京城。
一定得是在他圈禁之后就立刻得到消息的人,马不停蹄把消息送到淮安,收到信后,半天之内回信和准备的这些东西就得离开淮安,同样日夜兼程,才能让他在第十天就收到来自儿女的信。
老八有这样的消息来源,有足够的人手不断换乘传递消息,这不稀奇,换做他还没出事那会儿,也是能做到的,只看愿不愿意做,中间会不会因为犹豫而耽误时间。
皇阿玛让弘昱跟着老八读书,挺好的,如果不是不能出王府,他应该去御前谢恩的。
弘昱不必被困在这座府邸里,以他如今的处境和那孩子的性子,不去宫中读书挺好的。
可能在这十天里已经愤怒过了,他此时想着弘昱居然觉得自己有些理解皇阿玛了。
孩子跟孩子是不一样的,他更疼爱发妻留下的孩子,后来的无论是庶子还是继福晋所出的嫡子,在他心里都是没法和弘昱比的,就像在皇阿玛心中他永远也比不过老二一样。
他这些年里不是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下场,在德州行宫里被拘起来,关在青蓬马车里跟着御驾回京时,他就想过最差的结局,想过会被圈一辈子。
直到太子被废却没有被圈后,他才生出遐想,以为皇阿玛只是在内务府大牢里关他一阵子,以为他不过是像老三一样被降爵,哪怕做个光头阿哥呢。
是他自作多情了,皇阿玛会对废太子心软,不代表会对他心软。
直郡王半躺在地上,后背靠着门板,手里还捏着四格格写的信,因为连日酗酒的缘故,鼻子脸颊都是红的,胡子已经多日没有修理过了,乱糟糟的。
如果他以这副样子去下面见福晋,恐怕福晋也认不出他来了吧,福晋最爱干净了。
直郡王呆坐了许久,才摇摇晃晃起身,去写回信。
皇阿玛已经对弘昱网开一面了,已经允许这些书信和物件被送进府里来了,他不能得寸进尺,不能不识趣儿。
直郡王给儿女的回信极短,只有寥寥数字阿玛安好,在外无需挂心。
这封信被转到御前,检查过了,再随万岁爷写给几位皇子书信一道送往南边。
不同于三贝勒竭尽全力为马家补窟窿,五贝勒只看在额娘的面子上给了郭络罗家一万五千两。
这钱数是他和额娘商量过的,他给的和额娘给的加起来,正好是郭络罗家这些年给的孝敬的两倍,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郭络罗家贪了七十多万两,可花在额娘身上的就这么点儿,他们已经双倍还回去了,郭络罗家如果凑不够罚银,也赖不着他们。
乌雅家这里罚银倒是三家最少的,不足百万。
娘娘那里拿了三十万两,乌雅家这些年给娘娘的孝敬加起来也就这些,其中有八万两是四贝勒出的,这事儿都传遍了,四贝勒离京前拿给德妃娘娘的。
族里是能凑的都凑了,卖地卖铺子,也问亲戚朋友借了个遍,凑了四十万。
但罚银是双倍上交,这些加起来,也还差十万两呢,十四阿哥给凑了五万,最后五万也是十四阿哥做主让十四福晋娘家借的。
耗时一个多月,乌雅家是几个家族里头一个将罚银交齐的。
第二个是马家,马家是最后一个月才交上的。
曹家赶在日期截止的前两日将罚银交上,也是最后一个交齐的。
郭络罗家和董家都没能交齐两倍罚银,后者把贪了的都还回去了,凑够了本金,但前者贪了七十多万,最后交罚银却只交了五十万。
康熙知道郭络罗家已经尽力了,他们也没脸去求宜妃母子,为了凑银子,还让郭贵人给已经嫁到草原去的恪靖公主写信借钱。
家中的女眷把首饰都拿去卖了,可这依然凑不足本金,因为郭络罗家贪的大部分银子没有留在族中,更没有拿给宜妃母子,更没有留下来让族人挥霍享受。
郭络罗家贪的大部分银子都流向了废太子,成了废太子那些年收拢人心的经费。
这案子真是越往下挖就越有意思。
郭络罗家从前扒着废太子,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郭络罗家贪了这么多银子,还把大部分上供给了废太子。
钟粹宫的厨子欺辱良嫔是真,但却还查出了乌雅家在其中推波助澜。
马家不过是包衣,都不曾抬旗,但一个厨子就敢抢老八孝敬给良嫔的东西,任职御膳房总管的马家人就敢调换给废太子的供应,以次充好,以假充真。
这些奴才都有胆子欺负到皇子公主身上。
案子往下挖得越深,康熙便越发觉得这内务府是不整改不行了,而且是需要换皮也换骨的整改。
老八那套改法就很好,他这几个月结合这次的案子,反复仔细琢磨了里面的内容,改无可改。
但这套改法不能是由老八来执行,内务府总管要换人做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