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小恙, 诸位皇子在宫中侍疾。
自六皇子和七皇子出宫建府,十一皇子跟着七皇子住, 宫里极少这么齐整过。
如今人都聚齐了,却是因为这个原因, 实在令人唏嘘。
眼看床榻那边有几个兄长忙前忙后、现在正伺候着父皇吃药,齐璟和老六没地儿插手, 只能站在稍后的地方, 默默注视。
小十一也跟着齐璟入了宫, 整个小身体倚着自己的七哥, 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原本就有些畏惧皇帝的他, 此刻全然不似往日笑容满满, 而是满脸不安, 看起来如一只受惊的小猫崽, 绒毛都炸了起来, 想往大猫的怀里藏。
齐璟不动声色地摸了摸他的后颈, 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不要说十一了,就是他站在这里,也感到一丝压抑和紧张算算看, 他有多少年,没有入父皇寝殿了
这次父皇的病, 似乎是个药引子, 让他慢慢想起了不少上辈子的事情, 但这些事情并未能给他带来安心。
上辈子九州沿岸海事频频, 甚至年后还有一场更大的浩劫来雪上加霜, 会让原本就艰难度冬的莱夷半岛情况愈加严峻。
齐璟甚至怀疑,正是那场海事,直接导致少海的鲛人受难,损失惨重后不得不求助于青州和冀州。
而父皇为了与少海鲛人交好,以便之后海域的情况平稳之后,莱夷半岛的海民能够不受鲛人影响,平稳地重建家园,所以才答应了鲛人的请求。
但父皇并不知道,他的苦心筹谋,因儿子殒命海上的消息,化为乌有。
齐璟明明记起了灾难的发生,却无能为力。
他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但那是天灾,岂是人力可以扭转的
这就好比坐在一艘即将触礁的巨舰之上,齐璟无法掌舵,只能眼看着它遇险,心中是满满的无能为力和挫败感。
不用七皇子提醒,如今已经鲜少有海民敢出海了,因为连护卫海岸的莱夷海军也回到港口内,无人可以为普通老百姓保驾护航。
再加上海岸边的船了不知损毁了多少,就算海民想出海,还得有人先修补船只。
现在到处都是逃难的人,谁还有心思去修补一艘出海就可能让人葬身海底的船,那不是自己上赶着去送命吗
现在朝廷增兵,一方面是为了抵御从徒太荒原穿过海域上空到青州的妖魔,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流民发生。
为了赈灾,中部的粮仓已然快到极限,连富庶的中部郡县,竟然也出现了无粮可供的情况。再这么下去,内陆也要乱起来的。
除了等朝廷想办法继续从别处调粮、调物资,能“未卜先知”的七皇子也无法无中生有,变出粮食来。
齐璟原本想做点什么,哪怕不是为了查贪污一案,至少为赈灾的事情出点力也好。
只是父皇如今这个样子,恐怕要开口跟他说出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武举殿试的时候在校场吹了冷风,皇帝这段日子偶有身体不适的时候。
直到最近入冬,眼看着是个比去岁还要寒冷的冬天,想到已经受灾严重的沿海地区,皇帝殚精竭虑,哪里可能休养得好。
这样一拖再拖,小恙也积成了病症,所以在某日早朝之后,正与众臣议事的皇帝就这样昏厥了过去,把一干朝臣、内官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望着床榻上的父皇,齐璟突然意识到,不管他经历几次人世,父皇终究年纪大了。
再威武的人,总有迟暮的一天,谁也逃不开这命运的终点,哪怕是父皇。
他还隐约记得,父皇在得知二皇兄死在少海以后,悲痛欲绝,也是缠绵病榻了一段时间。
后来父皇如何好的,可能因为太靠近他死时,齐璟的印象十分模糊。
但他可以想象,自己的死对于父皇来说,绝对是雪上加霜,怕是叫他伤心又伤身。
想想父皇前半生如此顺遂,到了老时却未必能继续事事顺心如意,那所谓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不过是人们的痴心妄想九州历史上,似乎连活过百岁的帝王都没有。
上辈子,齐璟这些兄弟们,有人早夭,有的殒命,有的也许能做太子、做皇帝,但也不过是早些归于尘土和晚些归于尘土的区别。
大概是感受到了齐璟身上溢出的伤感之意,小十一在意之下,反倒没有刚刚那么惶恐了。
他松开一只抓着齐璟衣襟的手,悄咪咪地摸了摸哥哥的手,只觉得那里冰凉凉的,比在没有炭火的屋外还要冷。
齐璟低头看了小十一一眼,正好看到他黑白分明、天真无邪的眼眸,只觉得暖意从他的小手传了过来。
就算他自己经历沧桑,小十一可还小,他还有大把享受生命精彩的时间,可不能因为终点一样,就忘记了过程的区别活得好,和活得不好,差别可大了。
父皇正生着病,齐璟不能对十一笑,只是握住了他的小手,兄弟俩在宽敞的帝王寝殿里,相互支撑。
齐钧被三个成年的儿子伺候着喝了药,虽然还是没什么精神,但看着他们孝顺恭敬,心里还是欣慰满意的。
他的目光往后面移动,就看到了老六、老七和小十一。
老六和老七之间隔着点距离,但离得不算太远,小十一则一如既往地黏着老七,挨着他站不说,还要牵着手。
老七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正牵着十一看过来,眼中俱是关切。
他心中一送,忍着咳嗽对他们道:“站那么远做甚,过来让朕瞧瞧。”
听到父皇的吩咐,齐璟他们当然立刻向前。
七皇子要牵着小皇子,走得稍慢,六皇子步子大,很快就走到了前面,先几步到了榻边。
先到的人自然可以先跟父皇说说话,多些时候表达自己对父亲的思念之情、孺慕之情。
刚刚跟老七一起被撇在后面不能近身,齐琢心中颇有不满。
他和老七、小十一不一样,他可是觉醒了神武的皇子。
虽然还没有及冠,但也已经建府,按照惯例,明年就可能封王、领事,跟几个皇兄一样参与朝政了。
他的生母只是个婕妤,但养母却是四夫人之首的贵妃,论出身,不比二哥、五哥差,比大哥那更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凭何他们能在父皇面前献殷勤,他却只能站在后面看着
不过,心中纵然有再多不满,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父皇问什么,齐琢就老老实实答什么,偶尔看看五哥,与平时无异。
齐璟牵着小十一,并没有着急跟皇帝说话,等父皇问完了老六,转过头看向他们,他才叫十一再跟父皇行了一礼。
小家伙不到三岁,又是齐璟好生照看、宠爱着长大的,但是一点不娇气,该学的礼节更是学得分毫不差。
一套拜礼做下来,有些动作虽还显得有些稚嫩,但也已经初具端正的风范,只让人觉得这孩子又可爱又乖巧。
皇帝见了,心中默默称赞,开口却道“朕只是偶感风寒,岂需你们这般大张旗鼓天气冷,明日莫要十一入宫了。”
“十一也有段时间未进宫给皇祖母、给父皇请安了,父皇若是想他,儿臣就再带他入宫。”
老七没有立刻表示反对他,但也没有马上顺着他的话应下,这让皇帝感到熨帖。
父母心疼孩子,但孝道不可荒废。做不做是一回事,想不想做又是另一回事。
“你们几个都有差事,也不要天天守在紫宸殿了,当下解决什么问题最重要,可不要忘记。”
“是,父皇。”几个成年的皇子齐声应和道。
他们不像老六、老七这么悠闲,若真丢了差事不管,那不仅讨好不了父皇,还要受罚。
“今年冬天,看着比去年还要冷,你们也要注意身体,莫仗着年轻就恣意妄为需知养生之法,等年纪大时再来注意,就已经迟了。”
他毕竟是病着,中气不足,说了几句又咳嗽起来。
诸皇子不敢打扰他养病,很快齐齐行了礼退出了寝殿。
相比于在殿内的默契和有条不紊,出了皇帝的寝殿,几个皇子都无话可聊,随即散去。
只是封王的几个皇子一路,年纪小的三个又是另外一路,并不完全同路。
几顶小轿就这样往不同的方向分开而去,好像预示着什么。
皇帝的病情一直有反复,几个皇子虽不是每天陪伴,但日日都会去紫宸殿侍疾。
京里离莱夷半岛虽远,受到海事的影响有限,但可怕的寒冬还是叫人心生怯意。
年关将至,城中那种迎接新年的喜意明显不如往年来得浓烈。
整个京师仿佛被入冬之后的几场大雪压住喘不过气来,再加上皇帝的病也带来了一丝阴霾,总让人觉得忧心忡忡。
就在这个时候,珩亲王妃身怀有孕的消息传进了宫里,给皇宫带来了一丝慰藉。
由于坠马受伤,上柱国高家的长孙女未能嫁入二皇子府,齐珩的正妃和齐璟上辈子的记忆一致,依然是太常卿杜坚大人的爱女。
王妃杜氏花容月貌,知书达理,大婚后与二皇子举案齐眉,甚是和睦。
如今她即将为青州皇族添丁进口,别说二皇子和皇太后有多高兴了,就是皇帝,连喝药都有了更多劲儿似的。
小十一被齐璟带着去珩亲王府看望皇嫂,从进了门开始,眼睛就止不住往王妃的肚子上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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