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好日子, 无论如何,老七也该喝上一点。”
似乎没有察觉气氛有些僵,六皇子笑着继续道“咱们在二皇兄府上,多少喝上一口,应个景儿。”
事实上, 齐璟自重生以来,就再碰不得酒了。
大概是死亡的那一刻过于痛苦, 已经在灵魂深处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以至于齐璟如今沾酒就有剧烈的反应,屡试不爽。
一开始为避免殿前失仪, 也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因为酒丢了小命, 哪怕是在宫宴上,他也是以茶代酒的。
早些时候皇帝当他夏日旧疾初愈,并不计较一个儿子不在宴上饮酒, 后来齐璟想办法自己折腾了一回儿, 请了太医院的御医过去问脉,好叫外人见证一下七皇子饮酒后的惨状, 算是在太后和陛下面前过了明路,以后就都不用饮酒了。
老七不能饮酒,这本是几个兄弟都默认的事情,突然被六皇子这样一提, 场面顿时尴尬了起来。
他说的好日子, 大家心里都有数, 无非是皇帝颁了立诏, 齐珩马上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现在对于东道主来说,确实是极好的日子。
只叫齐璟喝上一口,权当应景,也算是照顾他不能饮酒,若是齐璟拒绝,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这若是接了这话茬,真喝上一口,齐璟保证自己能立刻毁了这次宴席。
到时候旁人就算嘴上不怪他,心里怕也埋怨七皇子破坏了珩亲王这么重要的一场夜宴。
齐璟看了一眼六皇子,露出无奈又为难的神情“实在是饮不了,之前不知深浅地试过一回,结果动静太大,连皇祖母和父皇都惊动了,之后就再不敢尝试了我以茶代酒,自罚三杯,还请六皇兄手下留情。”
因着七皇子以前是能饮酒的,突然不能碰了,引得旁人怀疑不奇怪。
再加上那事发生在他自己的院里,几位皇兄探望时只瞧见一个卧床不起、面如金纸的老七,面上安抚,其实心里十分不解为何饮一点酒就能变这幅模样
跟他关系好的,自然不在意,但与他不对付的,不免觉得老七要么是太娇气,要么就在撒谎。
“以茶代酒算什么自罚,”齐琢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转过头对两位皇兄道“算了算了,老六这般推诿没什么意思,我们自己喝。”
二皇子现在身份尊贵,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对他不敬,恐怕会叫父皇不快,所以旁的皇子再有想法,也不会对齐珩如何。
没办法对为未来的太子无礼,想要叫人不舒坦,自然得往七皇子身上做文章。
他们几个之间早已非相视一笑就能冰释前嫌的关系,如今还能貌合,完全是因为父皇还在。
齐琢既不愿意认命,当然也不会老老实实做一个臣弟。
从不指望老五和老六能跟阿璟一样亲近,齐珩在心中冷笑。
不过这宴是设在他珩亲王府,作为主人的齐珩再不喜也得想办法把场面圆过去,于是命身边的内官去给齐璟倒茶“阿璟若是能饮酒,孤岂会轻易放过他”
轻轻浅浅的一句,就表明了自己相信和支持齐璟的态度,充分展现了珩亲王和璟亲王之间的亲近关系。
不仅如此,他还继续道“阿璟出宫建府那会儿,父皇曾嘱咐千万要盯着他、莫叫他胡来,所以别说在这里,就算他去了别处,只要有孤在,也不许这家伙沾一点酒。”
珩亲王声音不高,但语气里的坚决态度却是显而易见的,也许因为马上就要入主青宫,于气势上也比从前要更显,少了些温和,多了些威仪。
换言之,就算此刻是在别的亲王府上做客,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定要护着老七。
因着齐珩的话里带上了父皇,即使齐琢心中有愤恨不平,也不敢表现出来。
他原本确有打算在五皇兄或者自己府上夜宴时再以主人之姿逼齐璟饮酒,如今看来是不能成行了。
旁人听了二皇子的话,品出了其话中有话的意思,有人欣慰羡慕,有人不屑一顾,但面上却都顺了珩亲王的话,算是平息了宴席上的风波。
齐璟还是自罚了三杯,只是酒过三巡之后,众人就各自寻身边相熟的人说话去了,也不再关注七皇子是饮茶还是饮酒。
齐璟折腾自己的时候,小十一还没有到他身边,所以并不知道七哥深受其害。
再加上他自己喝的是茶或果饮,往常见哥哥跟自己喝一样的,除了高兴,并没有别的感觉。
刚刚见六皇兄劝哥哥喝酒,跟齐璟同席而坐的小十一虽然不知道这酒的危害在哪儿,但也感觉到哥哥的不快,于是扯了扯齐璟的袖子。
齐璟扭头看他,就看到小家伙眼中流露出的担忧,被齐琢激起的脾气瞬时就散了。
他轻轻地捏了捏小十一的小胖手,兄弟俩儿你给我夹口菜、我用手抓个果子给你,无声地腻歪了一阵。
这时候齐璟突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们,于是抬起头来,看向对面。
齐璟见那边坐着一向对宴席兴趣缺缺的大皇兄、面色如常的五皇兄和正跟旁席说话的六皇兄。
绫绮殿姚贵妃艳冠六宫,又出身名门,其族中的一位伯祖父还曾当过陛下的讲习师傅,深得陛下的宠爱,要不然姚氏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晋升四夫人之首。
相比于淑妃、贤妃这样资格老的宫妃,她入宫后自在高傲惯了,连带着把老六也养得心气儿高、脾气冲。
五皇子没少利用他这点,时常撺掇他与二皇子、七皇子对上,一出借刀杀人玩得极溜,就像刚刚这样,让六皇子跳出来搅合搅合,简直不用太熟练。
眼看一场有意思的矛盾被二皇兄强硬地化解了,显然不能让他满意,但在众人面前,齐珣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可惜,他能时刻掩藏自己的表情,却不能时刻掩藏自己的魂魄。
齐璟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旁,虽然没有驻留,但该看到的也能看到齐珣席边方才有一只成年的锦豹若隐若现,露出凶狠敌视的眼神后又消失不见。
自父皇立诏,不甘心就此认命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对二皇子的恶意,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连带着对齐璟亦是如此。
皇族努力掩藏自己的魂魄,不想叫别的皇族看出自己的状况。
除非其他皇族自身神武之力远远超过他们,或者趁其虚弱、无法控制自己魂魄的时候乘人之危,才可能窥视他人的魂魄,同时也要付出很大的心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祖返魂的天赋,齐璟发现自己很容易就看到非皇族之人的魂魄,比如黄杨春、罗秦、邓松,甚至洪畴大师的魂魄,在他面前都十分清晰。
但到了皇族这边,齐璟就没有这么容易看到别人的秘密了。
像父皇、大皇兄,还有宗室的几位长辈,齐璟一开始就看不到他们的魂魄。
若不是父皇和大皇兄先后病过,齐璟还发现不了他们神武之兽态。
当初大皇兄在雨中罚跪,一开始齐璟就因为没看到他的魂魄而松了一口气,满心以为他还没有虚弱到那种程度。谁知道隔日再去看他时,大皇兄已经病得不省人事,魂魄自然也叫齐璟看了个遍。
没有告诉旁人自己是先祖返魂,让齐璟可以更容易观察到一些事情。
可惜五皇兄的魂魄不如老六那般容易出现,像刚刚那般闪现一下,恐怕也是因为齐珣一时的情绪变化。
能看到这些的齐璟有心提醒一下二皇兄,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即便自己不说,二皇兄也必会时刻警惕。
他同时在庆幸小十一只能看到旭郞的魂魄、而看不到几位皇兄的魂魄,否则他还不知道怎么安慰很可能受到惊吓的小家伙。
这世上素来不缺趋炎附势之辈,哪怕是宗室子弟,也可能如此。
正如在崇文馆和东校场,有人总跟着六皇子,有人则爱围绕在七皇子身边,是一样的道理。
在这样的家宴上,少不得有人更亲近、有人更疏远。
只是随着皇帝立诏,珩亲王的身份立时变得不同,原本维持了好些年的局势也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难怪六公主腰板子挺直了些,齐璟也能明显感觉到宗室的一些长辈对自己愈发和蔼,留在京中的堂表兄弟们也越来越好说话了。
尤其是一些曾经表现得比较中立的宗室,如今也开始有所表示。
既然陛下的心意已经显而易见,再考虑到圣上的身体状态,怕也来不及上演什么日久生隙、父子反目的戏码,现在他们再不表明立场,难道要等太子坐稳了位置、甚至成了新帝再被秋后算账吗
齐璟想,大概正是注意到了这种变化,五皇兄今夜的情绪才会有如此起伏。
齐珣领着兵部,和大皇兄一样擅武的他在武官中素有声望,而且太尉戚杰与方家有亲,若论他这一方面的经营,是二皇子和七皇子比不上的。
镇守莱夷卫的锋亲王于先帝时也领过兵部,与京中和外省不少将领颇有渊源,是姚贵妃费尽心思才为六皇子笼络到的势力,不可小觑。
再加上一些宗室和文臣或明或暗中支持,无论他们谁,都有争一争的实力。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明争暗夺中,谁不是拼尽了全力,用尽了方法
可原本势均力敌的兄弟即将得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别说齐珣了,就是齐琢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齐璟想,若是自己上辈子不是魂魄残缺,说不定也会生出一争的心。
那个位置太具有诱惑性,向往它的人一不小心就会着了迷、入了魔。
所以即便已经找到自己生命的最重要,但齐璟并不觉得二皇兄他们的追寻有何不对。
人与人素来不同,彼之蜜糖、吾之砒霜罢了。
离开珩亲王府后,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十一,齐璟一言不发地坐进了马车。
少玄怀带着小赤羽来接他们,小家伙已经睡着了,他就没有叫醒它。
小十一看到球球,稍微有了点精神,坐到少玄腿上,更方便盯着案几上的小赤羽看。
少玄见齐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默默等他自己思考,过了一会儿,见他捂热了手才摸了摸小赤羽,应当是想明白了什么,于是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有些原来没太注意到的事,今日想了想,有些在意”
齐璟收回手,对少玄道“后日齐珣府里设宴,你与我一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