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诀等了整个上午,殷无咎都没有回来,中午飞弧给他炖了一盅鸽子汤,他难得多喝了些,吃完后,他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了会儿。
虽说他今日精神好些了,可这也是相对的,不过一圈,温诀便觉有些吃力。
飞弧一直在旁守着,˙注意到他累了的时候,忙走过去道“主子,回屋休息吗”
温诀扶着那颗花树的树干,视线在院中慢慢的转了一圈,说“我想在外边坐一坐,你搬张椅子来吧。”
“是。”飞弧闻言轻应一声,然后飞快跑进了屋里,他本来搬了张木椅,想了想,怕温诀坐着不舒服,又转而放下椅子扛起了窗边的那张温决以前常躺着休息的躺椅。
他将躺椅搬到树下,从肩上取下柔软的毯子垫上去,这才让温决坐下。
别看他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可其实思虑周全,心细如发,不然也不会连南熙都没发现他的那些秘密,却叫他发现了。
如飞弧所料,温诀没过多久便有些坐不住,身子靠上椅背,疲软的躺了上去。
他不说话,飞弧也沉默,院里一时间安静的只剩下微风吹拂花树的轻簌声。
因为他太安静了,所以飞弧时不时的会看他一眼,看看他的胸膛是否还在起伏。
就像是生怕他睡着了,然后再也醒不了了一般。
如此次数多了,温诀便有所察觉。
“若换做往年,这一树花早便谢光了。”温诀瞧着头顶开的灿烂的满树粉花,忽然有些突兀的说道。
飞弧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可主子好容易说句话,他觉得自己应该接点什么,于是想了想,道“这树正值花期,离凋零还需好些时日呢。”
温诀随手拈起落在衣上的一朵小花,拿眼静静瞧着,他的眼神看起来十分专注,但其实思绪早已飘向了不知名的过往。
“他们小时候,每日都在这院里练功。无咎和锦安是早慧的孩子,不用说也都很努力,阳阳起先瞧着他们练,大概觉得有趣,也说要学,结果练了几日便受不了,最后是被无咎他们强拉着坚持下去的,他们爱闹,时常从树下打到树上,所以这院里总是乱糟糟的,摔了这个砸了那个,江伯刚打理一遍,转眼功夫,便落了满地的残枝败叶,满树的花,转眼便叫他们削的只剩光秃秃的树茬子”
他一开始说的时候,飞弧没太明白他要说什么,安静的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回应自己刚刚的话。
飞弧觉得主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这种温柔,他当年被主子从仇家手里救回来时,曾经感受过一次,后来他跟着温诀进了将军府,看见的都是对方淡然冷漠、不近人情的模样,时间一长,他都有些怀疑曾经见过的那些温柔,都是自己的幻觉,如今,听着温诀絮絮的讲述,方惊觉其实主子骨子里,便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飞弧虽不知主子为何要做那一切,可飞弧明白,主子是真正对公子好的人。”
温诀慢慢偏过头来看了飞弧一眼,道“这话,你今后不要再说了。”
飞弧沉默了下,道“公子若知道,必会高兴的。”
“高兴一时又能如何呢我已时日无多了我只望他在我走后,能好好的活着,只要他能过得开心些,即便忘了我也是好的。”
“主子”飞弧听得鼻头一酸,一颗心简直纠在了一起。
主子这些年来的辛苦,他都是瞧在眼里的,他曾经也以为是野心推动着主子向前,可在主子出事前的那个晚上,他交代后事一般的交代完一切的时候,飞弧就知道,他这些年来殚精竭虑的辛苦经营,全都不是为了自己。
他到头来,什么也没为自己留下,如今,甚至连命也要丢了
温诀见他满脸哀伤的站在那里,语气平和的安慰道“别难过了,我虽然离开了这里,但是会在另一个世界好好的活着,所以我希望,你们也都能好好的活着。”
“主子虽然神通风光大,可也终究是人,会受伤会流血的人,死了便是死了,岂能再活一次”飞弧心绪难平,忍不住赌气的说道。
温诀瞧着他拉的老长的脸,知道自己的话又起了反作用,沉默了会儿,转口说道“我为你备下了些产业,等我走后,你便自由了,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飞弧这条命是主子捡回来的,我早便下定了决心,要一辈子效忠主子,倘若主子走了,飞弧也不独活。”
“胡说什么”这回换温诀拉下脸来了。
飞弧被他斥的僵了一下,然后微垂着脑袋悻悻地说说“主子若走了,属下在这世上无牵无挂,活着也无甚意思”
这话说来也是糊涂话,可温诀听了,这一次却气不起来。
他从没想过,这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人,竟如此将自己放在心上。
对于一个对自己忠心不渝的人,温决是无法去责怪他什么的。
“你若不知去哪里,便留在陛下身边,替我好好照顾他吧,你好好活着,来日若遇到心悦的女子,成家育子,总有无尽的乐趣。”
飞弧说“陛下身边前呼后拥,哪里少我一个。”
温诀沉吟半晌,道“飞弧,我的事情你大多知道,但也有些不知道的,有一件事情,你听了也许会觉得不可思议,可他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飞弧听他说的认真,面色不由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飞弧听着,主子尽说便是。”
温诀于是同他说了殷无咎怀孕的事。
虽然他开口之前便做了铺垫,可飞弧还是被惊呆了。
他直愣愣的在那里站了许久,抬起手用力的抹了把脸,语气不稳道“主子是说,陛下他怀了身孕,是主子的孩子”
“嗯。”温诀点了点头,“此事非同小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此事,他身边也没多少可用的人,你是我最信任的,倘若有你在他身边照顾着,我也能走的放心些。”
大概是跟着温诀混的这些年,飞弧见惯了不可思议的事,是以竟然没花多少时间便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了。
温诀这也算托孤寄命,以飞弧对他的忠心,自然不会拒绝。
他郑重的应下来,看到温诀仿佛松下一口气的模样,心里一时百感交集,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又同飞弧说了一会儿话,温诀觉得精神不济,于是道“我要睡一会儿,你别一直站着,寻个地方休息,或是找些想做的事情去吧。”
“属下没什么事,就在这里陪这主子。”飞弧一动不动的说。
温诀淡淡的笑了笑,道“我睡觉有什么好陪的”
他虽然病成了这样,瘦的皮包骨头一般,可架不住眉眼出众,这一笑起来,仍旧给人一种春暖花开般的好看感觉。
飞弧瞧着温决温温和和的模样,突然想到他其实连而立之年都没到。
这样年轻,却已然走到了几乎灯枯油尽的地步。
飞弧又忍不住的难过了起来。
温诀察言观色,猜到他又在为自己的身体而难过,顿了顿,故意揶揄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莫不是要哭了”
飞弧一听这话,面上的表情就僵住了,然后没等温诀催第二回,他逃也似的离开了。
等调整好情绪,回过味来,飞弧才知他是被自己主子逗弄了,可又不好再走回去,于是寻了个温诀看不见的角落远远坐了下来。
午后的时间安静而悠长,但什么也不做的时候却又流逝的飞快,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多时辰。
平地忽起了一阵大风,飞弧坐在廊下的柱子边,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抬头望了望天,天上乌云密布,阳光早已不知藏到了哪一片云朵之后,阴沉沉的,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飞弧忙起身往温诀的方向走去,他想叫温诀起来回屋,话未开口,却忽然卡在了喉头。
殷无咎转过垂花门的瞬间,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温诀静静地躺在那高大的树下,被狂风卷下的粉色花瓣纷纷扬扬的落在他的发上脸上和身上,像是下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花雨,要用这花雨将他掩埋。
他身边一步的距离,飞弧恍若石像一般的僵立在那里,天上黑压压的坠着大片的浓云,沉重的仿佛下一秒便要倾覆而下。
殷无咎的心,无可抑制的慌乱了起来。
他吃力的迈起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树下的温诀走去。
“师父”快要靠近的时候,殷无咎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唤了一声。
摇椅上的男人一只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垂落在地上,安静的没有半分声息。
殷无咎又唤了一声,男人还是没有反应。
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想要靠过去确认,双手双腿却都像灌了铅般,沉重的半步也挪不动。
还是飞弧率先从那种僵硬的状态中挣扎了出来,他扭过头,看着殷无咎“陛下,主子他走了。”
他通红着双眼,嗓音艰涩,语声颤抖的说,就像是在向殷无咎诉说着一种天大的委屈与难过。
可是殷无咎的痛苦和委屈,又能像谁诉说呢
飞弧轻轻的一句话,恍若千鈞的重锤敲在他的脑皮层上,敲的他目眩头晕,脑子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
殷无咎费了天大的力气,才抬起了那仿佛焊进地里的一只脚,然而落下的时候,又像踩在了棉花上,膝关节一软,身体就往前载去。
飞弧也是呆呆傻傻的,甚至没来得及接住他,他就这么结结实实的摔到了地上,然后撑着地面,蹭到了温诀的身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