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
怎么可能不怕她
她只单单站在那儿,奚昭就感觉整个人像是浸在了冬月的河水里,冷得骨头都要结出冰渣。
她忍着恶寒问道“你要做什么”
“看看你。”月问星的声音很轻。
那道单薄身影像沾水的宣纸一样,孤零零地融在月色中,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要放在别的场合,有人专程跑来看她一趟,奚昭还会觉得温馨。
但现下只使她毛骨悚然,寒气一直冲到发顶。
“看、看我干嘛”
月问星启唇,却是欲言又止。
最后她岔开话题“你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一个鬼。
还是一个很有可能占去她身子的鬼,跑她面前问她喜欢做什么。
奚昭不清楚一般人的反应如何,只知道她现在根本不想聊这些。
而是想跑。
她没表露得太明显,语气疏冷“可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为何要告诉你。”
“你不知道”月问星的神情中多了些许错愕,不敢置信,“他们没与你提起过我”
“哪个他们”
“月楚临,或是月郤。”月问星毫不客气地直呼两位兄长的名姓。
奚昭干巴巴道“没有。”
从没有人和她提起过这件事,要不是她自己查,根本不知道他俩还有个亲生妹妹。
月问星渐蹙起眉。
“为何”
她的视线恍惚飘转,开始不安地踱来踱去,眉眼间沉进明显的躁戾。
“为何没提起分明答应过我,答应过我的。”
夜云浮动,将圆月挡去小半。
奚昭手指微颤。
能动了
她悄声往旁边挪了两步,想走。
但月问星突然抬起头。
她的脸很白。
已经是泛着病态的苍白了,偏还近乎透明。
唇又是红的,抹了朱砂一般,显得格外诡谲。
奚昭气息未定,却听见她道“抱歉。”
这回换她愣住了“什么”
跟她道歉干什么。
“我以为你知晓我是谁,但”月问星的声音陡然低下去,像是自语,“月郤跟我说过,鬼魄突然出现,会吓着人,所以很抱歉。”
奚昭没想清楚她的意图。
光看神情,她的歉疚的确真情实意。
可若说实话,她根本没必要对她表现好意。
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月问星还想说什么,但随着云层遮掩圆月,她的身影也在持续变淡。
她惶急问道“月郤是我二哥,你别怕我。下回下回能不能再与你说话”
奚昭勉强维持着冷静,应好。
月问星又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这是送你的,你收”
话音未落,云雾就彻底遮住了圆月。
她手中的物件儿掉落在地,砸出脆响。
孤冷的身影完全消失。
奚昭陡然松下劲儿,这才发觉衣服都快被冷汗给浸透了。
她往后退了步,靠着墙,视线落在地上的那物件儿上。
是枚银制素簪。
打得很漂亮,即便在夜里也见光彩流转。
担心上面附了什么妖法,她不敢随意捡起。
恰在这时,走廊另一端响起脚步声。
是月郤,手里还拎着个竹编篮子。
看见奚昭,他眼中顿见笑意,步子迈得更大。
“绥绥,正要去找你。大哥说你爱吃那树野杏子,让我多摘点儿。都洗净了,但不能多吃你怎么了,怎的这副神情”
“阿兄,”奚昭呼吸渐缓,“我遇见怪事了。”
月郤在她面前站定“什么怪事”
奚昭观察着他的神情,说“我见着鬼了。”
“鬼”
“嗯。她说是你妹妹,还把这东西落在这儿了。”
月郤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也看见了那枚素簪。
“妹妹”他挑起眉,“当真说是我妹妹”
奚昭点头。
月郤忽笑“看来那东西为了接近你,当真是挖空心思,现下倒愿承认是我妹妹。”
他这戏谑来得莫名,奚昭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月郤捡起簪子,“这东西别乱碰,阿兄暂且替你保管着。”
奚昭心紧“很危险吗”
“倒也不是。只不过你是人族,鬼的玩意儿还是少碰为好。至于那鬼,往后再遇着了就当没看见,接触久了对你不好。”
奚昭看着他,在心底斟酌着他的态度。
身为月家长子,月楚临看起来的确性格温柔,如皎皎君子。
可与他相处久了便能看出,那温柔皮下裹着的是副冷硬心肠。要再准确些,用傲慢二字形容也不为过。
哪怕认她做了义妹,他偶尔也会表露出对她人族身份的看轻。
但月郤不同。
更表里如一些,对她也的确心存好意。
掂量之下,这份好意虽然比不过对他胞兄的感情,可也足够了。
从他开始下手最合适不过。
两人一同往她的小院走去。
路上,奚昭问“那鬼魄当真是你妹妹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嗯,算是吧。”月郤答得含糊,“我俩不算亲近。死了一两百年了,魂魄留在府里而已,不用管。往后要再和你说话,随口答两句算了。”
不算亲近吗
与府里下人的说法不大一样啊。
奚昭神情自若“我听说魂魄都是归地府管制。”
月郤轻哼“那也得他们管得到我们府上来。”
“既然有魂魄在,不能另造一副身躯么我看话本上写了什么花木造身,或是借尸还魂。”
“有啊。”月郤答得自然,“大哥已经找到办法了。”
奚昭顺势问下去“什么办法”
月郤顿了步,垂眸看她。
“这事儿还轮不着咱俩插手,大哥自有安排。”他打量她片刻,忽抬手捏她的脸,“绥绥,这些日子不大吃饭吗好像瘦了不少。”
“天热,吃不下。”奚昭随口应了句。
“这两天暑气是重,听闻太阴城里兴起了一些新口味,最是消暑。赶明儿我去弄些,也好给你开开胃。”
奚昭没搭茬,只问“又要给大哥说”
“什么”
寒风吹过,她咳嗽两阵。
直咳得心肺闷痛、面色涨红。但等月郤变出薄氅往她身上披时,她又推阻拒绝了。
“我不冷,只是喉咙有些痒。”她顿了顿,“只是觉得你什么话都要跟大哥说,但有些事根本没必要告诉他。”
月郤转而走向她右侧,替她挡风。
“可大哥又不是外人,自是何事都不能瞒他。”
他话里话外都没掩盖对月楚临的信任,奚昭顿来了火气。
她语气生硬“你要想跟他说你的事,随你说去,我自是管不着,但没必要总将我的事也告诉他。”
月郤察觉到她情绪有异“绥绥,你生气了”
“是。”奚昭承认,“我不喜欢你什么话都要与他说。”
听了这话,月郤忽感觉心上像是被轻轻挠了下,竟生出股微妙的满足。
就好像她在他和大哥之间,要更看重他一样。
那股情绪来去皆快,他道“可我与大哥说起你并非是为了闲聊逗乐。”
奚昭稍拧了眉。
她心知在这事上追究多半是自讨没趣。
月家在太阴城的地位是高,但自月家父母离世后,整个月家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也成了挂在树上的肥肉,谁都想揪下来咬一口。
是月楚临在苦境中把整个家撑了起来,吃了多少苦头自不必多说。
他虽然时常斥责月郤顽劣,但多数时候对这个弟弟都算纵容。
月郤就更不用说了。
谁都瞧得出他有多看重、信任他的长兄。
恰好走至小院门口。
“我知道,但我要与他说的话,我自己会说。再者”她抬眸看着他,“难道大哥对你就毫无保留”
月郤愣怔。
奚昭继续道“方才遇见你妹妹的事也不算什么大事,没必要与他说了。”
“但”
“是我撞见的,而非你。”奚昭道,“若你再告诉他,只会惹我心烦。”
话落,她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月郤静默不言。
她的话把他抛进了前所未有的境地中。
不知从何时起,月楚临就提醒过他
要对兄长知无不言。
一直以来,他也是这么做的。
将所有的事都告诉月楚临,再由他来做决定。
但如她所说,这份言无不尽的信任好似是条河。
从始至终都是从他淌向长兄。
那大哥呢
大哥他会对他有所隐瞒吗
月郤的眼中划过不明显的茫然。
就在这时,云雾浮动,筛下几缕淡淡月光。
一道朦胧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月郤。”那人叫他,语气冷淡。
月郤将那份疑虑暂抛脑后,转身。
“找我做什么”他抛起手中银簪,又稳稳接住,“这簪子是你送她的”
月问星的神情间多了明显的怒意。
她快步上前,伸手便要夺回簪子“你拿去做什么还给我”
月郤握着簪子,朝后一避。
“你这簪子上沾了不知多少鬼气,对绥绥的身体有害无益。”
月问星顿住,面露慌色“当真”
“唬你做什么”
“我我我不知道,二哥,我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我就不会送她了。她她可有被伤着”
“没有,没叫她碰。”月郤丢过簪子。
那银簪在空中打了几转,最后稳稳落入月问星的手中。
“现在还没到时候,你少在她眼前打转,以免吓到她。”
“我知晓了。”
月问星小心接住簪子。
想起方才他二人并行的背影,她抿了下唇,细长的眼里压着不悦。
“可二哥,大哥说过,她会和我做朋友。
“和我,做朋友。”
她每个字都咬得重,像在强调什么似的。
月郤从那眼神中窥见几丝癫狂。
他眯了眯眼,心生不快。
“没让你不和她来往,但我说了现在还太早,你靠近她只会影响她的身体。”
“我知道。”月问星握着簪子。
那道孤影在夜里飘着,脆弱,惹人怜惜。
“可我不喜欢你靠她太近。”
月郤“你未免管得太宽。”
“你还要记得,下回要与她说起我。要和她说起我,多说些,这样她才不会怕我。今天今天险些吓着她了。我会担心,若是她不喜欢我怎么办你多说些,要多说些,别让她怕我。”
她慢吞吞地说,颠三倒四,声音低又轻,像是夜间窸窸窣窣的鬼语。
见她陷入自语的癫状,月郤蹙眉。
半晌,他咬牙挤出一句“疯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