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郤只觉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面上未显,语气还算得上松快“倒不是碰着他,炼丹的时候他那徒弟刚好过来。那蔺岐不也擅长炼丹么,就找他问了些事是这丹有问题”
“并非。”月楚临将灵丹递还给他,“不过丹中掺进了些许杂息,对效用有所影响。”
月郤接过,一枚灵丹压在掌心,沉甸甸如巨石。
他不露声色地打量着月楚临的神情,见没什么异样,才道“大哥,是这一枚没了用,还是整袋都炼废了”
话落,他将那丹药袋子推至他面前。
月楚临解开袋子,稍作打量。
随后温笑着说“不算无用。但也多少受了影响,不吃为好。”
“那岂不是浪费了我大半天时间”月郤取回袋子,系紧系绳,“早知道就不跟那蔺岐说那两句废话了。”
见他那不快模样,月楚临轻笑“炼丹封炉前也需四周清静,蔺道长应是不清楚你到底炼到了哪一步。此次就当多个教训,下回再作更正。”
月郤应好。
心里却想,再没下回了。
要是兄长再发觉太崖的气息,肯定会察觉到什么。
眼见太阳快要落山,他又说还得去处理炼丹阁余下的原料,将丹药塞回袖袋后便离开了月楚临的院子。
等走远了,他才取出袋子,反复嗅闻着里面的丹药。
仅能闻见股混杂的药味儿。
奇了怪了。
兄长到底是怎么闻出来的。
他只用银针挑了那么一点粉末,竟也能被发现。
又走了段路,月郤远远就瞧见午时教他炼丹的赵医师。
见着赵医师,他忽想到,别不是丹药放了太久,致使蛇鳞的气息散出来了
思及此,他叫住赵医师,又拿出丹药。
“赵医师,”他问,“这丹若是放得久了,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赵医师笑道“除非受潮受热,理应不会。”
“那劳烦医师再检查一番,这丹药中可混进了其他杂息”
闻言,赵医师接过丹药,仔细查看一遍。
“小公子,这丹药不就是早上那批炼得好,也没混进什么杂息。”赵医师笑着将丹药递给他,“小公子要有兴致,平时也可以多去炼丹阁逛两趟。”
没问题
月郤面露狐疑。
那兄长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如此隐秘都不行,要不直接在书房里放个香炉,再将蛇鳞粉混进香里算了。
这样即便兄长发现,也没法子应对。
等等。
月郤蹙眉。
那不是连他自个儿都会晕过去
且等兄长清醒后,又该怎么解释。
一时难想出办法,他索性脚步一转,朝宁远小筑走去。
宁
远小筑。
从明泊院回来后,蔺岐刚开始还以为院中无人将近傍晚,但没一点灯火。
进了房间,却见太崖坐于桌前,似在阖眼休憩。
蔺岐“师父。”
太崖缓睁开眼,应了声。
他没问蔺岐今日去了何处,而是关心起另一桩事“玉衡,那八方道玉盘可带在身上”
蔺岐道是。
太崖懒散起身。
“把那玉盘给我罢,往后由为师来修缮禁制。”
蔺岐怔然“为何”
太崖垂下眉眼“没什么缘由,往后你只需温习符书。等见远解决了追杀令的事,便出府去。”
蔺岐还欲再问,夜色中突然闯进一道人影。
月郤大步流星地进了门“妖道,你”
瞥见蔺岐也在,他及时住声,转口道“道君,有两句话想跟你说。”
太崖“玉衡,今日符书既已抄录完了,便歇息去吧。”
蔺岐略一颔首,目不斜视地往门外走去。
出了门后,他才稍顿一步,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月郤。
等他一走,月郤便从袖中取出那袋灵丹。
“妖道,你这法子到底靠不靠谱”他靠着桌沿,那双星目里满是疑色,“我只拿针尖沾了点儿,混在一堆灵草里,又经水煮,又经火烧。连医师都没觉出异常,可兄长仅是闻了闻,便说这丹药里有你的气息,根本不碰。”
太崖拿起那袋丹药,摩挲一阵。
“见远身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行事自然比常人谨慎许多。”他问,“除了气息,他可察觉到了其他异常”
月郤仔细回忆一阵“这倒没有。他只说丹药气息混杂,会影响效用。”
“那便行了。”太崖将丹药递给他,“鳞片还余下多少”
月郤“我都磨成了粉,能用的还剩了大半若要再试,只怕得再小心些。”
兄长远比他想的还要谨慎许多。
太崖伸手“无妨。月二公子只需将剩下的鳞粉给我便是。”
“这就不试了”月郤道,“再过两天,等兄长忘了这事再试也不迟。”
“月二公子,最初也没想过你能让见远服下这鳞粉。”太崖调笑道,“不过是与他太久没有往来,想试试他的戒心罢了。即便月二公子被抓着,想来见远也不会落下什么重罚。”
月郤
“你这妖道”他陡然提声,又想到蔺岐还在附近,便生生忍下,“你存心耍我”
太崖眼中笑意更甚“再者,那黑鳞着实难磨了些,有劳月二公子了。”
月郤紧蹙起眉。
他就知道,不该跟这妖道谈什么交易。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将装着鳞粉的袋子往桌上一掷,“兄长根本不可能吃你这鳞粉。”
太崖拿起布袋,摩挲着系绳“他醒着的时候自是不会吃,可又并非时
时清醒。”
“什么意思”
太崖却笑“接下来的事,便无需月二公子操心了。天色已晚,慢走。”
几天后,日中。
“大公子”小童飞快跑进书房,怀里抱着一沓信,“无上剑派回信了”
月楚临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符书“拆信吧。”
小童飞快拆了那信。
匆匆读过后,他道“依着无上剑派的意思,已和赤乌境谈妥了。赤乌不日便会发下令旨,兵不外追,公子岐只要不踏足赤乌境内,那些追杀令就再不作数公子,赤乌已算是退了一大步。”
月楚临放下符书,从他手中拿过信。
细读过后,他道“另送信去太阴门,后日正午在大殿集议。”
小童应是,转身便走。
刚出门,他便停下了。
“奚姑娘,”他面露惊喜,“您今日怎的得空过来”
奚昭在门口踌躇着,要进不进。
“我来见大哥,他现下有空吗”
话音刚落,房内便传出应答“是昭昭么进来吧。”
“奚姑娘,前些日子摘了不少新鲜葡萄,甜得很,您记得吃”小童子说完便走了。
“大哥,”奚昭往房内探去大半身子,没进去,“这会儿很忙吗”
“不忙。”她不进门,月楚临便起身走至她身前,“如何不进来”
他一靠近,奚昭还是习惯性地往后退了两步。
月楚临笑意稍凝,语气仍旧亲和“昭昭还在为上次的事怪罪我么”
奚昭垂下眼睫。
看似避他,实则已将视线移至那团影子上。
“大哥”她犹豫开口,“其实我还有些生气。”
“生为兄的气”
奚昭点头。
下一瞬,就看见那黑影跟刺猬似的,边沿浮起细微的小刺。
她接着道“我是生气,可又总想着该和大哥把话说清楚。不然总闷在心里,难不成要置一辈子的气”
那黑影边沿渐趋平缓,又恢复了原样。
月楚临“昭昭若有何处对为兄不满,可直接说出来,我何时对你发过脾气,是么”
“是”奚昭抬眸瞟他一眼,又飞快垂下,“可大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如果是,也可以与我直说的。”
“昭昭为何会这般想”
奚昭低下脑袋,却始终盯着那团黑影,缓声道“上次那月管家说,是大哥要罚我,还要将我赶出去。”
“他是擅作主张阿郤应与你说过。”
“是说过,可大哥还没亲口告诉我。”奚昭说,“大哥,是不是因为我害了那蓬夫子,替月府惹来麻烦,所以才不能留我了”
月楚临一时没应。
在蓬昀的那抹散魂找上他时,说出了奚昭擅自出府,又打散他魂魄的事。
他知道,却并未言说。
既是太崖带她出府,那只需早日送走太崖便可。
但他却没想到,奚昭会自己说出来。
他面不改色地看着她,问“昭昭怎会害了那蓬夫子”
奚昭犹疑着开口“鬼王出巡那日,太崖道君说要带我出府逛逛,也好散心,我便去了。不想闯进了一处鬼庙,里面还有一只恶鬼道君将那恶鬼打死,也不知怎的,那恶鬼往我口袋里落了块黑石头。我一开始没发现,直到蓬夫子找上门,说我冲撞了鬼王出巡,要找我算账。争执间,他不小心碰着那石头,竟被打碎了魂魄。我害怕,只能和道君说起这事。他叫我放心,又把那块石头拿走了,说是上面有什么鬼气。”
月楚临耐心听着。
听到最后,他抬手,似是想要摸她的发顶。
但还没碰着,便又往旁一移,轻拍在她肩上。
“昭昭无须担心,蓬夫子并非因你而死,鬼域已有定论。我自也不会拿此事怪你什么。”
“真的”奚昭抬头,那含着懊恼不安的眼中总算多了笑意,“大哥不会因这事怪我”
“自然。”月楚临稍顿,“昭昭没做错什么。”
奚昭仿佛松了一大口气“那便好,我这些天总想着这事,连觉都没怎么睡。”
她进了屋,看着了小童子说的葡萄,走过去揪下一颗,吃下。
见她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气,月楚临的心绪也稍有缓和。
奚昭正吃着葡萄,忽瞥见他缠满白布的手。
她神情顿变“大哥,你的手怎么了”
月楚临下意识想往后藏“无事。”
“没事怎缠成那样”奚昭从他身后捉过手,担忧道,“是受伤了吗”
近些天来,她一直躲着不愿见他。眼下言语中多有关切之意,如一把小杵撞在月楚临的心头上。
他道“不过是练剑时不小心伤着了,并无大碍。”
“让道君帮你看看吧。”奚昭忽说。
月楚临稍怔“你说什么”
奚昭捧着他的手,抬头“道君帮了我不少忙,我还从没遇见过这般好的人。”
月楚临笑容渐敛“太崖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过小伤而已,何须劳烦他。”
“也是。”奚昭别开视线,似有些不自在,“那大哥道君会在府中住多久”
月楚临神情如常“昭昭为何提起这事”
地面的影子却跟沸腾的水般,翻滚着气泡似的黑雾。
奚昭松开他的手,转而剥起一颗葡萄。
“我也没认识多少人,以前的事又都忘得干净。好不容易遇见个有趣的,就想着能不能多留他一段时间。”
她举起一颗剥好的葡萄。
“大哥,你要吃吗”
面前的人却没应她。
那双素来含笑的棕亮眼眸,目下竟漆黑如墨,瞧不出丁点亮色。
“月楚临”盯着那颗剥好了皮的葡萄,挤出嘶哑不成调的喃喃“别人别人”
奚昭扫了眼地面。
阳光映照下,地面空无一物。
她抬了眼睫。
“别人”她想到什么,“是沾着了别人的气息吗”
“月楚临”紧拧起眉,他如野兽般微躬着背,神情中见着明显的躁恼不安。
“不行”
“不能有别人的气息”奚昭仍举着那颗葡萄,几乎要挨着他的唇,“那大哥帮我舔掉,好不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