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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7 章(二更)
    “并非。”蔺岐道,“只是师父回来得太过突然。”

    话落,他转过身去,顺手掐了个净尘诀,清理着地面的符灰。

    太崖看着他的背影,忽问“我走之前和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蔺岐动作一顿。

    良久才道“我以为那些话仅是戏言。”

    太崖发笑“玉衡何故以为本君会拿这种事戏耍人”

    蔺岐语气冷淡“道君常是对何物都不在意,也不见真心。”

    太崖笑意稍敛。

    好半晌,他才叹笑一声“玉衡,你这话着实伤人。”

    蔺岐稍侧过脸。

    从太崖的视角望去,仅能看见那不含情绪的眼梢。

    蔺岐缓声道

    “因我未在师父身上看见片刻的推心置腹。

    “在赤乌时,道君为求生路,将功法传授于我。

    “父兄追杀,道君又担心影响到执明山庄的安危,与我出亡赤乌。

    “逃至太阴城后,你亦为了免遭追杀,与昔日同门也做得交易。

    “道君,万物万象在你心底,似乎都有所衡量,秤上唯独不见真心。”

    太崖脸上笑意渐淡。

    等蔺岐说完,他问“眼下才为真话”

    “是。”蔺岐偏回头再不看他,语气生硬,“也是道君要斩断师缘在先。”

    “原来师缘五十载,在你眼中仅落得不见真心四字。”转瞬间,太崖面上又见笑,“我知晓了。如今追杀令已经处置妥当,月府禁制有我修缮。玉衡,明日你便可离开了。”

    蔺岐攥紧手,一字未应。

    半晌,他提步离开,始终没头回看太崖一眼。

    太崖静立片刻,也一转步子,进了房间。

    入夜,他正在检查玉盘,忽瞥见一道黑影从窗外走过。

    出门后才发现是蔺岐。

    他倚靠着门,叫住他“玉衡,天都快黑了,这是要去哪儿”

    蔺岐不咸不淡道“有东西落在外面,去拿。”

    太崖“别忘了时辰,早些回来收拾东西。”

    蔺岐并未看他,抛下一句“知晓了”,提步便走。

    太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眼看着那道人影逐渐融入夜色之中。

    方才叫他时,他神情间似有惊愕。

    像是根本没察觉到旁人气息。

    连气息都难以觉察到了么

    也不知修为跌到了何种地步。

    太崖若有所思地垂下眸。

    良久,他忽往前一步,跟了上去。

    明泊院,花房。

    奚昭躺在竹床上,就着昏暗烛火翻看着驭灵书。

    差不多快翻完一本,外面忽有人敲门。

    她大概猜到是谁,放好书便跑过去开了门。

    果然,蔺岐站在门外。

    沾了一身风霜似的,浑身透着难以靠近的冷寒气。

    先进来,一天比一天冷,门敞一会儿热气就全散了。”奚昭拉他进屋。

    蔺岐顺手合上门,问道“昭昭找我有何事”

    方才她递了纸鹤传书来,说是有事找他。至于到底什么事,信上也没写。

    奚昭正要开口,却觉他脸色不对。

    平日里他虽时常冷着张脸,但也能看得出情绪好与不好。

    她抬手捧住他的脸,揉捏两阵“你怎么了瞧着心情不好。”

    陡然被她说中心事,蔺岐眼睫稍颤。

    好一会儿,他才抬手握住她的腕,低声道“师父要与我断了师缘。”

    “太崖”奚昭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是你有其他师父”

    太崖不是挺在乎蔺岐的么,怎可能随便跟他断了师缘

    “是道君。”蔺岐垂下眼帘,“我说了些不当说的气话。”

    奚昭“什么话”

    蔺岐没解释,而是提起另一茬“百多年前除了赤乌、太阴和天显,还有另一界域唤执明。”

    “执明山庄”奚昭陡然想起在月楚临识海中听到的那地方,“之前听人说起过,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地方。”

    “那处是道君故居,一百二十年前遭魔潮血洗,仅剩了他一人。”蔺岐缓声说,“后来不知发生何事,他就此没了踪影。直到五十多年前,才在赤乌与他相见。”

    奚昭怔住。

    她从没听太崖说起过这些事。

    蔺岐又道“师从道君数十载,以为他多会为当日事愁绪万千。但自始至终从未听他提起过,至多拿魔族开些无足轻重的玩笑。久而久之,我只当他薄情寡义。”

    奚昭抿了抿唇“道君这人看着是挺吊儿郎当的,好像对何物都不上心。其实心细得很,有什么情绪也都埋在心底。时日久了,只以为他什么都不在乎一样。”

    “我理应最为清楚。”蔺岐垂下眼帘,“偏是我拿这些话中伤了他。”

    “他肯定是难受至极才说出了断师缘的气话。”奚昭想了想,“气话归气话,等你回去,还是得真心实意道歉才是。你是他弟子,他平日里虽不说,并不代表不在意你。”

    至少在她看来,在太崖心底,他这弟子还挺重要的。

    蔺岐应好。

    奚昭垂下手“要不你这会儿就回去免得误会积攒久了,再不好说开。”

    “此时已晚,道君已歇下。”蔺岐神情渐缓,又问她,“昭昭找我是为何事”

    “差点忘了”奚昭回过神,“前些天我去宁远小筑还你果篮,在你房间发现个小盒子,里头装了些东西你猜是什么”

    蔺岐忽记起什么,眉心一跳。

    但还未开口,她就已从床底下翻出个盒子,拍去盖上的灰,打开。

    她道“那时我见月郤总在宁远小筑打转,怕他找着这个,就擅作主张带回来了可小道

    长,你收集这些东西做什么”

    打开盒子的瞬间,奚昭便眼睁睁看着他整张脸都涨出薄红,连脖颈都见浅绯。

    哪怕眼下灯火昏暗,也分外明显。

    “并非收集”蔺岐几乎从未露出过这等失态神情。

    他快步上前,想要拿回盒子。

    但奚昭反应更快。

    将盒子藏在背后不说,还从中拿出一枚铃铛样式的东西,拎着那东西上面的系绳晃了晃。

    “这是什么是书里常见的缅铃么”

    “或许,我我并非”

    “这个呢”奚昭往旁避了两步,扔回铃铛后,又拿出一样玉打的东西,形似藕节,“这又是何物小道长,你从哪儿淘来的这些东西。”

    一瞬间,蔺岐耳根红得几乎快要烧起来。

    他索性再不作拿回来的打算,紧抿了唇,半晌才说“你给我的书说说女子头回难得快意,可借旁物协助。故此我并非故意,我”

    到最后,他再难开口。只紧绷着身道歉,说不该让她看见。

    奚昭将手里的东西丢回盒中,挑起笑眼看他。

    “小道长,你的脸好红。”

    蔺岐将唇抿得平直,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却是一言不发。

    奚昭又拿起那枚铃铛,拈在手里晃了晃。

    “这东西是你用还是我用”

    蔺岐低垂了头,神情僵冷,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皆可。”

    奚昭好奇“你也能用”

    “系了系绳,便如绳绕竹节,再”蔺岐勉强维持着正色,“昭昭,此等东西还是毁去为好。”

    “不好。”奚昭抬手圈住他的颈,忽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蔺岐仅作片刻怔然,便已下意识回吻住她,极有耐心地吮舐着。

    两人拥吻一阵,奚昭往后退去,压着稍急的吐息说“小道长,你系给我看一眼吧。”

    托在她后颈的手一僵。

    随后,那手缓移过侧颈、右肩,再顺着手臂滑落,从她手中接过了系绳。

    天将亮未亮。

    蔺岐合上门,抬眸望了眼远处天际翻出的一点鱼肚白。

    那铃铛的闷响和低喘有如两截缠绕的绳索,久久萦绕在耳畔,仿佛现下还能听见。

    他又垂了眸,看向攥在手里的系绳。细绳仿在牛乳中浸泡过一样,又似经雨水浇洒过,铃铛也沾上许多。他使了两三回净尘诀,也没能彻底弄净。

    面颊又是一阵发烫。

    蔺岐移开眼神,手指微动,便将那铃铛毁了个干净。

    等最后一点齑粉也消散在乍起的秋风里,他才往前迈去。

    回到宁远小筑时,天已大亮。

    寂静无声的院落里,太崖躺在凉亭底下的藤椅上,以扇掩面。

    蔺岐知晓他的脾性,这会儿多半只作阖眼,而没睡着。

    他又想起昨夜里奚昭说过的话,踌躇之下,终还是上了前。

    “道君。”他唤道。

    那掩在面上的扇子稍动。

    不多时,便露出一张瞧不出情绪的脸来。

    蔺岐屏息凝神,后道“昨日之事,是岐有错在先。”

    “你有何错”太崖反问。

    蔺岐“未思虑到道君的难处。”

    “我的难处”

    太崖散漫起身,一张脸半掩在凉亭投下的阴影里,仅能看见那挑笑的唇。

    却不像有多少笑意。

    “玉衡,既然你惯常一意孤行,眼下又何故考虑我的难处。”

    蔺岐倏然抬眸。

    便是太崖含笑说出这话,他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敌意。

    他问“道君此话何意。”

    “玉衡,”太崖又不紧不慢道,“你这是在装腔作势,还是故作挑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