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秉舟说完,这临时打扫出来充当书斋的屋子瞬间陷入死寂。
奚昭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清楚绯潜现下处于什么境况,只是没想到这人能看出来。
她瞥了眼绯潜。
却见他稍低着脑袋,耳根透红。嘴也微张着,呵出灼烫吐息。
好一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薛秉舟话中的意思。
他抬眸睨着眼前的鬼“你胡说八道”
薛秉舟蹙了眉,语气寡淡“我所说并非虚言,你现下是”
“住嘴”
绯潜打断他,眼神根本不敢往奚昭那儿瞥。
不知是因愤怒还是燥热,他的胸脯剧烈起伏着。
“你就是胡说八道”
薛秉舟盯他半晌,渐舒展开眉。
他自言自语般道“多数大猫脾气确然如此。”
绯潜“什么”
他正欲骂这多管闲事的鬼,就感觉尾巴尖陡起阵酥麻,一直窜上后腰。
浑身的气力都被这突来的刺激消去大半,他咬紧了牙,忍着失稳的呼吸,回身望去
身后,奚昭一手攥着他的尾巴。
“绯潜,”她晃了晃那毛茸茸的虎尾,“你能不能管管你的尾巴,往我背上打好几次了。”
他明明背朝着她,可尾巴却跟自动定位一样,不论她往哪儿挪都会跟着追上来。
随她摇晃,那股游窜在虎尾上的痒麻更甚。
绯潜几欲忍不住急促的呼吸,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知道。”
说话间,他的心跳一阵快过一阵,耳中也嗡鸣不断。
他再忍受不住,一把握住了尾巴上截,将它拽了回来。
薛秉舟看着那高高大大的男人,随后视线移向奚昭。
他忽问“你们是妖侣”
奚昭摇头。
“也是。”薛秉舟面无表情,“你身上有另一人的气息。”
他刚开始一直没感受到。
但许是绯潜的缘故,将那蛰伏的气息逼了出来。如同在密林间摇摇晃晃直起身的蛇,阴冷强势地阻挡着外息靠近她。
奚昭知晓他说的是太崖,也懒得解释。
反正再过两天,那道元阳之气就该散尽了。
薛秉舟思忖着以往养猫鬼的经验,说“可以抚摸他的后背,或是让他多消耗些精力。”
绯潜微躬着身,怒睨向他。
不是,这人把他当什么了
“我是妖”他恼道,“现下是嗯”
“人身”两字儿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就感觉到背上覆来一手,生生断了他将要脱口的话。
绯潜浑身一抖,余光瞥见奚昭抬了手,正轻抚着他的后背。
他低下泛烫的脸,忍着往她身上贴的冲动,眼睛却不自觉地眯起。
没过多久,他便耗尽了耐心,任
由自己陷在那快将他溺毙的快意里。
他转身躬了背,一把抱住奚昭,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尾巴跟过了电似的连抖直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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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会儿,许是嫌太别扭,他索性将她抱了起来,使她坐在了桌上。
“奚昭”他含含糊糊地唤道,毛茸茸的虎耳在她颈侧来回地蹭。
奚昭觉他好玩儿,捏了下那发烫的耳朵。又将手移至下颌,拿虎口卡着,迫使他抬起头。
“难受”她问。
绯潜点点头,失焦的视线落在了她脸上。
不知怎的,他忽想起上回隔着窗户,看见她与蔺岐待在一块儿的场景。
从心底渐生出一股连他自己都辨识不清的渴念,可旋即又记起太崖的话。
就如猫犬亲近主人,又下意识排抵旁人。
你仍视她如契主,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仅此而已吗
他晃了晃脑袋,将那阵不该有的旖旎心思晃走。
对待契主,确然不当如此逾矩。
但就在这时,奚昭像逗猫那般轻挠了下他的下颌。
“昨夜里不是好些了么,今天怎又成这样了。”
“我不知道”绯潜眯起眼,甩动的长尾缠上了她的踝骨,隔着裤管儿不断收紧。
薛秉舟在旁看着他俩。
突地,他往前两步,将手按在了绯潜的肩上。
绯潜原还觉得如置身暑日,仅能靠着奚昭的触碰舒缓满心燥热。
直到一只手搭在了肩上。
说是手,却没有丝毫温度。掌心带着冻骨头的鬼气,如一把锋利尖刀,猝不及防地扎在了他的肩头。
很快,那缕鬼气就流窜至四肢百骸。
绯潜眼眸微睁,打了个冷战,浑身燥热散得干干净净。他忽觉从头到尾都仿佛浸在了冰天雪窖里,连神智都清醒不少。
因着与他靠得太近,奚昭也感受到了那阵鬼气。
寒意覆上的瞬间,她往后稍倾去身子,同时推开了绯潜。
绯潜被她推得往后退了两步,站稳时仍旧寒颤不止。
方才是什么
他倏然偏过头,看向薛秉舟。
薛秉舟不动声色地迎上他的视线,垂手,语气如常道“勾魂时偶尔碰见发热难受的猫,会这样帮它。”
奚昭打量着绯潜的脸。
好像的确有效。
脸都白了。
绯潜忍着刨薛秉舟两爪的冲动“要我说声多谢吗”
薛秉舟稍怔,道“不客气。”
绯潜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
别动气。
不值得。
这人已经是鬼了,没法打死。
入夜,薛家二子照常离开了柿子湖。
回了鬼域,薛无赦将哭丧杖抱在怀里,眼梢飞笑。
他道“往常这伏辰寨
的妖,死了还要顶着满身杀债四处乱跑,以为逃得过惩治,叫鬼差好一阵费神。今日可好,被那几根锁妖链紧紧扣着,连库房大门都跑不出去。”
薛秉舟跟在他身后,好半晌才送出声应答“嗯。”
薛无赦陡然停住。
按说鬼魄无心,眼下他却觉胸口一阵沉闷。像被什么给堵住了似的,郁结难舒。
他侧身看向薛秉舟,问“今天玩得不自在”
薛秉舟沉默着摇头。
薛无赦不解“既然玩得痛快,怎还不高兴”
薛秉舟垂着眼帘,并未看他。
“不知道。”他木讷道,“许是看见了些东西。”
薛无赦反倒兴奋起来“什么什么你瞧见了何物别不是又有鬼差偷摸着挖走鬼核了,还是遇着了什么迷路的亡魂尽与我说,兴许能趁机会再往上面跑一趟。”
薛秉舟盯着手中的哭丧杖,漆黑的瞳仁里不见情绪。
她没碰着他,只不过是感受到了他的鬼气,便已有所排斥了。
“兄长,”好半晌他才开口问,“人会怕鬼么”
薛无赦眼眸稍睁,以为他又起了耍弄谁的念头,登时来了兴致。
“你想吓谁前两日阴阳殿那鬼吏追问我捉拿亡魂的事,非揪着我不放,还说要去酆都走一趟。依我看,就躲在他常走的路上,也好耍耍他届时莫说人了,鬼也得怕鬼”
听了他的话,薛秉舟陡然记起上回在树上,吐了长舌吓奚昭的事。
他不由得拧了下眉。
白脸长舌的鬼。
定然难看至极。
就不该那般。
“不想吓谁。”他侧过身往另一边走去,不大愿意看薛无赦。
后者陡然又体味到一股莫名的心绪,笑意稍凝。
他甩了两下哭丧棒,面上显出些正色来。
“秉舟,”他跟了上去,“你做了什么错事不成竟这般不痛快。”
薛秉舟摇头,可半晌后,又迟疑着颔首。
薛无赦问“我俩向来形影不离,怎没发现你做什么错事”
他知晓他这弟弟沉默少言,多数时候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仅能凭借双生子间的默契,感知着彼此的心绪。
而眼下,他竟生出股酸涩的懊恼来。
薛秉舟默了瞬,却只摇头“并未。”
兄长不会理解他的心思。
薛无赦向来心大,听了这话又笑出声。
“看来你唬人的本事总算有所长进,险将我也骗了去走罢,去瞧瞧那几个伏辰寨的妖鬼怎么样了。”
“嗯。”
月府。
月郤冒着小雨匆匆往前赶,脸上不见表情。
已过了四五天了,薛知蕴还没递来信,他便在月府和岭山派之间来回赶。
虽匆匆忙忙,头脑却始终浑噩不清。无论睁眼闭眼,当日那幕始终烙在脑中,反反复复地出现。
直到今日,他才陡然想起明泊院的花房里还养了头灵虎。前一瞬还在处理岭山派的事,紧接着就赶回了月府。
绥绥定也惦记着那灵兽。
他一路紧赶慢赶,可待看见了明泊院,脚上便如灌铅,寸步难行。
心头又泛起恰如刀割的剧痛,他垂下眼帘,如孤冷鬼魄般进了院子。
到了花房,他推门而入。
暮色四合,这房中没有半点儿声响,万分冷寂。
花架物件也都摆在原处,蒙上了一层薄灰,显然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月郤稍怔,快步上前。
挪开花架后,里面仅见虎窝和一个竹球,根本没有那灵虎的身影。
呆愣愣看了许久,月郤渐攥紧了拳。
也是。
绥绥都走了,那灵物如何会留在这儿
他踉跄着坐在地上,泛红的眼圈里渐有泪意。
为何他何物都没顾上。
他僵坐在地,呼吸越发不畅。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阵细微的响动。
月郤倏然抬眸,急忙起身往后看去。
但门口没那虎崽儿的影子。
月问星静站在夜色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待视线对上了,她才幽幽开口“二哥,奚昭还没回来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