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郤说完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四周都死寂得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急促、强烈。
如他压抑在那些话语里的情绪一样。
而月问星就那么呆愣愣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木讷挤出一句“你骗我。”
月郤攥紧手,别开脸。
语气也冷硬“我倒宁愿是在骗你。”
月问星闻言一颤。
她微躬了身,紧缩的瞳仁空洞无物。
这副死躯没有心跳、呼吸,失去了一切用以发泄情绪的感官和能力。
但还是有一点尖锐的疼从胸口扩散开,继而游走向四肢百骸。
“你骗我。”她送出喃喃般的低语,方才的气焰一下就没了,“我我不找她也行的,可二哥,你不能拿这种事来骗我。你怎么能拿这种事来骗我,二哥,你不能这样,不能”
月郤紧攥着手“我方才就说过了,你要不信,便自己去找月楚临。找他问清楚,当日缘何要留着她,又缘何知晓你是鬼魄,还纵容着你靠近她。”
月问星颤声道“大哥说过,说她说她会与我做朋友。”
“月问星”月郤终忍不住,怒斥道,“你当自己还是二岁稚童不成”
月问星猛然抬眼,死死盯着他。
她浑身都疼得厉害,可无从宣泄。
最后,她只能别开惨白的脸,不住重复着“你骗我,我要去找大哥,要找他对,找他。你是在骗我,骗我”
说话间,她撞开挡在身前的月郤,踉跄着往前走。
找到月楚临时,已到她快要消失的时候,指尖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可她无暇顾及于此,直接推开了卧寝的门。
房间内,桌上燃着一豆烛火。
月楚临便安静无声地坐在桌旁,提笔写信。旁边信纸已经垒了厚厚一沓,但他还在不断写着,就连房门被推开也未察觉。
月问星还未进门,就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味。
和着寒烈的秋风,如刀锋般呛进。
她怔愕在原地,看见了满室血迹。
她并不常来月楚临的房间,对此处的印象也不算深。
只记得布置得整洁干净,常有清雅淡香。
而现下,房间墙壁上泼洒着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地面也是,乱七八糟堆了不少书画,其上皆见暗红,刺目惊心。
她眼神一抬,看见了映在墙面上的影子。
因着烛火抖动,影子被拉扯得变形,隐约瞧得出人样。而那影子的脖颈处,横着数十道血线,如绳索般紧紧缚着它。
盯的时间久了,便会发觉那影子跟月楚临的动作并不同步。慢了一两拍不说,时不时还会如困兽般挣扎一阵。
最骇人的并非此处。
月问星移过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墙角。
那儿放着具人偶。
木头制成,
做得很粗糙,五官四肢都没精心雕刻,仅一个囫囵人形。
像是几截未经雕刻的圆木拼凑出来的。
跟这满屋狼藉不同,那人偶很是干净,上面未沾半滴血。
应是每日精心清理过,也没见丁点儿灰尘。
看见那人偶,月问星越发不安。
她几乎不受控制地喊出了声“兄长”
坐在桌前的人僵了一瞬。
半晌,月楚临缓抬起头。
与月郤一样,他也消瘦许多,脸上尽显倦容。
面容却远比月郤可怖脸颊上落着斑驳血迹。一双手也是,指节像是被刀子划过,横着无数道血痕。
他没处理伤口,任由鲜血流出,覆了一层又一层,手上几乎已瞧不出原来的颜色。
就连拿来写信的墨水,也被血色洇透了。
但他的神情又是温和的,唇边还抿着浅笑。
“问星,”他开口道,“我这会儿在忙,若有何事找我,不妨等下回。”
月问星径直上前,一把夺过了他的笔。
她竭力控制着情绪,只不过语气仍旧不稳“奚昭在哪儿她在哪儿”
月楚临温声道“上回便与你说过了,她身子不好,在外养伤。再过不久,她就”
“胡说八道”月问星打断他,情绪已在失控边缘,“月郤都已告诉我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月楚临缓慢起身,垂眸俯视着眼前人。
“问星,”他的语气仍旧温柔,只是多了些斥责意味,“何故这般急躁。阿郤不过是慌急了些,口不择言罢了。”
因着这话,月问星的心绪稍有缓解。
是了。
她知晓她二哥的脾气,行事向来莽撞。
兴许是他弄错什么了。
“那奚昭到底在哪儿”她勉强压着情绪,余光瞥着满墙的血迹,还有那角落里的人偶,“你又为何,为何会这样那角落的东西,又是拿来做什么的”
听她提起角落那物,月楚临稍怔,笑容竟又柔和些许。
“那是请天水阁为昭昭打的副身躯,放心,用的是最好的仙木,再不会坏。”
“身躯”月问星微睁了眼眸,瞳仁紧缩,“什么意思你将话说明白些”
月楚临的大半张脸都陷在夜色中,仅能瞧见那抿着笑的唇。
“不是已与你说过了么昭昭身体不适,身躯受了些许损伤。”他语气温和,“但无妨,待将她的魂魄接回来,换副躯壳便是。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问星,笔给我,还要给鬼域写信才是。若晚了,只会耽误昭昭回来。”
“疯了”月问星怔愕看他,一支毛笔紧攥在手里,“果真是你,是你害了她你”
“问星,”月楚临轻声打断他,“如何这般与兄长说话”
“住嘴你算什么兄长”暴怒之际,月问星陡然抬手,朝那沾着血的
脸颊上落下一记耳光。
她下手极狠,几乎用尽全身气力。打时手上的毛笔也还没放下,笔头在那张冠玉面庞上划出道深深血痕。
月楚临被打得偏斜过脸,须臾间,左颊便浮出红肿。从那划痕中流出的血,眨眼就覆住了半边面颊,顺着脖颈滑落,浸透了衣衫。
那支毛笔也应声落地,断成两截。
月问星又大步走至角落,拿起身旁的墨砚便朝那人偶狠狠砸下,一下就砸断了半截“胳膊”。
什么破烂东西
脏东西烂物
合该全砸了
“月问星”月楚临在身后唤她,语气冷下不少。
“住嘴”月问星无从宣泄,转身就狠掷出墨砚,正好砸中了月楚临的额角。
后者踉跄两步,抬手捂住前额。
不多时,便有血顺着指缝渗出。
“死的怎不是你”月问星凄叫一声。随后便有黑雾从她体内冲出,在半空钩织成庞然巨影,“非杀了你不可我要杀了你”
下一瞬,她全身就像是被钉住般,再动弹不得。
她僵站在原地,看着月楚临缓垂下手。
“问星,”他脸上已没了表情,语气平静,“你需要好好歇息。”
话落,有漆黑长链从半空延出,拴缚住了她的身躯,将她拽入影海之中。
月问星开不了口,也无法挣扎,只能任由那长链牵带着她沉入影海。
彻底沉入影海的前一瞬,仅留有一只眼睛。便是如此,她仍旧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看着他如何躬身捡起那笔,又如何走至角落,极有耐心地修复着被她砸坏的人偶。
眼见着月问星离开,月郤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良久,又担心她真闹出什么大事,终还是提步往月楚临的院子走去。
只不过行至半路,忽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冰冷异常,寒彻入骨。
月郤稍蹙了眉,转过身。
他早想到是月问星,正欲斥责,却在看见身后景象的瞬间怔住。
的确是她。
但此时她的身躯就如被砸碎的陶瓷般,各处皆见着缺口
脸碎了一小半,胳膊断了一条,身躯也破开好几个大洞,内里见着一片洞黑。
她已碎成这般,却好像根本就感觉不到疼。
那空洞涣散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她如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着“二哥,昭昭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那人说了在等她的信。要去找她,要找她”
月郤紧蹙起眉“月问星,你”
“二哥,只有你了,只有你能帮我。”月问星缓慢往前一步,踩着了他的影子。
月郤浑身一僵,难以动弹。
月问星抬手,这回却没搭在他肩上,而是掐住了他的颈子。
“说了没死,便是没死。你若不愿带我找她,我就自己想办法。”说话间,她不断收紧手。
掐紧喉咙的刹那,她的身躯轰然散成一团黑雾。最终凝成了一道细不可见的线,印在了他的颈上。
月郤身形两晃,低垂下脑袋。
没过多久,他才缓慢抬头,眼神空洞。
“骨灰”他低声道,眼神僵硬地移向月家祠堂的方向,“要找到骨灰才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