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鬼手蔓的藤条缓缓褪去,露出粗喘不止的御兽师和他的邪狼。
吴戒抖着手,往自己背后伤处一抹,五指间滴答着粘稠的血被雨冲走,紫晶蝎子已不见踪影。
“娘的小贱种。”他恨恨啐了一口。
这小贱种,简直是个怪物本以为这下好歹能把那只紫晶蝎子捆死在藤蔓里,谁料苍凌阑的直觉居然敏锐至此,鬼手蔓尚未显形,紫蝎已经被召回了御兽环中。
吴戒又骂一句,哆嗦着从腰间摸出解毒丸,囫囵塞进嘴里。
突然,鬼手蔓的藤条被强行撑开,超生长形态的白鹿从藤条的海浪中跃起,载着黑衣少女飞速退到了一块山石上。
雪泥压紧了四肢,喉中发出阵阵低鸣,蓝色的眼底像是燃烧着怒气腾腾的火焰
它的怒火,源自于御兽师的血。
苍凌阑手握短刀,轻轻喘息着。她身上革甲碎裂大半,手臂和腿上都见了红。
挡雨的斗笠噼啪碎成两半,缓缓从头顶上掉落,露出一对阴冷的眼眸。
“百花藤妖的花苞。”她松了松握刀的手,一枚花苞无声从指间飘落,“难怪。别说二阶,就算成长到六阶,正常的鬼手蔓也不可能这么大。”
“算你见识广,小贱种。”吴戒悍然抹去脸上的血水,“不错,我的鬼手蔓是个吞噬变异种。此番是你自寻死路,要怪就怪邱鹰那老店家吧”
“鬼手蔓,大增殖邪狼,诡影奔袭”
顿时,咿咿呀呀叫着的藤条疯狂涌动,邪狼则化作一道不可捉摸的黑色影子,两只战兽同时向苍凌阑袭来。
苍凌阑果断下令“雪泥,跑。”
当然要跑,傻子才不跑
现状已经完全不适合正面交手了。雪泥虽是变异种,但毕竟只有一阶,刚才与邪狼缠斗已经受了些轻伤,更不适合与变异鬼手蔓正面相抗。
至于阿尾,紫晶蝎子的移动速度缓慢,身躯又偏小,只可作为伏击的刺客。一旦面对这样大面积的藤蔓海浪,立刻就会被困在里面,苍凌阑甚至不敢将它从御兽环中放出来。
雪泥在黑暗的山中全速奔跑。
呼噜噜的古怪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宛如大山在打鼾,植兽们被惊动了,摇摆着枝叶发出威吓。
雪泥避开那些抽打过来的枝条,踏过突起的山石和断岩。雨水从它湿漉漉的毛皮上滴落,一瞬间就被甩在狂风里。
苍凌阑俯身贴在雪泥背上,她听着身后的狼嚎声和藤蔓拍打声,手指挑出了一支长箭,想了想又冷静地放下了。
吴戒负了伤,又中了毒,在这种黑咕隆咚的雨夜,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不敢贸然去追另一个熟识山路的猎人的。
身后那两只战兽,很快就会停止追击。
此时她更在意的,却是那株特殊的鬼手蔓。
“吞噬变异”苍凌阑低声自语。
野兽改变自己形态的途径有两种,
一种是进化,一种是变异。
进化途径由先天的种族决定,例如焰尾犬,四阶时便有希望进化成岩浆烈犬;而变异的情况就复杂多了,足足有三种途径。
第一种是天生变异,有的凶兽,一生下来就带有与原种族不同的特征,雪泥就是如此。
第二种是后天刺激变异,乃突然受到强烈的外界环境变化所致。例如她护送韩童一行人出山时遇到的破锣暴熊,现在看来,必然是被奇霜洞窟附近暴动的暗元素影响了。
前两种情况,都是可遇不可求。而第三种,则是唯一一种渴望变强的凶兽或御兽师能够自主掌控的,同时也是最危险、最强大的变异途径。
后天吞噬变异。
当凶兽或战兽直接吞下未提纯的兽核,有极大概率承受不住爆体身亡。但也有极小的概率,获得那枚兽核中蕴含的力量。
苍凌阑垂眼啧了一声,“老酒鬼的情报也不怎么样。”
显然,吴戒那只鬼手蔓刚刚吞噬过百花藤妖的兽核,因此才有如此巨大的躯体,才二阶就有堪比三阶的战力,甚至长出了百花藤妖独有的花苞
不难想象,等这只鬼手蔓成长到那些花苞绽放的时候,它将会掌握“诱魂花香”“吹粉回春”这些属于百花藤妖一族的基础技能,战斗力将迎来一个可怕的增幅
她得到的情报里没有这一茬,若非如此,方才的伏击本有七成把握可以一举制服吴戒,可惜了。
雪泥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苍凌阑回头一看,鬼手蔓与邪狼的身影已经远了。
正如她预料。吴戒不敢让战兽离开太远,眼看一时半刻追不上她,就选择召回了两只战兽。
苍凌阑让雪泥找了个开阔安全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从鹿背上爬下,轻喘着用手背擦了一把脸,将被雨水淋透的头发重新扎了一圈,然后半跪在地上检查雪泥的情况。
“呦呦。”雪泥烦躁地甩着尾巴,低头嗅苍凌阑身上的血味。
雪泥的腿上和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口,有邪狼的抓痕,但更多的是使用超生长强行挣开鬼手蔓的藤条时受的割伤。
入山时带的包袱早就放在了别处。苍凌阑用刀尖挑出扎进去的倒刺,又从怀中摸出随身的药囊,抽出几条晒干的愈心草叶,简单包扎两处较深的伤口。
“忍忍吧,暂时只能这样。”
苍凌阑站起来,将短刀归鞘。被鬼手蔓抽毁了大半的革甲也脱了,沾着血扔在雨里。
她转身看向来路,眼里晦暗莫测“想偷个懒还真不容易,要稍稍花点力气了。”
变异鬼手蔓不适合正面对敌。吴戒此时又极为警觉,擒贼先擒御兽师的法子八成走不通。
要想办法,先单独解决掉那头邪狼。
夜还漫长,风雨也还漫长。
这才哪到哪,刚刚开始罢了。
急雨让山路更加泥泞难行。吴戒拄着根树枝,一瘸一拐地赶着路。
邪狼与鬼手蔓,两只战兽都被他从灵界中放了出来。纵然如此,男人心里的恐慌却丝毫未少。
该死,该死苍凌阑那小贱种进山杀他,必是邱鹰老儿的命令,他帮神秘人带路之事,果然已经暴露了
若如此,朔城是不能回了,可黑袍大人仍在奇霜洞窟里,他该何处容身
吴戒心里一阵憋屈怎么偏偏就是今晚
前几天他谨慎得很,死皮赖脸地跟着黑袍大人,而到了明后日,大人办妥了事就会来见他,他拿了赏赐便可经山路离开朔城。先去寻个偏僻清静的城池躲一阵子,服下丹药契了战兽,自此改头换面
可恨偏偏就是今晚
虽说刚才交手,险险逼得苍凌阑退走,可他负伤不浅。何况小贱种捕猎时素来冷酷周密,焉知她是否还有同伙,焉知这片山里是否已被设下了重重陷阱
“咿,咿。”鬼手蔓感应到御兽师的心绪波动,小心翼翼地凑上去。
它努力挥舞着藤条,似乎想要给自己的御兽师一些安慰。
滚滚滚”
吴戒却怒火冲头,冲那株鬼手蔓劈头就骂,“连个一阶的飞光鹿和没启灵的凡人都弄不死,废物”
“它是变异种,你就不是了老子抵上全部家当,花了两年才刺激你变异成功,到头来还是株烂草”
“咿咿”鬼手蔓生得一副狰狞外貌,此时面对主人的责骂,却怯怯地耷拉下藤条。
吴戒气不过,扬起匕首想抽打几下,又怕真伤了战兽,待会儿再遇上敌人无力自保。
只得又骂“若不是你迟迟领悟不了疗愈技能,老子也不至于现在还流着血”
“咿”鬼手蔓愧疚地低头。
突然,风雨声中隐约夹杂着凶兽奔走的轻响,顿时把吴戒吓得抖了三抖他此时已如惊弓之鸟一般,立马一个抱头缩在鬼手蔓的枝条后。
再循声望去,就看见一道白鹿的影子,从不远不近的断崖间飞速跃过,立刻隐没在丛林间了。
吴戒眼前就是一黑。
姑奶奶,她怎么还敢来
不对,看这情形,哪里是去而复返,这小贱种分明是根本就没走远
吴戒寒毛直竖,提着一口气原地警惕了半晌,苍凌阑并未有更多的动作。
可当男人抬腿开始走,那白鹿居然也远远跟住。
有时是树丛间一晃而过的影子,有时是身后积水被踩踏的噼啪声响,仿佛刻意要他知晓,如此明目张胆
吴戒简直要疯了。这冷雨暗夜,连最老练的猎人也不愿在大山里窜。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哪来的胆子,竟咬紧了一个比自己更高阶的御兽师穷追不舍
起初,吴戒还抱有一丝希望。或许再耗上片刻,等苍凌阑发现确实无从下手,就会选择退走。
可惜,身后那年轻的猎人并不遂他意。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苍凌阑就不远不近地骑鹿跟在吴戒
周围。
他进,她便退;他跑,她又追。也不放箭,也不攻击,更不开口,活像个雨里的幽魂,沉默地尾随着。
吴戒仓皇回头几次,终于在某一刻把牙一咬,翻身骑上了邪狼的后背,一边收回鬼手蔓,一边驱使邪狼加速奔跑起来
后面,苍凌阑眯眼喃喃一声,“好啊,小看我。”
呦99”雪泥也叫了一声,似在附和。
邪狼本身不算适合乘骑的战兽,若未做过专门的训练,又无鞍鞯、缰绳之类的器械辅助,对御兽师来说并不好驾驭。
何况邪狼的爆发力虽强,论及耐力却远远不及飞光鹿吴戒居然痴心妄想能靠邪狼甩脱她,做梦呢。
苍凌阑“追”
又一场狂奔开始了,只不过这次,奔逃者和追逐者完全颠倒。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时辰,飞光鹿和邪狼载着两位御兽师,冒着反常的大雨,在山里狂奔不止
寒风扑面,四面八方都在雨水的击打下哗啦啦地响。苍凌阑刚卸了甲,这时仅一枚夏日才穿的单衣伏在雪泥背上,冻得唇色都白了。
严寒可忍,只怕拉不稳弦。她从腰间摸出酒囊,硬灌了好几口,目光始终不离前面的猎物。
吴戒又怒、又急、又烦躁,整个人憋屈得要命。邪狼跑起来颠得他头晕脑胀,背后和腿上的伤口流血更狠,浸着雨钻心地疼。
在不知道第几次回头,发现白鹿依然在山林间奔跑,而且居然越来越近的时候,男人终于撑不住了。
他娘的,自己堂堂一个契约了二阶吞噬变异战兽的御兽师,面对这未启灵的小丫头片子,为什么要逃来躲去
“找死”吴戒突然大吼一声。
他粗喘着,浑身湿透地从停下的邪狼背上爬下来,猛地回身一指,眼睛血红“去,成全她,把那小贱种给咬个稀烂。”
“呜嗷”
灰狼长啸一声,飞也似地窜了出去。四足下腾起黑色的影子,奔跑的速度陡然提升了一倍。
暗元素技能,暗影奔袭
“来得好。”苍凌阑右脚轻踢雪泥的肚腹,白鹿心领神会,在山石上一点,来了个原地调头,转身就跑。
但这次,吴戒抱了不死不休的心,邪狼很快发动了第二次暗影奔袭,沿途的几株灌木都被撞断了枝叶,转眼间已至身后。
苍凌阑面不改色,找准时机在雪泥背上一踏,左臂一抬,单手攀住一株望天木垂下的枝条,整个人悬挂在了半空中。
接着,她手臂发力猛地一荡,换为右手攀援,直接把自己甩上了树
硬弓落在少女掌中时,邪狼正从树枝下奔过。
说时迟那时快,苍凌阑搭箭弹弦,展臂如鹤。那抹冷光刺破雨幕,追风而来
邪狼此时速度已提升到了极致,且满心盯着眼前的白鹿,如何防得住背后猝然的一箭
箭矢在它的后足上刮去一道血肉。邪狼一声惨嚎,刹不住劲,竟是迎
头摔进嶙峋的怪石间,撞了个头破血流
下一刻4,悄然折返的白鹿猛地跃出,那双变异的剔透双角经灵流淬炼,有如刀锋一般,狠狠捅入了邪狼的侧腹
鲜血狂飙
邪狼凄厉地惨叫起来,大张的嘴里,狼牙倏然亮起金属般的光泽,咬向白鹿柔嫩的脖颈
“雪泥,退后”
黑暗中暗光一闪,猎人的第二枚铁箭再次射来。
白鹿听令,抽身疾退,轻巧落在一块高峻石壁上,甩落角上的血珠。
后方破风声已近,邪狼欲追不能,只得一个拧身,以技能“铁齿”相迎。
箭矢被它咬断在口,竟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声
“吼”
吐掉断箭,邪狼的双眼锁定了树上的猎手。
此时,它与苍凌阑相距不过二十丈远,只需几个飞扑,毫无战力的人类便会葬身狼口
苍凌阑面不改色,将第三箭拉得满弦,“践踏”
“呦”
瞬时,鹿影自石壁上跃下,傲然清啼。积水照亮了一团雪光,翩若惊鸿。
“吼嗷”
邪狼怒目咆哮,拖着伤足,奋力跃起,向着人类御兽师的方向发动了第三次“暗影奔袭”;而雪泥借俯冲之力,前蹄大开,以“践踏”正面相迎
两只战兽技能相撞,半空中灵流轰然炸开,连从天空落下的雨线都向四方斜飞。
望天木的枝叶簌簌剧震,树上的苍凌阑扣弦不发,眯眼看去
但见一道灰黑色影子如断线风筝,直直坠向大地。
她心里便知胜负已定,手指一松,箭矢离弦。
远处,吴戒仍缩在鬼手蔓的保护下,咬牙以精神联系操纵着邪狼战斗。
可突然,他脸色骤白,仿佛被当胸捅了一刀,张嘴就是一口鲜血噗地喷出
阵纹消散,精神联系崩断
他的战兽邪狼,被杀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