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方才听闻苏辙一番话,面上并无任何惊惧之色。
八郎说得对
这事儿和他们没关系
比起他来,小小年纪的苏辙更是沉稳。
兄弟两人隔着书房老远,就听到史吉那响彻天际的哭声“疼”
“爹爹,好疼啊”
“我要娘娘,我要去找娘娘”
苏辙与苏轼走进去一看,只见史吉头上已鼓起一个鸡蛋大小的包,一旁的史彦辅更是一脸着急“吉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苏洵一看到两个儿子,就道“六郎,八郎,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知道两个儿子性子的,知晓两个儿子不会与人动手的。
苏辙正欲开口,谁知苏轼就抢在他前头一五一十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最后更是道“爹爹,史叔父,这件事和我们没有关系。”
“是鸡屎,不,是史吉自己打到自己的”
史彦辅虽文采不怎么样,但他能与苏辙成为密友,又怎会是是非不分之人
史彦辅看向史吉,皱眉道“吉儿,可有这么一回事”
史吉虽被家中长辈宠坏了,却也不是那等信口开河之人,只抽噎着点点头,又道“爹爹,若不是那坏八郎与我说话,害我分神,我就不会打到自己”
苏辙接话道“史吉哥哥,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难道与你说话都不行了吗”
“还有,不是长辈们不是说大的该让着小的,你比我大,该让着我才是”
史吉一愣,连脑袋上鼓起的包都顾不上,指着苏辙道“你,你明明知道我叫什么,你是故意那样叫我的对不对”
苏辙懒得接话。
史彦辅见儿子不哭了,也不闹了,想着这孩子也没什么事儿,便道“好了,今日是你与八郎初次见面,可谓不打不相识。”
“你们一起出去玩吧”
史吉也知晓爹爹并非娘娘,可不会一味纵容他,只能抽噎着出去。
三个孩子一出去,就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史吉皮得很,如今也顾不上头上起的包,只盯着苏辙看。
苏轼护犊子道“鸡屎,你看什么”
“你要是敢欺负我弟弟,我可不会放过你”
“就算你厉害,可我们有两个人,你只有一个人,动起手来,谁赢谁输还不一定了”
说这话时,他声音还微微有些发颤,可见心里还是害怕史吉的。
苏辙心里又是一暖。
史吉可不会将苏轼这个“手下败将”放在眼里,只看向苏辙道“你不是知道我叫史吉,为何故意要叫我鸡屎”
“还有,你不怕我”
与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就没有不怕他的。
而他,也很喜欢将那些孩子吓得哇哇大叫。
苏辙
却是反问道“那你既然明知道我六哥的名字,为何要叫他车轮子”
“鸡屎不好听,车轮子难道就好听了”
他看着史吉头上那鸡蛋大小的包,觉得这人也挺厉害的,这样了都能镇定自若与能不哭“而且,我为何要怕你”
这话问的史吉无话可说,看了看苏轼,却也没有道歉的意思。
苏辙可不会惯着他,转过头与苏轼道“六哥,鸡屎哥哥不是马上也要去天庆观念书了吗到时候你就把他的绰号告诉大家,让大家一起笑话他”
“他的绰号可比你的绰号难听多啦”
“更何况大家都是进天庆院念书的,轼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可不是什么车轮子的意思”
苏轼笑眯眯的,连声道“八郎,你说的极是”
一时间,史吉的脸色简直比锅底还难看。
他已经想到到了天庆观所有人都喊他“鸡屎”的盛大场面,想他堂堂史大奈的后人,竟被人这样叫,他如何忍得了
想来想去,他这才犹犹豫豫开口道“八郎,你说的是,是我不对在先。”
他又看向苏轼,低声道“六郎,对不起。”
“先前都是我的不是,你要是心里不高兴,就骂我几声鸡屎解解气吧”
“我只是觉得好玩,所以才会那样叫你,没有坏心的”
苏辙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这个史吉敢作敢当,知错就改,倒也坦坦荡荡,叫人钦佩。
苏轼看着史吉,轻声道“娘说了,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以后我们一起玩吧,你不喊我车轮子,我也不要六郎喊你鸡屎了好不好”
史吉笑着点点头。
迎着阳光,他脸上的笑容与他脑袋上鸡蛋大的包一样灿烂耀眼。
小孩子就是这般,一会吵吵闹闹,一会又和好如初。
史吉更是满脸骄傲与苏辙兄弟两个说起史大奈来,史大奈是唐朝人,他有个好朋友叫程咬金,这两人都是很厉害的猛将。
说起自己的祖先来,史吉眼里是亮晶晶的,最后更是道“我听我爹说了,读书人都是有表字的,你们说我要不要给自己表字取个小奈这样以后人人疼就会喊我史小奈了。”
苏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苏轼与史吉齐齐看向他。
苏辙这才解释道“我觉得这个表字不好,你才五岁,若是努力,以后成就兴许能超过史大奈,顶着史小奈这样一个名字,你永远只能当第二个史大奈”
史吉看向他的眼神更加钦佩,摸着他的脑袋道“你说的极有道理。”
“八郎,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懂得倒是怪多的。”
“马上六郎与我要去天庆观读书,到时候我们三个互相帮助,我娘常说我空有蛮力却是缺心眼,我看你们兄弟两个斯斯文文的,若是有人欺负了你们,我来保护你们”
苏辙与苏轼
兄弟两人齐齐称好。
三人的友谊很快建立起来。
与苏轼不愿离家去天庆观念书不一样的是,史吉想着要去天庆观念书高兴得很,毕竟史家孩子少,平日里就他一个人玩扁担,怪没意思,一想到马上有那么多小伙伴,他别提多高兴。
当然,史吉也是有烦心事的。
那就是给自己取个独特且威风凛凛的表字,就算苏轼与他说如今他还小,不用着急,但他还是不答应。
想了又想之后,史吉终于扬声开口道“我想到了”
“我的表字就叫无奈,既与史大奈沾边,又威风凛凛,旁人一听就不敢小瞧我”
苏辙
苏轼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
后来还是苏轼忍不住道“你当真要叫这个吗”
史吉郑重点了点头,脸上神色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以后你们不要叫我的大名,就叫我史无奈”
苏辙见他心意已决,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得。
他的朋友就是不走寻常路。
苏辙原以为史彦辅史叔父听说这名字后定会大力阻拦,谁知道书房中的史彦辅一听这话却是眼前一亮,夸赞道“你这名字取的真是好,以后你到了天庆观肯定无人敢欺负你”
“无奈”
“无赖”
“真是个好名字”
苏辙再次与苏轼默默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实在是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史吉这名字得到了自己父亲大力支持,是高兴不已,更是放出话道“以后你们不要史吉,免得有人像八郎一样给我取外号,以后你们就叫我史无奈”
苏辙看了眼史吉,不,史无奈,点头道“好的,无奈哥哥。”
很快三个孩子又高高兴兴下去玩了。
史彦辅这才与苏洵说明其中的原由,虽说他儿子向来顽皮,在一众同龄孩子中史无往不利,但天庆观中还是有好些大孩子,他儿子肯定惹不赢,有道是凶的怕横的,这个表字一听就不那么正常,旁人肯定不敢招惹他而已。
苏洵一听,只觉得这话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史无奈教起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个玩起扁担来,用他的话来说,苏轼马上要去天庆观念书,天庆观学子多,难免有些喜欢欺负人的孩子,苏轼跟他学上几招傍身也是好的。
苏轼是嗤之以鼻。
倒是苏辙很感兴趣,在旁边捡了根木棍也开始瞎比划起来。
所以一下午的时间,史无奈就在心里将苏辙划为自己第一好的朋友,至于瞧不上他“武艺”的苏轼,则被他划为第二好的朋友。
等着史无奈父子离开苏家时,他更是百般不舍,与苏辙、苏轼挥手道“过几日我再来找你们玩。”
苏洵却笑道“到时候你再过来,只怕就只有八郎一个人在家了。”
苏轼嘴角抽了抽
,当着客人的面这才强忍着没哭出来。
接下来的几日,苏洵则忙起苏轼入学天庆观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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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苏家与天庆观张易简张道士有几分交情,当张易简收到苏洵来信后,很快就回信一封,信里说自己早就听说苏轼聪明过人,建议苏洵早些将苏轼送到天庆观念书。
程氏便忙替苏轼收拾起东西来,这几日的时间里更是要苏轼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毕竟到了天庆观可没人伺候他。
五日之后,苏洵就要送苏轼前去天庆观念书了。
这日一大早,苏轼哭的眼泪鼻涕齐飞,如后世不愿上学的孩子一样,嘴里嚷嚷道“我不要去天庆观”
“我不要去天庆观”
可小孩子的挣扎有什么用呢
苏洵直接扛着哭天喊地的苏轼上了马车。
一直到马车看不见,程氏这才牵着苏辙的手转身,苏辙只道“娘,六哥真可怜,小小年纪就要去外头念书。”
方才他原还想叮嘱苏轼几句的,要苏轼勤刷牙勤洗澡,毕竟这小崽子不怎么爱干净,后来更写过“衰发不到耳,尚烦月一沐”这等叫苏辙不耻的诗。
可后来他看到苏轼那样子,觉得给糖给苏轼吃,苏轼都不会要,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
程氏正色道“读书哪里有不辛苦的”
“想当年你大伯父与二伯父都是这样勤学苦读熬出来的。”
她扫了苏辙一眼,道“你啊,也别觉得六郎可怜,打从明日起你就要跟着我开始启蒙。”
“我虽学问比不上你们爹爹,可教认字儿还是够的。”
苏辙一愣。
程氏可是不折不扣的严母,比苏洵严格多了,他担心他一个字没写对,就会被打手扳心。
但启蒙一事还是这么定下了。
程氏与苏洵商量一番后,想的是先由她给苏辙启蒙,等着两三年后苏辙也是要去天庆观读书的。
毕竟苏洵明年春闱是高中也好,还是落榜也好,都没时间再给苏辙启蒙的。
不过苏辙先前给苏轼启蒙的器具都在,所以程氏也不必费多少时间。
苏辙见这事再无转圜的余地,还是想挣扎一二,不由与程氏道“娘,翁翁说他想给我启蒙,您如今要管家,忙的很,只怕不得空”
程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老太爷给你启蒙那叫启蒙吗整日不是带着你在菜园子种菜,就是带你认竹子。”
“这件事就不劳烦老太爷了。”
苏辙微微叹了口气,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程氏原是有几分担心的,毕竟苏老太爷疼苏辙,她怕苏老太爷又像刚给苏轼启蒙时一样指手画脚,可惜,苏老太爷却是什么都没说。
翌日一早,三房就传来了朗朗读书声。
不过小半日的时间,苏辙就叫苦不已。
也不知因程氏是卷王的原因,还是有苏轼珠玉在前的原因,程氏对苏辙要求极
高,要他每日认五十个字。
这五十个字倒不难,难就难在苏辙既不能学的太快,又不能露馅。
一上午下来,苏辙累的趴在桌上直叹气,连大厨房送来的野鸡瓜齑都没胃口。
野鸡瓜齑是北宋家里常吃的小炒,用酱瓜、笋丁、野鸡肉、葱白拿猪油爆炒的美食,又香又鲜,很是下饭,苏辙很喜欢吃。
但这会子的苏辙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连连叹气“娘,我好累啊。”
他可知道苏轼刚启蒙不久每日就能学习一百个生字,他可不像这样累。
程氏却摸摸他的脑袋,笑着道“过几日就好了。”
一副完全没商量的意思。
苏辙听她话里话外皆是累久了就没感觉的意思,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多吃饭。
可很快,苏辙就意识到自己将启蒙一事想的太过于简单。
他有心藏拙,苏轼学一两遍的字他要学上五六遍,程氏见状,便想着勤能补拙,所以要他每日将生字认完后再一个字抄上百遍。
他刚流露出不满,程氏就道“八郎,有道是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你天资平平,只有加倍努力才是。”
“当初你二伯就很喜欢抄书,虽说你年纪小不懂好些字的含义,可抄的多了写的多,就能明白了。”
苏辙
好吧。
经此事,他是想了又想,决定还是藏拙为好,毕竟比起小小年纪被送去天庆观念书,这几千个大字也不算什么。
可每每苏辙练完大字后,还是连连感叹道“真的好累啊”
他只是个不到四岁的孩子,难免精神不济,更是忍不住想,要是自己生病就好了,这样就能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有道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到了夜里,苏辙就浑身发热起来。
任乳娘连忙去喊程氏,又是用温水擦身子,又是请大夫,足足忙了半夜。
大夫如苏辙所愿,叮嘱他好生休养几日。
这下,苏辙可不用读书写字,而是要喝药。
古人信奉良药苦口,每碗药是又浓又苦,苦的苏辙直皱眉头,偏偏任乳娘说喝药之后不能喝水,要不然会冲散了药性。
苏辙只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好在没两日他就收到了苏轼的来信。
没错,年仅七岁的苏轼已经会写信了,不光给苏洵,程氏与苏老太爷各写了一封信,还给苏辙也写了一封信。
任乳娘不识字,只能请程氏过来给苏辙念信。
程氏轻声念道“八郎,见信如见人,你在家一定要听爹娘与翁翁的话,莫要顽皮,我在天庆观一切都好,你莫要担心”
听到最后,苏辙有几分震惊“这封信真的是哥哥写的吗”
他只觉得苏轼去天庆观念书没几天,像长大了不少,有了点当哥哥的样子。
程氏道“这的确是六郎的笔迹。”
读书能知礼,可见这话没
说错。”
“八郎,等你好起来了,娘再教你启蒙。”
苏辙小脸一垮,脸色简直与喝药时差不多,更是好奇道“娘,六哥与你们写信说了些什么”
程氏直道“没什么,不过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她一想到苏轼写给他们信中的内容就觉得好笑,不管写给她的,亦或者写给苏老太爷或苏洵的,信中只有一个重点。
我不想在天庆观念书
我要回家
爹娘翁翁你们快救我回家
这等教坏弟弟的话,程氏可不会与苏辙说的,她轻声道“八郎,你可要与六郎回信你不会写字不要紧,我帮你写”
苏辙想了想,这才道“娘,您与六哥说,说我已经开始启蒙了,我已经会认识几百个字,再过些日子,就能与他写信了。”
“娘,您再告诉六哥,就说他走了之后我生病了,不过如今看过大夫,喝了药,已没什么事”
他虽并非聒噪之人,可一想到苏轼,脑海中就浮现一个坐在案几前可怜巴巴的小身影,就想多与他说说话。
所以到了最后,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足足写了五页纸,写的程氏手都酸了。
程氏不是不心疼苏轼。
只是她更知道读书不是那么简单的,她知晓天庆观的伙食肯定没有家中那样好,所以便命大厨房做了些吃食。
但如今天气热了,一些菜是放不住的,只能做些豆豉,羊肉酱送过去。
苏家已许久没吃过羊肉,程氏想着贪吃的苏轼,想了又想,还是当了支陪嫁的簪子买回来些几斤羊肉。
当傍晚苏吃饭时看到炙羊肉时,是微微一愣“乳娘,怎么会有羊肉”
如今已是六月,他还记得上次吃到羊肉还是过年的时候。
任乳娘只含糊说不知道。
苏辙想着待会儿去问问程氏,如今他跟着程氏启蒙,家中不宽裕他还是知道的。
不过他正病着,对上炙羊肉这道大菜没什么胃口,目光被豆豉吸引了去。
豆豉佐粥极好,用大豆、小麦粒、生姜、茄子、紫苏、川椒做成的,一口下去,鲜香爽口,麻麻辣辣,让人食欲大开。
苏辙就着这碟子豆豉多用了一碗粥。
他到底病了,吃饱喝了药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他好似听到了程氏说话的声音。
程氏方才已盯着大厨房将羊肉酱,豆豉做好,刚忙完的她就匆匆过来看望苏辙,任乳娘轻声道“大夫说了,只要八少爷能吃能喝就没什么事儿,方才他吃了两碗粥,一个炊饼了。”
程氏看着那碟子几乎动都没动的炙羊肉,不免有点心疼。
她统共买回来了五斤羊肉,正院与长房处各送了一斤,苏洵与苏辙这里加起来一斤,剩下两斤全做成羊肉酱送去了天庆观,一罐送给苏轼,一罐送给了张易简。
她自己是一块羊肉都没舍
得吃。
任乳娘在苏家多年,多少也有几分了解程氏的性子,只道“您可吃了若是没吃,叫大厨房将这碟子羊肉热一热,方才八少爷是一筷子都没动,只说没胃口。”
顿了顿,她又道“方才八少爷还问奴婢为何会有羊肉了”
“叫奴婢说,这羊肉与猪肉都是差不多的,您又何必当了自己的嫁妆去买羊肉”
程氏微微叹了口气“别看这孩子年纪小,却是什么都懂”
“六郎小小年纪离家,实在是可怜,他最喜欢吃的就是羊肉,我嫁妆的簪子多的很,少一支也不算什么。”
苏辙隐隐约约听到这话,很是心疼程氏,再也睡不着。
他一直等程氏与任乳娘等人分食完这碟炙羊肉后,这才揉着眼睛醒过来。
程氏虽为严母,但对孩子们的爱却是半点不掺假的,笑着问他今日可好些了没,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最后更是道“八娘一直吵着要来看你,我好说歹说这才劝住,喏,这是她带给你的绿豆水。”
苏辙喝着爽口的绿豆水,忍不住道“娘,您替我谢谢八姐姐。”
“对了,厨房做给六哥的羊肉酱和豆豉真好吃,您差人将东西送去天庆观了吗若是没有,我想拿了压岁钱给六哥买点糖霜玉蜂儿。”
“六哥最爱吃糖霜玉蜂儿了,他一个人在天庆观,太可怜了。”
“不过您得再我给六哥的信上再添上一句,要他吃完糖记得刷牙,不然牙齿会坏掉的。”
程氏笑着答应下来。
因炙羊肉一事,苏辙认真打量一二,这才察觉苏家的银钱是越来越紧张。
程氏原先每年都会给自己做上两件新衣裳,毕竟她管着家,人情往来都是要她出面的。
但今年春日夏日,她却是一件新衣裳都没做。
去年时候,他两三个月就能吃上一次羊肉,可今年却是大半年才吃上一次羊肉,还是沾了苏轼的光
一想到这里,苏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他看着程氏,认真道“娘,我有悄悄话要和您说。”
程氏哑然,叫常嬷嬷等人下去后这才道“八郎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苏辙正色道“娘,方才您与乳娘说的话,我都听到啦”
与后世所有家长一样,程氏只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这些琐事你不必操心,只需要好好念书就行了。”
这等话,苏辙难以苟同。
他握着程氏的手,认真道“娘,您这话说的不对,我是家中的一份子,家中日子过的艰难,我哪里能安心念书”
“娘,从前六哥教过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您变卖嫁妆并非长久之计,这嫁妆总有卖完的一日,到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
“二伯如今虽升官了,但他初到阆州,花银子的地方多的很,每年手中余钱也没多少,送回家的银子也不会太多。”
“马上大哥,二哥他们
要参加科举了,六哥进了天庆观念书,五姐姐与八姐姐也越来越大咱们节流的同时,为何不想着开源”
程氏知道这孩子向来鬼主意多,只笑道“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却谈何简单”
虽说宋朝民风开放,做生意的小娘子不计其数,但像苏家这等大家族却鲜有女子做生意的。
再说了,做生意需要本钱,更是有风险,以苏家如今境况,若是亏损,无异于雪上加霜。
苏辙提醒程氏道“不是有二舅母送给我的那个金钳镯吗”
“您将镯子拿去当了,当本钱”
程氏觉得他童言童语很有意思,笑着问道“好,这下本钱有了,可做什么生意了”
苏辙缓缓道“您绣工极好,画的花样子也好看,为什么不开一间纱縠行”
程氏嘴角的笑容顿时滞住了。
程家当年就是以丝绸,纱布制品发家,如今更是眉州乃至四川赫赫有名的丝织品大户。
遥想当年程老太爷在世时,最疼爱的就是幺女程氏,时常将她驮在肩上去纱縠行转悠,耳濡目染之下,纱縠行种种,程氏比两位兄长更为清楚。
苏辙看向程氏,道“娘,我知道您在想些什么,您肯定在想若是咱们苏家开了纱縠行,肯定会影响程家纱縠行的生意。”
“可咱们一没偷二没抢,光明正大做生意,又有什么关系”
“大家都是长了眼睛的,哪家的布好自然去哪家买。”
程氏面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只轻声道“咱们八郎真是聪明。”
“不过赁铺子做生意一事非同小可,得从长计议。”
等着陪儿子说了会话,她这才回去。
一路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苏辙方才的话,若真的开纱縠行,她觉得是稳赚不赔之事。
只是,这纱縠行一开,以后与程家是再无重修旧好的可能。
程氏心里乱极了。
就算两个哥哥对她不好,但程家还是有她的母亲在的,程老太君对她远比不上程浚与程濬,但到底也是她的亲娘
程氏是满腹心思回去。
她刚回去就见到苏洵坐在桌边等着她,只不解道“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书房看书吗怎么回来了”
苏洵指了指桌上一筷子都未动的炙羊肉,含笑道“我自然是有要紧事才回来的。”
他与程氏夫妻十几年,对程氏的性子清楚的很,想必程氏是舍不得吃羊肉。
既是如此,他又怎会吃独食
苏洵见程氏愣神,忙招呼她道“这羊肉还热着,快坐下来吃吧”
程氏这才坐了下来。
方才她已在苏辙房里吃了个半饱,如今心里有事惦记,哪里吃得下去
她便观察起苏洵来。
苏洵说的是将炙羊肉端回来与她一起吃,可苏洵的筷子根本不往羊肉夹,时不时将羊肉夹到她碗里,嘴里更是说她这些日
子辛苦了,多吃些
程氏心里软成一片。
她不由又想到方才的苏辙,这孩子哪里是病了没胃口分明是知道她不舍得浪费羊肉,定会将一碟子羊肉吃的干干净净。
一边是替她着想的夫君和孩子,一边是无情无义,将她视为洪水猛兽的娘家人,程氏是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第二天早上,程氏起床后难得没有来看苏辙。
来的是常嬷嬷,常嬷嬷一开口就道“夫人说了,这几日要忙赁铺子的事儿,怕是没时间过来看你,你要乖乖的才是。”
“等着铺子生意好了,定要咱们八少爷顿顿吃羊肉”
苏辙眼里是亮晶晶的,连声道好。
程氏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不过两三日的时间就当了金钳镯,赁了铺子,更在牙行找了待诏、手货打算将铺子装潢一二。
当程氏忙完这些事时,苏辙的病还没有好全了。
她得空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苏辙,更是与苏辙道“咱们八郎聪明,那日我听了你的话是醍醐灌顶,这纱縠行装潢后散散味儿,大概秋日,最迟冬天就能开门了。”
“这主意是你出的,等着纱縠行赚钱了,我给你封了大封红”
苏辙瞧着她不出几日又瘦了些,更将这些事料理的井井有条,由衷道“娘,您可真厉害”
一旁的常嬷嬷却是心疼道“夫人不是厉害,是想着赶在八少爷病好之前将这些事情办妥。”
“夫人常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做学问也是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怎会学有所成”
“夫人想着八少爷你生病已耽搁这些日子,等着你痊愈后就能开始给你启蒙了”
苏辙偷懒的想法再次落空。
他并非情绪外放之人,如今却忍不住握住程氏的手,正色道“娘,等着我长大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还有八姐姐和六哥,他们也会好好孝顺您的。”
“要是他们不孝顺您,以后我就再不和他们来往了”
程氏虽累,但如今听闻苏辙这番话,只觉得什么都值了。
她觉得儿子对自己这样孝顺,定要好生教养他才是,一开口就是道“我看你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明日就继续给你启蒙吧。”
苏辙
他忍不住道“娘,大夫说了,我年纪太小,得多休养几日”
他看着程氏严肃的面容,微微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就道“好吧,明日我们就继续启蒙吧”
所以到了晚上,他就早早歇下,毕竟明日开始又是一场持久硬仗。
七月的天儿,暑热依旧。
苏辙房里无冰可用,便将房门与窗户都打开,这样有穿堂风吹进来,也能凉快些。
他正睡得香甜,隐隐约约觉得床头似有人在哭。
他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他觉得自己定是在做梦。
也就苏轼喜欢做这等事,如今苏轼远在天庆观念书,怎会有人闹自己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定是太过思念苏轼的缘故。
还真别说,虽说他觉得苏轼在家时挺烦的,但这人真去了天庆观念书,他又觉得挺想念这个便宜哥哥的
谁知苏辙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时,只听见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八郎”
“八郎”
“你怎么又睡着了”
随着话音落下,他甚至能感受到有人拿胖乎乎的手指在戳自己脸。
苏辙忍不住睁开眼,果然再次见到苏轼
他下意识叫出声来“呀”
“闹鬼了”
苏轼吓得连忙伸手将他的嘴捂住,低声道“八郎,别叫,是我”
“我是你六哥”
这小手依旧是胖乎乎,软绵绵,因天气太热,还带着几分潮气。
苏辙下意识道“六哥,真的是你”
待他瞧见苏轼重重点头后,皱眉道“不过六哥,你怎么回来了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天庆观念书吗”
天庆观规矩森严,每月只能休息一次,一次休息两日,如今才七月下旬,距离月底还有五六天。
苏轼是欲言又止。
苏辙忍不住低声道“六哥,你不是逃学偷偷跑回来的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