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苏辙是睡眼惺忪的,可一听这话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趿了鞋子就往外冲。
春日的夜晚还是凉飕飕的,元宝见他连衣裳都来不及披,就拿起衣裳也跟着往外追,一边追一边喊“八少爷,你等等我啊”
苏轼这时候睡得像憨猪崽子似的,架不住来福还是挺管事的,他听见元宝的声音,唯恐出了什么大事,便也跟在元宝屁股后面叫道“元宝,你这是做什么等等我,把话说清楚”
这般动静之下,苏轼终于醒了,索性也跟着跑了出去“你们都跑什么难不成是哪里着火了”
他们是一个跟一个,直奔苏洵书房而去。
苏辙刚到书房门口,就闻到里头有浓烟传来。
他走进去一看,只见书房大门紧闭,程氏正披着衣裳站在门口好声相劝“就是落榜而已,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底下又能有几个进士大多数人都是无功名在身的,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我,为三个孩子,为老太爷想想才是啊”
便是镇定如程氏,声音虽与往常无异,但面上却满是愁容。
程氏一看到苏辙,是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他怎么来了。、
苏辙走上前,低声道“娘,白天的时候我就有预感觉得爹爹这几日要回来,所以要元宝多盯着些外头的动静。”
“元宝向来听我的话,听说爹爹回来了连忙与我说了一声。”
说着,他更是迟疑道“娘,爹爹这是怎么了”
他觉得以苏洵的性子,万万做不出火烧书房一事来。
程氏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也是才听说你爹爹回来的消息,他半夜悄悄回来谁都没说,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更是闻到里面传来滚滚浓烟,我怕他落榜受了什么刺激”
说着,她更是道“我想着你们兄弟两人难得回来休息几日,不愿叫这等小事惊动你们,已经差人去请你们翁翁来了。”
只是嘴上说着不惊动,很快苏轼也闻讯赶来。
不光他来了,苏老太爷,苏八娘,苏位,苏修等人都来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苏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苏洵归家后要火烧书房的消息很快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去了。
王氏这时候在一旁劝着程氏“三弟性子向来如此,说风就是雨,只要人没事儿,他若是想烧书房就让他烧吧”
“原先我在汴京时可是听人说过,有不少人落榜之后寻死的,还有人疯了。”
倒是坐在台阶上的苏辙不这样想。
他看向哭哭啼啼,眼泪止不住的苏八娘,道“八姐姐,你别哭啦,爹爹不会放火烧书房的。”
“方才我起身过来时就听说爹爹要放火烧书房,我都来了这么久,若是爹爹有心如此,这书房的火已是窜的老高,但如今却没什么动静,想必根本不是咱们想的那样。”
“三人成虎,流言蜚语就是这样愈演愈
烈的。”
苏八娘仍抹着眼泪道“八郎,你这话可是真的”
苏辙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苏轼也跟着附和道“对啊,爹爹可不像是放火烧书房的人。”
可即便他们兄弟两人联合上阵,仍劝不住眼泪涟涟的苏八娘。
别看苏八娘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但姑娘家心思总比男儿家细腻些,仍是担心不已。
苏辙只能无奈道“八姐姐,你想啊,爹爹的钱给我们买零嘴吃都不够,若是放火烧了书房,他哪里有钱修”
“以娘的性子,这时候肯定不会说爹爹什么的,但以后这修缮书房的钱,肯定是要爹爹自己出的。”
搁在后世,苏洵就是一不折不扣的老婆奴,甚至会被人笑话惧内。
但他知道,这是苏洵尊敬程氏。
苏八娘是仔细一想,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终于不哭了。
一刻钟之后,苏洵终于打开了书房大门。
只是这门一打开,他却是吓了一跳“爹,不是你们怎么都来了”
因方才苏辙与苏轼他们几个闲着无聊,索性将看门的大黄都牵了过来,如今书房门口是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苏老太爷看着胡子拉碴,风尘仆仆的苏洵,难得脸色一沉,没好气道“你还问我们我们还要问你了”
“你在书房做什么了”
苏洵下意识看向程氏,道“我没做什么啊”
“方才我已经与昭娘说了,我无事的”
苏老太爷却是不大相信,抬脚就走进了书房。
苏辙也连忙跟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赫然见着书房中间摆着一硕大的铜盆,里头的书已化为灰烬,一旁还摆着两桶水。
呵,看不出他这爹爹还挺有安全意识的嘛
他再仔细一看,苏洵的书架上却是还有书在,摆的却是些与科举之道没什么关系的杂书。
看到这里,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苏洵就对着苏老太爷等人道“从小到大,时常有人夸我聪明过人,当年张易简道长更说我乃人中龙凤,我也一直这般觉得的。”
“六年前会试落榜,我觉得是自己准备不充分,可这次落榜,让我意识到我不是读书这块料。”
“什么三礼三传,没一个我喜欢的。”
“我已在科举之路上耗费数十年,将偌大的苏家都交到昭娘一个人手上,这并非男儿所为。”
“人生在世,并非科举一条路而已,既然这条路走不通,我换条路就是了”
苏老太爷是连连点头“你说的极是。”
程氏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眼眶微红道“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这就是莫大的福气”
王氏等人也跟着称是,这才先回去长房。
被苏洵这么一闹腾,苏辙却是
并无多少睡意,便板着一张小脸道“爹爹,娘从前时常教导我们行事莫要让亲人担心,您都这样大的人了,回来怎么也不与大家说一声害得娘和翁翁好生担心”
“连大伯母他们都惊动了”
苏洵不好意思笑了笑,道“这次是爹爹舟车劳顿多日,一时糊涂。”
“八郎的话,爹爹都记下了”
“你放心,爹爹以后不会再叫你们担心的”
如今他被程氏加几个孩子盯着,只觉得怪难为情的,索性便岔开话题道“你们三个过来,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礼物回来。”
他打开包袱,拿出三架一模一样的小风车来。
风车叶是各种颜色,精巧别致,微微有风就开始转了起来,更是叮咚作响,很招人喜欢。
苏八娘与苏轼都很喜欢。
至于苏辙,这时候他当然也装作很喜欢,总不能叫苏洵失望才是
苏洵瞧见三个孩子这般高兴,心底最后点遗憾也消耗殆尽,转身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玉栅小球灯来“来,八郎,这是爹爹补给你的生辰礼物。”
苏辙看到这玉栅小球灯是眼前一亮。
比起小风车,他更喜欢小球灯。
他忙道“多谢爹爹。”
苏洵满脸都是笑,直道“你们喜欢就好,为了你的生辰礼物,我可没少费心思。”
“你向来喜静不喜动,寻常东西只怕你不喜欢,所以就为你挑了这盏玉栅小球灯,平日里你读书累了也能看看它养养眼睛。”
苏轼与苏八娘顿时就觉得自己手中的小风车不香了,嚷嚷起来“爹爹偏心”
“爹爹偏心”
“您只喜欢八郎,不喜欢我们”
苏洵扫了他们姐弟两个一眼,打趣道“我哪里偏心八郎了往日你们生辰时,我没给你们准备礼物净说这些没良心的话”
“当初八郎刚出生时,是谁说一定会好好保护他,照顾他的这才几年啊,就将这些话忘的一干二净啦”
“就为了你们这三架风车,我可是没少费心思,这才完好无损将这三架风车带了回来”
说着,他更是摇摇头道“如今你们既觉得我偏心八郎,我总不能再去汴京一趟给你们买礼物吧”
“这深更半夜的,也是买不到礼物,索性就一人亲你们几口吧”
他是逮谁亲谁,最后更是抓住了苏轼,将苏轼抱着连连用胡子扎他。
吓得苏轼连连直推他脑袋,大半夜的更是嚷嚷起来“爹爹,您快让开,我不说您偏心啦,您一点都不偏心”
“您这到底是多长时间没洗澡啦,身上都有味啦,您快让开,离我远点”
“您,您快去亲八姐姐,方才她也说您偏心了”
一时间,苏轼的哀嚎声与众人的笑声夹杂在一起,传的老远老远。
苏辙在一旁含笑看着,只觉得没什么比一家人高高兴兴,健健康康
在一起更好的了。
严母程氏见他们疯闹了一会,却赶苏辙姐弟三人去睡觉了“小孩子家家夜里不睡觉这是做什么快去睡吧,当心明日白天没精神”
等着苏辙姐弟三人下去后,程氏又招呼着春桃要大厨房做些吃食来,又是要常嬷嬷去净房准备些洗澡水,最后才看向苏洵道“你啊,快去洗洗澡吧”
“别说方才你身上的味熏到六郎,连我都闻到了”
如今屋子里已没了旁人,苏洵便再次将包袱打开,从里头掏出一支金钗来,亲手替程氏插上“昭娘,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说着,他又是声音一沉,低声道“昭娘,对不起”
程氏还是第一次在他面上见到这般神色,知道就算是他面上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想必心里也是伤心的,只拉起他的手道“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如今家里纱縠行生意好得很,日子好过的很。”
“别说你想下次会试继续,就算再试上次,也是可以的。”
顿了顿,她更是道“我怕你到了爹这个年纪,回想起这件事来会觉得遗憾”
苏洵摇摇头,苦笑道“没有什么遗憾的。”
“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用八郎的话来说,若是一味为了科举而念书,完全没有必要。”
“可若是为了为国为民而读书,那就不必拘于科举这一条路,能为国为民做的事情有好多,不说别的,打理好咱们家的纱縠行就是为眉州老百姓做了好事”
他看着程氏的眼睛,将程氏的手握的更紧了些“况且我刚进去四川地界就听说了我们家出了两个小神童,好好培养我们的两个儿子,也是一样的。”
说着,他站起身来程氏面上啄了一口,这才道“昭娘,等我,我先去洗澡。”
程氏也是生过好几个孩子的妇人,自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双颊一红,轻声“嗯”了一声。
翌日一早。
苏洵又恢复成往日那俊朗的模样,旁人见了,压根想不到他数月之前刚落榜。
从前苏洵每每用过饭就去书房看书,但今日却是道“昨夜我听你们娘说今日想去罗家看看全哥儿,正好我送你们过去,也去看看元娘与全哥儿。”
“然后我再去纱縠行看看,等着你们要回来时,再去接你们三个可好”
苏轼与苏八娘是连连点头称好。
在他们的记忆中,爹爹虽和善,但整日忙于读书,唯有逢年过节时才会陪着他们。
一行人就上了马车。
一路上苏洵又是给苏辙他们买豆儿糕,又是买糖葫芦,甚至还答应他们等接他们回来时再买零嘴吃。
最高兴的就数苏轼,笑的嘴角恨不得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苏辙一行到了罗家,罗家自也是盛情款待,苏轼逗弄过全哥儿片刻后就一直埋头苦吃。
苏辙略尝了几块糕点,就觉得甜腻腻的,逗起全哥儿来。
如今全哥儿已有四五个月大,长得胖乎乎的,腿上手上全是一节节的藕节儿,身上穿着大红绣京巴狗儿的肚兜,十分可爱。
全哥儿也是有意思,一看到苏辙就忍不住冲他伸出藕节儿似的胖胳膊。
惹得苏八娘很是好奇“大姐姐,我来看全哥儿的次数比八郎的次数多多啦,为何全哥儿只要八郎不要我们”
生了孩子后的苏元娘比从前更圆润了些,也更好看了些,笑着道“你们每次来看全哥儿时抱一抱,逗一逗他就走了,唯有八郎在这儿陪着他玩躲猫猫,与他说话。”
“你别看全哥儿只有几个月大,可也是知些事的,一来二去的,自然更喜欢八郎些。”
苏八娘看着不远处正拿着帕子与全哥儿玩躲猫猫的苏辙,不得不承认苏元娘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而苏元娘的夫君罗慎之此时正陪着苏洵在说话,在他听说苏洵没打算继续参加会试后,不免有些失望。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罗慎之身为旁观者,是知晓自己这位叔父的才学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做文章时总喜欢带有自己个人色彩和主观臆断,并不随大流,想必不被考官所喜欢。
但身为晚辈,这等话他是不能随便说的,只说起四位堂弟的乡试与童试一事来,直说四位堂弟皆能金榜题名。
苏辙玩了一个时辰,就被姐夫罗慎之请到了书房。
罗慎之与他们一一说起童试应注意的事项,最后更是含笑道“不过以两位弟弟的才学,区区童试对你们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而已,只要你们正常发挥就行。”
这话深得苏轼之心,毕竟他也是这般想的。
但苏辙却并没有掉以轻心。
在他看来,不管是童试,乡试,会试或殿试,都要慎重对待,不可掉以轻心。
放假的日子永远都是转瞬即逝的,苏辙很快与苏轼两人重返北极院,因“甲”班有十来个学童今年秋天都要参加童试,所以张易简道长便将这些孩子单独划为一个班,进行针对性教学。
苏辙与苏轼皆学的认真极了,更时常与陈太初一起讨论学问。
原本苏辙与苏轼的三人行则因陈太初的加入更是热闹了几分。
陈太初虽沉默寡言,但性子温和,就像他们的哥哥似的。
这一日,陈太初与苏辙,苏轼两兄弟研讨完学问后,便与苏辙闲话起来“道长虽看似对我们所有人一视同仁,可我看得出来,最喜欢的还是你们兄弟二人。”
“可若说最喜欢的,还是你。”
苏辙看了看不远处正在与史无奈吵嘴的苏轼,笑道“陈师兄是如何看出来的”
陈太初也跟着笑了起来“喜不喜欢一个人,从他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道长虽为修道之人,却也是吃五谷杂粮,与常人无异。”
“每每道长授完课时,每每眼神总会落于你的脸上,似乎想看看你有没有听懂。”
“
若是你没有听懂,他会再着重解释一番,若是你听懂了,他就会继续往下讲。”
他性子内敛,相较于性子活泼的苏轼与史无奈,显然更能与苏辙说得到一起去“从小我爹爹早逝,我与我娘相依为命,我原本该与寻常贫苦人家的孩子一样早早做工,不该奢求读书的。”
“可我爹爹临终之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出人头地,不像陈家的祖祖辈辈一样在地里刨食。”
“因为我爹爹的遗愿,我娘没日没夜做绣活,生生熬坏了眼睛,熬垮了身子。”
“后来各个纱縠行不敢收她的绣品,她就带着我去亲戚家借钱,他们一看到我恨不得退避三舍,眼里透出来的厌烦和不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我从小就能从旁人眼睛里看出他们的心思来。”
顿了顿,他更是含笑看向苏辙,道“你向来聪明,道长对你如何,想必你心里也是有数的。”
苏辙微微颔首,道“师兄说的没错,我也觉得道长对我格外偏爱。”
说着,他更是朝不远处的苏轼看了眼,声音放低了些“不过这话可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可不能叫我六哥知道。”
“毕竟他一向觉得自己聪明过人,很受道长喜欢。”
“若他知道了,我担心他会吃醋了。”
陈太初笑着点头。
他很是羡慕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之间的感情。
他想,若是他有苏辙这样兄弟,漫漫求学路想必就不会那样孤寂了。
到了七月底,正在苏辙潜心求学时,却万万没想到张易简道长却说要他们回去休息数月,到时候直接上场就行。
张易简道长一出,可谓一片哗然。
别说这在北极院是前所未有之事,就连在整个眉州都是闻所未闻。
张易简道长是含笑解释起来“学问的积累并非在于一朝一夕,而在日积月累,月余时间也学不出个什么来的。”
这话一出,再无转圜的余地。
甚至连前来接他们回去的苏洵都觉得不解,狐疑道“都说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张道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辙略一想,就明白了张易简道长的深意“我想大概是道长想叫我们好好休息一二。”
“今年虽说书院中参加童试的学童不算多,但也有十来个,与往年是差不多的。”
“可这批参加童试的同窗中,前有勤奋过人的陈师兄,后有天资过人的六哥,还有一个尚不到五岁的我,爹爹,六哥,若你们是他们,会不会卯足劲儿来学习”
苏洵与苏轼齐齐点头。
苏洵更是笑着打趣道“比不过陈太初和六郎也就算了,若是连尚不到五岁的你都比不过,未免太丢人了些。”
马车摇摇晃晃走在山间小路上,苏辙听着外头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儿,直道“这就是了,想必人人都是这般想的。”
“有道是物极必反,一心求学是好事,可若是钻进了牛角尖,一心想着如何求胜,兴许会得不偿失。”
“我想,道长正是见他们学的如痴如狂,所以才会给我们放个长假的。”
他与张易简道长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是佩服张易简道长,觉得张易简道长的思维很是超前。
毕竟后世就曾有过一句话。
小考小玩,大考大玩,不考不玩。
只有保持本心,不看重得失,才能在考试中发挥出自己的超常水平。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