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忙带着苏辙前去前院接旨。
虽说方才苏辙那样安慰苏洵,其实他心里也是没底的。
汴京之中,大婚之日官家送来礼物的也不是没有。
只是那些都是世家勋贵或重臣贵子,这等事哪里轮的上他一个八品芝麻官满打满算,他也就见过官家二次而已。
心里惴惴不安迎了出去,苏辙见到为首的内侍。
他认识那内侍,这人是官家身边的大太监。
这内侍寒暄两句,就开始宣读圣旨,字字句句皆流露出欣赏苏辙的意思,到了最后更是话锋一转下令将苏辙升为从六品的秘书少监。
苏洵与苏辙都愣住了。
在北宋,有才能的人擢升一向很快,却也没几个像苏辙这样快的,这才短短一两年的时间,苏辙竟已升到从六品
一旁郭夫子等人也露出惊愕与骄傲之色来。
程氏更是激动的眼泪都落了下来。
还是那内侍见惯了大风大浪,笑着道“苏相公,苏大人,你们可是高兴坏了还不赶快接旨”
苏辙这才回过神,忙上前道“下官多谢官家。”
那内侍也是个看人下菜的,虽说苏辙官职不高,却也知道他得官家喜欢,笑着道“苏大人这样客气做什么”
“官家说了,今日苏大人大婚,早就想着给苏大人送上一份贺礼,可思来想去却没什么东西配得上苏大人,不如给苏大人升官,如此也对得起苏大人这些日子的兢兢业业,更好的为朝廷出力。”
苏辙是连声谢恩。
苏洵也没闲着,如今他来汴京多日,早已不像当初在眉州那样傻乎乎的,连忙叫平安给内侍拿赏钱,更是低声道“小小敬意,请公公们喝茶的,还望公公莫要嫌弃”
那内侍是有公务在身的,自不好留下吃酒,却是将银钱收下,又笑眯眯道“苏相公客气了,您放心,我一定回去替苏大人美言几句的。”
等那内侍转身走后,恭喜声像潮水似的涌向苏辙。
苏辙却是宠辱不惊,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就连司马光瞧见这一幕,都忍不住与一旁的范镇道“他以后定大有前途的。”
其实先前苏家并没有给范镇下帖子。
一来是苏辙也好,苏洵也罢,一向与范镇并没有什么来往。
二来是因孙神医一事,苏辙觉得自己与范镇并不是一路人,并不是说范镇不是好人,只是范镇的有些行为他难以苟同。
可谁都没想到范镇竟自己登门来了。
他不光人来了,还给苏辙送上了一份贺礼。
今日像范镇这样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因是大喜的日子,来者都是客,总不好将人赶出去,所以将大厨房忙的是够呛。
范镇颇为赞许点点头“虽说是金子总会发光,不过是早发光晚发光的问题,可他能早一日为官家所用,便能早日造福朝廷与百姓啊
”
虽说直到今日他仍觉得惋惜得很,当日他将孙神医带到官家跟前,若非孙神医说了那些不该说的,兴许如今官家的孩子都揣在某一位妃嫔肚子里了。
可惜,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那日官家派人将孙神医送出宫后再没提起这茬,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也渐渐冷了,估摸着官家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亲生儿子。
人呐,都是这样,心一旦冷了,看待问题的角度就变了,如今他甚至觉得官家过继侄儿也不错。
他们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
很快,苏辙就举着酒杯过来敬酒。
司马光却冲他摆摆手,虽神色依旧冷峻,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替他着想“这几日,内人即将生产,我不便多饮酒,我们就以茶代酒吧”
实则是他想着今日是苏辙大喜之日,不知要喝多少杯酒,能少喝些就少喝些吧。
苏辙自然也知其中深意,含笑道“多谢司马大人了。”
虽说他一早叮嘱元宝,将他的酒里掺了不少水,但这么多杯酒下肚,他还是有些受不住的。
又灌了两杯浓茶,他觉得自己舒服了不少。
倒是欧阳修看他双颊微红,步履有几分踉跄,便扬声道“今日是苏大人的大喜之日,我看咱们就别灌他的酒了。”
“人生二大幸事,其中之一就有洞房花烛夜,就放过他吧。”
众人听了这话是哄堂大笑,却也并未为难苏辙。
欧阳修的面子,众人还是要给的。
很快,苏辙就由元宝搀回屋内。
喜烛点亮了整间屋子。
恍若白昼。
苏辙进去时,史宛正坐在桌前吃东西。
今日苏家大喜,光靠着自家厨房的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所以程氏又从杏花楼调了好些个大厨来,所以吃食的味道很是不错。
史宛可是半点没将苏辙当成外人,嘴里塞的满满的,更是含糊不清道“好吃”
“真好吃”
“从前我就听人说过汴京遍地都是美食,却没想到在古代还能吃到这样好吃的东西”
苏辙看他这般吃相,顿时就想到了远在凤翔府的苏轼。
他的眼神落在了窗几上的那个石榴木雕。
嗯,若是苏轼没有写信告诉他这是石榴的话,他真的很难将这个丑东西与石榴联想在一起。
简直就是个四不像。
他笑了笑“虽说汴京美食不少,但却以杏花楼最为出名,杏花楼的羊肉做的也是一绝,我六哥可是最爱吃杏花楼的炙羊肉。”
说着,他的眼神这才落在了史宛面上“不过我想着今天你饿了整整一天,若是吃大荤或油腻的食物肯定会不舒服,所以我就要他们给你送了些清淡的吃食。”
“你好好养几日,等过两天再好好去杏花楼吃一顿。”
这话说的史宛是双眼泛光,连连点头。
两
人略说了几句话,史宛就发现苏辙的眼神时不时落在那石榴木雕上,不由道“这木雕可是苏轼,不,六哥送给你的”
苏辙点了点头。
史宛虽从史书上知晓他们两人兄弟感情极好,却没想到会好成这样。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苏辙是个不折不扣的冒牌货。
她笑了起来“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只是我不明白,你对六哥这样好,是怕改变历史,还是真心使然”
苏辙知道她为何会有此困惑,笑着道“是真心的。”
“穿越之前,我是独生子,从来没想过与兄弟姐妹之间的羁绊会这样深,更没想过会为了兄弟姐妹陷自己于险境,这等事,放在从前我是想都不会想的,更觉得这样的人是傻子。”
“可穿越之后,六哥对我来说是和父母一样很重要的人,这样你应该会好理解一些。”
“从前若你的父母遇上了困难,你会不会舍命相救自然是会的”
顿了顿,他更是道“六哥对我来说,比父母还要重要,从小到大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一起写字,一起参加科举很多时候我都快忘了我不是真正的苏八郎,只是个赝品而已。”
“不过从始至终我都将六哥当成我的亲哥哥,多年来相处下来的感情是真的,旁的是不是真的倒是无所谓了。”
今儿他也累了整整一天,在榻上躺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与史宛说着他们兄弟两人小时候的趣事。
听到最后,就连史宛都为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感到动容。
只是苏辙累狠了,说着说着,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他睡的昏昏沉沉,还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远在凤翔府的苏轼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也正在想着他
翌日一早,两人起身就前去给程氏等人请安。
程氏是个面冷心热的,虽并未对史宛说以后定拿你当亲生闺女之类的话,但却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对史宛的喜欢那就是叫史宛打理整个苏家。
用程氏的话来说,这宅子是苏辙从前置下的,自该由苏辙媳妇当家作主。
史宛自是当仁不让接过此重任。
苏辙见她今日精神不错,原打算带她前去杏花楼吃饭的。
谁知他们夫妻两人还没走出苏家大门,元宝就频频跑了过来,一会说这位大人想要宴请苏辙,一会说那位大人想要来做客惹得苏辙是烦不胜烦。
苏辙是一一拒了。
谁知到了最后,王巩都来了。
苏辙是知道的,王巩这人虽八面玲珑,却绝非那等阿谀谄媚之人,不会见着官家昨日升了他的官,今日都来找他套近乎。
不说别的,别说如今他只是个从六品的秘书少监,就算是个二品的秘书监,以王巩的家世,也不需要与他套近乎的。
苏辙不过略扫了眼史宛,史宛就打着哈欠道“正好我昨
夜换了地方,有些没睡好,突然有些困了。”
“你去找那位王大人说说话吧,我也回去补个觉。”
苏辙很是感谢她的体谅,将她送回去之后,则去厅堂见了王巩。
王巩一如从前那副吊儿郎的样子,开口就道“我可是听说今日登门之人差点踏破了你们家的门槛,一个个是提着厚礼登门前来,却无一人见到你。”
说着,他更是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我会与他们一样,吃闭门羹了。”
“定国兄说笑了”苏辙命女使上了茶点,笑道“我怎会不见你”
“不过是略一想,我就猜到了定国兄今日登门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与我说的。”
王巩给他一个“你真聪明”的眼神,道“今日我找你的确是有事,不过是不是要紧事就要看你自己判断了。”
“虽说你并非张扬的性子,可昨日你成亲可谓出尽了风头。”
“我听说王安石王大人如今都在打听你了”
王安石
苏辙只觉得自从他来到汴京后,认识的大佬们比他在历史书上看到的都要多。
提起王安石,后世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巩见他微微发怔,以为他也也震惊于这件事,便道“你也别担心,这个王安石虽年少成名,但这些年官途却并不十分顺畅,前些年说什么主张发富民之藏以救贫民,想的倒挺简单。”
“这等事却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更是难于上青天”
“去年他被官家调回汴京,任为二司度支判官。”
“他回京之后除了上朝下朝,处理公事,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道他到底又在计划什么。”
苏辙确实知道王安石估计在筹划变法一事。
他更知道历史上苏轼之所以落得凄惨的下场,与王安石变法有一定关系。
他微微皱眉“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昨日这位王大人也曾送了贺礼过来。”
今儿一早,程氏就将礼册拿给他看了,毕竟这些人情来往以后都是苏辙的事儿。
他今早上并未将这等事放在心上,以为这位赫赫有名的王大人只是随手之举,但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简单。
王巩笑了笑,道“反正这位王大人和咱们寻常人的想法不大一样,你怕是不知道,从前他与司马光司马大人关系要好,就拉着司马大人与他统一战线。”
“后来因为这件事,两人是渐行渐远。”
说着,他就站起身“你这新婚燕尔的,我也不便多打扰,就先走了。”
“多谢定国兄与我说这些。”苏辙站起身,送他出去。
折身回到书房后,他则是认真思考起这件事来。
可惜他怎么想也没能想出个子丑寅卯来,毕竟他对历史上的变法一事知道的并不清楚。
他向来是个洒脱的性子,见这件事理不出个头绪来,便没有继续再想。
二日休沐结束后。
苏辙就以秘书监的身份回到了秘书省。
众人是连连恭贺。
好些人与苏辙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知晓这位状元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便起哄要他请众人吃饭。
苏辙笑道“那我今日傍晚就在杏花楼请大家吃饭吧。”
众人又是连连称好。
杏花楼的菜价在汴京虽不算最贵的,却是一位难求,如今汴京百姓都以能去杏花楼大吃一顿为荣。
恰逢这时齐膑经过,有好事者故意道“齐大人,今日苏大人杏花楼宴客,您去不去”
这人之所以故意发问,是因为自苏辙与齐膑平起平坐后,齐膑没少在背后说苏辙的坏话。
齐膑一会说苏辙之所以能考中状元,定是走了后门,一会说苏辙能升官是运气好的缘故,这样投机取巧的人定是走不长的如今苏辙不仅升官了,还连跳几级,可把他嫉妒坏了。
一时间,齐膑的脸色很是难看,嗫嚅道“我,我就不去了。”
“我家中还有事了”
他也是当了半辈子官的人,虽说官职不高,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点的。
如今尚不到二十岁的苏辙已是他的上峰,他哪里还敢胡言乱语只能像过街老鼠似的,灰溜溜走了。
苏辙倒也不勉强他。
毕竟有齐膑在,还是怪扫兴的。
等下了衙,一行人就直奔杏花楼而去。
苏辙没打算与这些同僚说自己在杏花楼有股份一事,一来是他们只是同事关系,平日里关系不咸不淡的,二来这等事说多了无异,说不准还会有些吃饱了没事干的谏官拿这事儿上折子了。
席间有几位官员见苏辙出手阔绰,十分羡慕。
酒过二巡,更是有人道“苏大人,我真是羡慕你,年纪轻轻家境殷实,才学出众,得司马大人与欧阳大人看重就不说了,更是得官家另眼相看”
“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众人是哄堂大笑。
苏辙也跟着笑了起来。
旁人不知道,但他却是知道的,如今的这一切得来并不容易,想当年他们小时候,苏轼想吃一道炙羊肉都不容易了。
正因如此,所以他才要加倍珍惜。
一行人吃吃喝喝,很快就有人有了几分醉意。
苏辙虽喝酒,却不是个贪杯的,再加上今日是他做东,没道理有主家喝的酩酊大醉的道理。
等着夜色渐深,清醒的就唯有苏辙一人。
苏辙与元宝招呼着各家仆从,将他们家大人接回去。
等着送完最后一位同僚时,苏辙忍不住朝不远处扫了一眼。
巷子对面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一动未动,却时不时微微晃动,可见里面是坐了人的。
一开始吗,苏辙只以为马车里的人是在等人。
可如今他看着马车一角的铜牌上刻着一个“王”字,隐约
察觉到这人在等他。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马车里坐的正是王安石。
苏辙心里一动,就吩咐道“元宝,快,回去”
都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如今他对王安石一点不了解,也不愿与此人多打交道。
据说如今王安石逮着谁都宣扬变法一事,就连王安石曾经的恩师欧阳修看到他都退避二舍,这趟浑水,苏辙现在可是不敢轻易蹚的。
果不其然,苏辙刚钻进马车,就看到了那马车里下来了一个中年男子,迎接月光,他认出这人正是王安石。
只是有几分醉意的他却是万万没想到王安石竟径直拦在了马车前面。
这人,胆子真是有点大
苏辙吓了一跳。
更别说元宝吓得浑身冷汗都出来了,马车的速度并不慢,若是一不小心将人踩伤了可怎么办
他低声对里头的苏辙道“少爷,这该怎么办”
他也看出苏辙不愿见这人。
苏辙无奈摇摇头,下了马车。
有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知道他是躲不过王安石的,之所以不愿今日见他,是因自己今日喝了几杯酒,头脑并不算十分清醒。
他看着隔着几步的王安石,含笑道“不知道王大人在这里等我可是有事”
他虽与王安石并无什么来往,却也是认识他的“若王大人有话要说,不如就去杏花楼边喝茶边说话吧。”
王安石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如今天色不早,一向喧嚣热闹的杏花楼也恢复了静谧。
厢房内,更是安静的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苏辙看着对面的王安石,忍不住打量起这人来,从前他就听人说过王安石不大讲卫生。
如今他见着王安石身为朝廷命官,袖口已经磨破,胡子拉碴,却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只觉得旁人的话好像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王安石率先开口“今日贸贸然拦下苏大人,的确是太过唐突了些,还请苏大人莫要见怪。”
他是二品京官,如今一开口就这样客气,着实将苏辙吓了一跳:"王大人客气了,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要知道二司指的是盐铁、度支、户部,是全国最高财政机构,权力还是很大的。
往大了说,他手上的权力并不比欧阳修小上多少,可以看作分管财务的副宰相。
王安石将手中的册子递了过去“还请苏大人看一看。”
苏辙低头一看,赫然见着上面写着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几个大字。
果然还是躲不过去啊
他略翻了几页,大概就看明白了,这封折子里结合王安石多年为官经验,提出北宋积弱积贫的现实,经济困窘、社会风气败坏、国防安全堪忧等等问题,到了最后,他更是主张宋初以来的法度进行全盘改革。
他也是饱读诗书之人,知道王安石的想法是好的。
可想要推行新政,并不是简单之事,甚至可以说是难于上青天。
自入京以来,王安石可谓四处碰壁。
虽说如今他身居高位,但不少人一听说他要变法,就借口连连。
他已经观望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一阵,知道苏辙是个聪慧之人,如今更是开口道“晋武帝司马炎、唐玄宗李隆基等人只图逸豫,不求改革,终至覆灭,我朝如今虽看似繁荣昌盛,却是危机重重,若一直这样下去,只怕也昌盛不了太久。”
“从前我就时常听人夸赞苏大人,知晓苏大人沉稳聪慧,不知苏大人可有信心与我一起进行改革变法”
“若真的变法推行,受益的就是朝廷与不计其数的老百姓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