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神神秘秘一笑,低声道“自然又是一块砚屏石。”
苏辙
他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苏轼瞧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因他们兄弟齐心而感动“八郎,你是不知道,你因不到两年的时间官升几级,凤翔府的人都知道了,众人更说你与欧阳修欧阳大人一样,喜欢砚屏石。”
“一开始我还不大相信,今日看来我这礼物没有选错。”
说着,他更是笑了起来“砚屏石并非凤翔府特产,你是不知道我为了寻这块砚屏石花费多少精力,这才寻了一块像样的砚屏石。”
他往苏辙书房仅剩的一块空地一指,道“到时候我送你的那块砚屏石送来之后,就摆在这儿好了。”
苏辙
这是他书房唯一的一块净土啊
苏轼更是拍着他的肩膀道“八郎,看我对你多好你是不是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苏辙强撑着笑点了点头“是。”
他想,这砚屏石价格不菲,苏轼已花钱买了,他总不好说些丧气话“不过六哥,我们兄弟之间不必见外,你以后就不必破费。”
“对了,你那些凤翔府的同僚都知道我吗”
“是了”苏轼重重点了点头,面上带着骄傲之色“你是不知道,别说凤翔府,我一路从凤翔府走来,不少人都说起你来,说你才学出众,年轻有为,更说你能成为第二个王安石。”
“哼,叫我说,你比那王安石强多了。”
“我虽未见过他,却也知道这不是个好人,几次遇刺,如今灰溜溜回老家了”
苏辙猜测他最后送出去的那封信并没能送到苏轼手中,故而苏轼也没看到他信中所劝的那些话,不过也好,有些话当面说更为合适“六哥,你为何不喜欢王相公”
苏轼正色道“他的一些想法简直是匪夷所思怎么,八郎,你很喜欢他”
苏辙想了想,正色道“说不上喜欢,却也说不上不喜欢,只是觉得王大人这人很厉害,实在叫人钦佩。”
“人人都说他是奸臣,是因爹写的那篇文章和背后有人以讹传讹。”
“若他真是奸臣,如何舍得辞官回乡他那个位置,若想要收受贿赂,简直易如反掌。”
说着,他更是将王安石的变法内一条条说与苏轼听,不说让苏轼赞同王安石变法,起码内心不要那么抵触。
凡事讲究个先入为主,苏轼却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不管他怎么说,都认为变法是不可取的。
苏辙
得,又是一头犟牛
他耐着性子道“那好,六哥,我问你,若有朝一日王相公身居高位,且官家也支持他变法,这变法是势在必行,你会怎么做”
苏轼认真想了想,正色道“那我还是会反对他变法的。”
“我勤学苦读二十年,可不是为了当官享福的
,也是想为老百姓谋求福利。”
苏辙又道“那因为你的反对,会遭到贬官呢”
“那我也在所不惜”苏轼这话说的是铿锵有力,想当初他未入仕之前,只觉得清廉如张方平等人简直是叫人想不明白,但如今见得多了,看得多了,便明白张方平等人为何会这样“不过是贬官而已,又不是要了我的命又有什么可怕的”
“我大宋山河广阔,地大物博,各地美食大不相同,若能多走走看看,尝尽天下美食也未尝不可。”
说着,他更是笑看了苏辙一眼,道“再说了,不还有八郎你吗”
“你从小到大就是个沉稳聪慧的性子,永远会在恰当的时候做出最合适的选择,虽待人真诚却也八面玲珑,你这样的性子,可是不愁升官的。”
“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就算旁人没有看在你的面子上照拂我一二,可以你的本事,却也不会让我吃苦的。”
苏辙
好家伙。
他从来没有这样无语过。
他只觉得历史正在一点点与现实重合,正色道“六哥,话不能这样说,从前我刚跟着娘启蒙时就得娘教导过,求人不如求己,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苏轼看着他,笑道“八郎,你这样着急做什么”
“我开玩笑的”
苏辙
好家伙
他是更无语了。
他更知道许多时候玩笑话那可都是心里话。
但他想着他们兄弟两人阔别将近两年的时间见面,有些事情不好太较真,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只道“六哥啊,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坑弟不含糊。
苏轼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还不是与从前一样”
他继而说起自己在凤翔府的见闻来,签判一职虽不高,却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当然,他向来秉持着在其位谋其职的原则,既是休沐,则不愿多谈论公事,只说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来“我记得原先我们小时候很喜欢吃肉夹馍,觉得眉州城东的那家肉夹馍是一绝,不曾想到了凤翔府,那里的肉夹馍味道更好,肉汁鲜嫩,口感丰富,价钱与眉州也是差不多的。”
“凤翔府除了肉夹馍出名,还有千层油酥饼味道也很好,一层一层的,每一层都很酥,我原想着带些来给你尝一尝,可是那酥饼放两天就皮了。”
“还有葫芦头,八郎,你可知道这葫芦头是什么东西用的是猪下水做的,我第一次听说这东西很是嫌弃,可后来尝过一次,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说来说去,他感兴趣的都是吃食,连他的儿子苏迈都得往后靠一靠。
苏辙笑着听他说话,时不时笑着接上两句,觉得很是幸福。
兄弟两人说了足足两个时辰的话,若非元宝来说又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他们两人还能继续说下去。
因苏轼一家归来,晚饭仍是丰盛。
苏
轼边吃边陪着程氏与苏洵说话,气氛是其乐融融。
有了孙儿,程氏对苏轼,王弗就不怎么稀罕,即便苏迈睡着,她嘴里念叨的也多是苏迈,更是忍不住对苏辙与史宛道“瞧瞧迈哥儿多可爱,说起来你们成亲也有些时日了,得加把劲才是。”
“从小六郎与八郎感情就好,其中也有他们年纪相仿的缘故,若孩子们差着年纪,关系就没那么好了。”
“你们啊,得早些给迈哥儿添个弟弟或妹妹才好。”
苏辙
史宛
他们直到今日尚未圆房,哪里来的孩子
虽说他们对对方并无排斥,甚至是略有好感,却也没到圆房的地步。
苏辙为程氏夹了一筷子白灼黄鱼,笑道“娘,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得顺其自然才是”
程氏扫了眼史宛,这才惊觉失言,道“你说的是,不着急的”
用完饭,苏轼还打算跟着苏辙到书房说说话。
谁知苏辙却已下起逐客令来“六哥,你舟车劳顿辛苦了,好好休息,反正你过了元宵节才会离京,咱们兄弟两人多的是叙旧说话的机会。”
苏轼笑道“你这小子”
“若是你我皆未成亲,我今晚上肯定是要赖着与你一起睡觉的。”
这话吓得苏辙连连后退。
从小到大苏轼的睡相就不好,他已领教过多次。
等着回房之后,史宛都察觉出苏辙心情很好。
甚至连他坐在榻上看书嘴角都是带着笑,可见心情是十分愉悦的。
翌日,苏辙就陪苏轼去了欧阳府上。
经孙神医诊治之后,欧阳修的眼疾与身子已好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错,看到苏轼归来更是十分高兴,甚至道“你与子由一人是状元,一人是榜眼,不过相差一名而已,如今子由已是六品京官,可你尚在凤翔府当差,你心中莫要不平,为官之道与念书是差不多的,急不来,你的性子多在地方上历练几年也是好事。”
他仍是真心为苏辙兄弟两人考虑。
苏轼拱手道“大人放心,学生就算嫉妒天下任何人,却也不会嫉妒八郎的。”
“八郎能够高升,学生比谁都高兴。”
欧阳修见他们兄弟依旧如从前一样,颔首道“如此就好。”
这次苏轼回京,自也是要给欧阳修备上礼物的。
他送给欧阳修的也是一块砚屏石。
欧阳修知晓苏轼为他寻到了一块宛如仙人指梦的烟灰色砚屏石,则十分高兴,更是留他们兄弟两人在欧阳府上吃饭。
苏轼又是道谢,说想去看看欧阳发再回来用饭。
欧阳修自是一口答应,直道“你去吧,子由留下。”
等着苏轼离开后,欧阳修这才开口道“子由,你可知道今日我将你留下所为何事”
苏辙想了又想,还是道“学生不知。”
欧阳
修看着眼前的少年郎,不得不承认他是极优秀的,优秀到他觉得再过上二三十年,大宋人人皆知苏子由,而忘了他们这些人。
好一会,他才缓缓开口道“你既不知,那我便提醒你几句。”
“王安石离京,是不是与你有关”
苏辙微微一怔,旋即却道“是。”
顿了顿,他更是道“学生不敢欺瞒您,只是学生不明白,这件事您怎么知道的”
欧阳修笑了笑,愈发觉得他是聪明绝顶。
他不过二十岁左右就已有如此城府,只怕不久的将来,朝中无人能与他相争“其实我也只是怀疑而已,王安石虽才学过人,但因这几年他推行变法一事,与他交好之人并无几个。”
“曾巩你是知道的,他是我的学生,从前与王安石交好,可因曾巩与我一起上书反对变法,如今王安石与他都没了来往。”
“可王安石却唯独对你另眼相看,他离京那一日,他的长子还专程与你辞行若是没有受到你的恩惠,他们父子何至于此”
说着,欧阳修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直道“我听到王安石离京的消息就觉得惊愕,我当初也曾提携过他,对他的性子是有几分了解的。”
“他这个人虽聪明,却更执拗,即便撞南墙撞的是头破血流都不肯回头的,突然离京,想必是受了高人指点。”
“我思来想去,就猜到他背后的这个高人是你。”
苏辙是愈发觉得北宋是高人如云,没一个简单的。
他更觉得,今日欧阳修专程将他留下来可不是只为了说这些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欧阳修就道“子由,你为何要帮他”
苏辙身上一直有种淡然如水,温润如玉的气质。
他一直感念欧阳修对他们父子三人的提携之恩,所以每每欧阳修说什么,他都是顺从的,如今却道“大人觉得学生不该帮他”
欧阳修点了点头。
虽一早苏辙都知道政客都是残酷的,但如今还是有几分意外的“以大人的聪慧大概也能知道王相公是不会放弃的,当初行刺之人见他如此执拗,也不会放弃。”
“学生猜测,不出一年,王相公就会死于非命。”
“是,就算如此,我依旧觉得你不该救他。”欧阳修的眼神落在窗外,今日仍是大雪簌簌,可他的面容却比窗外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因为我知道,他若不死,以他的心智很快会卷土重来,到时候他的变法之策会愈发周全。”
“官家如今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好,也不知还有多少年的活头。”
“以如今之势看来,巨鹿郡公被立为太子的几率很大。”
“新皇一旦登基,难免会有所动作,到时候再加上变法,你觉得死的会是一个两个人吗只怕是数不尽的老百姓。”
“还是你们觉得,只靠变法能解决我朝内忧外患的境况”
苏辙知道历史上的欧阳修就是不折不扣的保守派
,却还是道可成与不成,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的。”
“朝廷既已是内忧外患,那就一点点解决,总不能因问题多就不解决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安石也曾是欧阳修的学生,欧阳修从前觉得王安石不可小觑,但如今却觉得苏辙更叫他担忧。
他更是觉得王安石眼光毒辣,当日若真叫王安石说服了苏辙,这两人联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苏辙大概猜到他在想些什么,直道“还请大人放心,学生与王相公不一样,并不是那等看不清局势一股脑非闹着要变法之人。”
“就好像小马过河。”
“如今我站在河的一端,想要过去河的另一端,如今在河水湍急,且不知道深浅的情况下,不会贸贸然行动。”
“若真要过河,略行几步,察觉不对就会转身回来,不会以身涉险,更不会踩到河中无辜的鱼虾。”
河中的鱼虾指的就是北宋无辜的百姓。
他看着欧阳修的眼睛,正色道“还请大人放心,学生与王相公到底是不一样的。”
欧阳修虽微微点了点头,却还是长长叹了口气。
很快,欧阳发就与苏轼一块来到了书房。
几人略说了几句话,就开始用饭起来。
席间仍是其乐融融。
可等着出了欧阳府大门,一上了马车,苏轼就道“八郎,方才你与欧阳大人在书房里说了些什么”
他扫了苏辙一眼“我只觉得你们在书房说完话后,气氛好像就有点不一样了。”
苏辙直道“没什么。”
苏轼微微一愣“八郎,我一直以为我们兄弟两人不管身在何方,不管时隔多少年见面,我们之间的关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如今不过将近两年的时间没见,就已生分了是吗你就有事情瞒着了我是吗”
苏辙
好家伙
他这六哥的确是不一样了,都会用苦肉计了
他扫了苏轼一眼,道“六哥,这件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放心,我们之间的感情如你想象中一样坚若磐石,之所以有些事情不告诉你,是为你好,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害你吗若你这样想,那我也无话可说。”
他主打的就是一个用魔法打败魔法。
果然,苏轼听了这话是无话可说,毕竟从小到大苏辙瞒着他的事儿也不少。
到了第二日,苏辙该去府衙当差。
苏洵则陪着苏轼拜会一些官员与长辈。
期间,苏轼也做过几篇文章,众人是称赞不已,比起当初高中时,苏轼的文章平和沉稳了许多,隐隐有了苏辙文章的影子。
到了除夕前几日。
苏辙也休沐了,便提议一家人前去城郊寺庙住上两日。
他知晓程氏如今虽觉得日子幸福美满,可在程氏心里,却一直惦念着早夭的一儿两女,时
常去寺庙为那三个孩子祈福。
即将过年,他并未将话点明,直道“六哥六嫂难得回京一趟,我听说城郊有个寺庙有温泉池子,不如去住两日,泡泡温泉,身上也能舒服些。”
苏轼向来对各种稀奇事儿都很感兴趣,听说那寺庙每个院子都有个小温泉池子,连连称好雪天泡澡,我还没体验过了。⊿⊿”
翌日一早,一家人就出发了。
苏辙扶着史宛登上马车,正打算上马车时,苏轼就道“八郎,今日我们两个一起坐马车”
这人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是个电灯泡,笑着道“我看八弟妹很喜欢迈哥儿,不如就要他们三人一起坐好了。”
史宛掀开窗帘道“如此甚好。”
“有迈哥儿陪着,也免得我路上无聊。”
王弗这才带着苏迈登上马车,一上车更是连连赔不是“你们新婚燕尔的,郎君却时常霸着八郎”
史宛却道“嫂嫂见外了,从前我就听娘说过六哥与郎君好的像一个人似的,他们兄弟两人难得见面,想要多说说话也是人之常情。”
王弗莞尔一笑,只觉得自己这个弟妹也是个知书达理的。
雪天路滑,马车驶的很慢。
苏轼时不时撩开窗帘看向外面,颇为怀念道“八郎,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在天庆观念书时的事那年我们过完年返回天庆观,雪天路滑,马车上不去,可我们两人却是一边背书一边走上去的。”
“等着我们上去之后,发现只有我们两人与八姐夫三人而已。”
“如今想来,当初我们真是厉害,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这等事,我如何忘得了”苏辙想起小时候的事,面上也满是笑容“若如今你要我再在雪地里走这么久的路,只怕我可坚持不下去的”
兄弟两人说说笑笑,即便路上足足花了两个时辰,但他们却也觉得时间是一晃而过。
等到寺庙,苏轼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霸着苏辙。
苏辙与史宛同住一间房,这寺庙是每间屋子后头都围了个栅栏,院子里有个小小的温泉池子。
史宛瞧见很是喜欢,一进去就去泡温泉了。
半个时辰后。
她回屋时肩上散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身月牙中衣,不施粉黛,身上有种与从前不一样的美。
外头是寒风萧瑟,风雪交加。
屋子里燃着碳盆子,桌上煮着一壶清茶,很是温暖静谧。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竟有几分旖旎。
苏辙也察觉到了。
若换成从前,他大概会去书房避一避,但今日他们就这样一间屋子,实在没地方可避。
史宛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强撑着笑道“我们是夫妻,我这样穿着应该没什么不妥吧”
苏辙点点头“是没什么不妥。”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隐隐觉得这屋子里既不宽敞又没榻,他们之间大概会发生点什么。
苏辙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在去泡个温泉时,却听见外头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八郎”
“八郎”
“你在干嘛”
“你快出来咱们两个一起去泡温泉”
苏辙
史宛
偏偏苏轼没听到里头传来苏辙的回话,将门拍的更响了,声音也更大了“八郎八郎你到底在不在里面啊”
苏辙瞧他大有一副今日非得找到自己的架势,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在”
“六哥,你别拍门了,再拍,这门就要垮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