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岁的年纪,八卦向来传得很快。
不出一天时间,整个私高都知道向来行踪不定的徐嘉年为了秦昕然,答应按时去上竞赛课。
过了几天,连辛姐也问林初“那个姓徐的小子和你们校花在一起了”转校的事林初没瞒着她,“这下可好,伤了多少小姑娘的心。”
“你转学也有一段时间,在学校见过他本人没”来辛德瑞拉的女生们全在谈论这个话题,辛姐对徐嘉年更加好奇,“真的和她们说得一样那么好看”
“尝尝这个。”
林初没接话,推过去一杯新品。
辛姐接过奶茶,喝了几口“味道还可以,稍微有点酸,下次再打半泵糖浆。”
辛姐放下杯子,便忘了徐嘉年“刚才你说什么只要四分之一的工资我寻思咱们店好像还没到需要克扣员工才能维持的程度吧。”
“大部分晚班我上不了。”
林初摇头。
竞赛课时间不固定,有些占据了白天的主课,有些排在放学后的晚上。
林初原本就只上周内晚班和周日全天,这样一来,工作受到很大影响,不如另招新人。
但她不想放弃这份兼职“这几个月先这样,等竞赛课结束”
“行了行了别说了。”
辛姐摆手,“什么数理化的,听了脑瓜子直嗡嗡,别为难我这种从小数学没及过格的学渣。老老实实上你的课,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到时候随便考个状元回来就行”
“竞赛没有这个说法。”
“烦不烦啊都说我是学渣了”
辛姐十分坚持,林初说不过她,只好继续领着全份工资,不能上晚班的时候,中午抽空来店里帮忙。
又是晚上有课的一天,林初在便利店买了块果酱面包当晚餐,边吃边往多视窗互动教室走。
私高有很多这种智慧型数字教室,容纳人数从二三十人到几百人不等,无论是课后小组研讨还是学生会组织开会,都能找到合适的场所。
林初走进教室。
看见坐在自己座位旁边的人,吃掉最后一口面包,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
“你又吃这个”
她走过去,秦昕然一边回复消息,一边挟了块饭盒里的鲜切三文鱼,“天天吃面包对身体不好吧”
“还行。”
林初放下书包。
开始上竞赛课的第一天,秦昕然便拎着当季最热门的某款小羊皮手袋,坐到了早早来抢第一排座位的林初身边。
等徐嘉年踩点空手进班,一脸不耐烦地拉开最后一排靠窗的椅子,秦昕然也没有换去他附近的位置。
反倒冲林初抬了抬下巴“以后我和你坐一起。”
这段时间,私高里传遍了他们的流言。
诸如徐嘉年终于被秦昕然打动,见不得她被老师训斥所以才来上课;两个人其实早就在一起,只是碍于双方追求者太多没公布;徐嘉年从前对外校校花的穷追不舍反应冷淡,都是为了秦昕然等等。
更有甚者,还说出两家小时候就订过娃娃亲的言论。
正在喝可乐的胡莱当场喷了一桌子“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我才是年哥的竹马,要订也该是和我订好不好”立刻被周舟拿练习册敲红了额头。
但仍旧有更多人选择相信。
张扬桀骜的少年,明艳出众的少女,原本就该是天生一对。
流言沸沸扬扬,除了双方当事人和林初,谁也不清楚真相。
秦昕然享受舆论里的徐嘉年女友待遇,自然不会在此刻弄巧成拙,像上回一样惹他厌烦。
林初和秦昕然没什么话说。
坐下后随便应付了几句,等班里人来得七七八八,拿着花名册起身。
为了方便联系同学,上节课顾老师顺手把花名册给了坐在最靠近讲台位置的林初,让她登记一下竞赛班学生的联系方式。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秦昕然没有争这个和徐嘉年搭话的机会,明明听见了顾老师的话,却只是坐在座位上哗啦啦翻时尚杂志。
林初从前向后挨个询问。
很快收集了大部分人的信息,名单上只剩下最后一个空白。
徐嘉年。
看见他的名字,她顺势扫了眼教室后排。
不管是正常上学还是来上竞赛课,徐嘉年总是一脸散漫地踩着铃声进班。有的时候,甚至课上到一半才姗姗来迟。
或许因为私高就是徐家的产业,或许又是他入校以来一直都是年级第一。
老师们对徐嘉年这种行径无可奈何,大多数时候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装作没看见。
离竞赛课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林初以为徐嘉年肯定没来,出于习惯随意一瞥,没想到看见了熟悉的一抹黑。
但又与平时有些不同。
往日里,徐嘉年在人前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轻佻模样,恣意的,被无数热烈追随的目光围拥,繁花锦簇、烈火烹油。
今天他坐在窗边。
天已经暗下来,才下过一场小雨,窗户半敞着,晚风吹落灯火与云层后微微露头的月色,少年一张脸浸在潮湿霓虹里,十分漠然。
不加掩饰的冷淡与疏离。
让她想起几个月前的夏日,小巷里的相遇。
那时,他似乎也是这样的表情。
没摆竞赛书,徐嘉年面前仍旧是一沓a4纸,拆了纱布的右手搁在桌上,左手指间挟着根黑色钢笔,有一下没一下转着。
鎏银笔尖光芒闪烁,肤色被衬得更加冷白。
骨节分明的手修长而漂亮。
林初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
拿着花名册走过去“顾老师让我来登记下微信号。”
片刻后,没等到回复“同学”
林初一连叫了好几次。
徐嘉年终于慢吞吞撩起眼皮,随手把钢笔扔在桌上,扯了下嘴角“你问我要什么”
一点笑意从尾音里冒出来,和往常一样轻描淡写。
仿佛刚才那种从骨血里透出的冷漠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微信号。”
林初重复一遍,顿了顿,强调,“是顾老师要的。”和她没关系。
闻言,徐嘉年眉峰一扬。
视线扫过林初平静恬淡的脸,他嘴角笑意稍敛,向后懒洋洋一靠,拿起钢笔,在a4纸上徒手画出一道道笔直的五线谱表。
无视林初的问题。
直接不说话了。
教室其他角落顿时发出窸窣笑声,一道从她离开座位起便钉在背后的视线缓缓挪开。
林初莫名其妙。
拿着花名册回到座位上。
“别往心里去。”
秦昕然心情很好地翻去时尚杂志下一页,“他一向不给别人微信,谁去了也要不上,所有人都没他微信号。”
林初不由眨了眨眼。
突然明白了秦昕然为什么不去登记联系方式。
秦昕然却将她的这个动作理解成疑惑“你真没打听过他微信”带着质问的口吻。
“他不喜欢被别人打扰,班群和年级群都没加。”
秦昕然盯着林初看了一会儿,确定她没有说谎,语气和缓些许,“平时有事全靠老师打电话单独通知,胡莱他们那几个玩得好的也没他的微信。”
至于电话号码,秦昕然旁敲侧击问过几次,被胡莱以人生苦短不想英年早逝的理由坚定拒绝了。
林初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
说起徐嘉年,秦昕然脸色渐渐变得柔和,“像他这样没走路就学弹琴,不认字先识谱的天才,有点不同也正常,说不定和那些离群索居的避世音乐家一样,根本没申请过微信号。”
秦昕然神情十分崇拜。
林初想起辛德瑞拉里的微信收款二维码“哦。”拿出竞赛书和草稿纸,专心演算起题目。
竞赛课时长不固定,遇上十分难做的题目,往往会额外加时。
今天顾老师选了一道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压轴题,讲解完,便到了末班车发车的时间。
课程结束后,同学们一边慢悠悠聊着天收拾东西,一边给自家司机打电话发消息。
林初早早准备好,顾老师一说下课,抱着书包冲出教室。
匆匆跑过林荫道两旁新移栽的大叶女贞与细叶榕,她来到校门口,正好看见行驶到路口拐角处的公交车。
明知道不可能来得及,林初还是向前追赶了一小段路。
十几秒后,车尾消失在十字路口。
她停下脚步,没有片刻迟疑,立刻转身走向附近商圈。
私高注重形象管理,校外不允许停放共享单车,只有周围的商场和写字楼楼下才有集散点。
但不知道为什么,连着两个集散点都没有找到可以骑的单车。
眼看时间渐晚,林初在继续寻找与打车两个选择里犹豫一会儿,最后在软件上叫了辆顺风车。
再不回去的话,林稚川可能又要拄着拐摸黑出来找她了。
顺风车来得倒是很快。
靠边停车,林初坐去后排,报出自己的手机尾号。
正要起步,一只冷白的手从窗外伸过来,轻轻一拉“咔哒。”尚未落锁的车门应声而开。
“拼个车。”
随夜风灌进的,是冰凉烟草味和少年轻慢的嗓音。
神情比竞赛课前更疏离,上车后,徐嘉年对司机淡淡说了句“和她去一个地方。”然后便向后一靠,半闭上眼休憩,不再说话了。
林初也没有出声。
车内一片不可捉摸的沉默。
顺风车司机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们好几眼,显然觉得有些古怪,明明徐嘉年一上来就坐到了已经有人的后排,又说了那样的话,和林初肯定彼此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都不开口。
一副陌生人的模样。
但很快又了然起来。
林初把书包放在身前,规矩坐着,没有错过司机打量闹别扭小情侣的兴味眼神。
她面色不改。
任由街边霓虹一一掠过,直到某个拥堵的十字路口红灯,偏头“你的手怎么样了”
林初不在意上课前徐嘉年当众拒绝给她微信号的事。
却一直有些惦记他的伤势。
她没有学过乐器,但也懂得弹琴最重要的就是那双手。
尽管徐嘉年本人似乎完全不当回事,动手打架时有一种不管不顾的狠劲,到底是她贸然误伤了他。
尤其听班上女生说,年底他还有比赛要参加。
林初问得很诚恳。
徐嘉年没作声,阖着眼,手臂搭在窗沿上,面色冷淡,骨骼瘦削又落拓。
车内气氛骤然凝滞。
司机偷偷摸摸看了他们好几眼,为了缓和场面,不断调高车载电台的音量。
林初并不紧张。
她从来就不是胆怯怕事的性格,何况现在是徐嘉年主动来找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情不好,但多半和她没关系。
果然,红灯转变成绿色的那一瞬,他懒散抬眼
“怎么,担心我”
少年眼底一片漆黑,仍旧没什么情绪。
尾音却微微上扬,低沉磁性,带出几分惯有的漫不经心。
“没有。”
林初语调也一如既往平淡,“只是不想欠你什么。”
徐嘉年扯了下嘴角“你倒是算得很清。”
“放心。”
下颌微抬,他闲闲敲了下窗沿,斜睨她一眼,“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非要计较,也是他先跟在她后面,这才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
嘴上这样说着,徐嘉年瞥过来的目光却有些嘲弄。
眸色深沉,似笑非笑。
林初一时判断不出他在说正话还是反话,抿了抿唇,选择最稳妥的一种方式“抱歉。”
这一回,徐嘉年没理会她。
继续阖上眼,不说话了。
似乎真的只是单纯为了拼个车,接下来的路程,他一直没有再开口。
街边灯火掠过锋利眉眼,那种自骨子里透出的冷漠又从夜色中慢慢浮现出来,整个人陷在黑暗里,冷冰冰的。
顺风车比公交车要快得多,很快到了小区门口“一共五十块。”
林初想要直接付款。
徐嘉年睁开眼,挑眉“我可不想欠你什么。”
竟然把她说过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林初顿时有些无语。
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回击她,习惯了徐嘉年的脾气,她付过自己的那部分钱,看着他掏出手机“给我开个热点,忘交话费没网了。”
非常理所当然的语气。
林初只好打开手机热点。
告诉他链接名称。
徐嘉年摆弄了一会儿手机“连不上。”朝她伸出手,“你手机给我看看,可能哪里有问题。”
林初不太想把手机给他。
但举到面前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借着路边投射进来的光线,掌心里那道深刻伤疤清晰可见。
她沉默片刻,还是交了出去。
徐嘉年很快弄好了网络。
付过款,锁屏,把手机还给林初。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车。
顺风车驶离小巷,徐嘉年不搭理林初,单手插兜,一步越过她,踩着小巷里的污水与传单,径直朝旧城区的更深处走去。
这条巷弄夜里很安静。
头顶是交错的老旧电线,月光与灯光一起打下来,昏暗的,勾勒出少年瘦削利落的身影。
林初不由又想起夏天见过的那一面。
当时,他似乎正从这个方向走来。
徐嘉年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林初拧眉。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偶然来一趟旧城区已经足够奇怪,更别说三番五次地出现。
而且看他毫不迟疑的步伐,显然对这一片很熟悉,不比她这个在此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差多少。
“林初。”
她正在走神,晚风吹来一个低沉的嗓音。
林初抬眼看过去,徐嘉年已经停下脚步,独自站在不远处。
今日是半阴不晴的天气。
一段云压上来,挡住月光,她便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看见漆黑如深潭的影子“你知道我名字么”
似乎心情突然转好。
不同于今晚一直以来的冷漠,徐嘉年声线里噙着极深的笑意。
沙哑着,很磁沉。
透出几分毫不掩饰、明晃晃的促狭。
林初一怔。
不明白徐嘉年的用意,她并未立刻叫出他的名字,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嗯。”
私高上下没有人不知道徐嘉年的姓名,尽管她从来没喊过他,当然也很清楚。
况且他这样的人。
遇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
一辈子都不会。
林初觉得这是毫无意义的问题。
徐嘉年的情绪却似乎因为她的答案更好了些,低低笑了声“那就行。”
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身直接走了。
这一次没停下,很快消失在小巷里,徒留林初一个人在原地莫名其妙。
一直走到单元门口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小区老旧,物业形同虚设。
楼道的灯坏了很长一段时间,迟迟无人来修,林初摸黑上楼,找出钥匙,半天都未能成功插进锁眼。
只好掏出手机。
准备打开手电筒,林初解锁屏幕,跳出来的却并不是方才徐嘉年用过的热点设置。
她看着亮起红点的微信界面,心跳瞬间收紧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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