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雪看着首辅大人一步一步的向他走过来,步伐松弛又坚定,风度翩翩,如芝兰玉树,宛如画中人。
拂雪感觉自己的心跳的有点快。
萧靖则在拂雪面前站定,伸出手来示意拂雪牵上。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天然就该如此。
拂雪愣了一下,犹豫的伸手牵上。对面的人微微用力,带着他一路往回走,他跟在后边,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白兔。
回去的路上二人没有说话,拂雪低着头追随着首辅大人的脚步,看着纷飞的衣摆,心如擂鼓。
拂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回事,今日看到首辅大人就有些控制不住。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昔日的朋友与玩伴,发现什么都不一样了。
而且像首辅大人这样好的人,任谁都会心动吧。
拂雪又感觉自己的心跌落谷底,摔得粉碎。
回去的路上首辅大人偶尔会同拂雪谈些闲话,都是些通俗易懂的趣事。拂雪虽然听得懂,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回到卧房,也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送拂雪回房之后萧靖则也没有直接休息,关岚送来了今日剩余的公务还有信件。
看到信件,萧靖则不由得有些头痛,但还是把信拆开仔细阅读。
这封信来自他的叔父。他的祖父和这位叔父的父亲是亲兄弟。二人分家之后,两支血脉都子嗣不多,所以即便分家关系也甚是亲厚。
叔父家经商,他家走仕途,二者相辅相成。萧靖则对这位叔父也甚是敬重。
父亲身体不太好,萧靖则已经提前递了消息,只可惜路途遥远,还是没能赶上最后一面。信上说的大部分是节哀顺变这样的话,最后顺带说这几日便要到京城。
这封信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可是萧靖则却知道叔父过来必定是受父亲所托。就在前些日子,大约是定下纳妾的那几日,父亲曾经给叔父寄过信。
如果父亲纳拂雪是故意为之,那这次叔父前来,必定是要帮他议亲。自古婚嫁需要遵从父母之命,他的父亲母亲都已不在,同年纪的都已经婚配,自然是要准备议亲的。
父亲大约是知道他喜欢拂雪,所以故意纳了男妾。若不是他被皇帝派出去巡察,他必定趁父亲还未去世把拂雪娶回家。如今三年孝期,他最多抬进门一个侍寝的丫头,娶妻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他想娶的还是个男人。
“把东边的院子整理出来,叔父这两日会过来。”萧靖则放下信,轻声吩咐道。
关岚立刻应声,随即差人去办。
萧靖则走到门口,望着天边的月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放弃拂雪。
因为家中丧事,首辅大人在家中处理了好几日的公务,都鲜少有时间出来,也一直没有为他安排工作。拂雪老老实实的在房间里看了几日书,实在觉得无趣便开嗓练上几句戏。
府里的女使和下人都是他的听众,听到鼓励也让他蛮有满足感的。毕竟在戏园子里,他只算个小弟子,还不怎么配上台,只许他们上一些小场面,怕砸了招牌。
今日拂雪略微上了点妆,就在外院廊下有日光的地方练嗓。这里正对着小花园,位置宽敞舒心,方便施展。几个下人和女使围成一圈,高高兴兴的在一旁捧场。
拂雪这边才唱到一半,忽然被远处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打断。他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便停下来小心的张望着。
他对萧家还不熟悉,不知道来客是谁,不太敢露面。
拂雪又下意识的看了看在一旁的照月,见照月不慌不忙,他心中也有了一点底气。
照月是首辅大人的心腹,应该心中有数。
想到这里,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为首的便是首辅大人,身旁是一位较为年长的,应该是位长辈,后边还跟着几位青年。
拂雪瞧着几位陌生人与首辅大人似乎有几分相像,推测或许是家中亲友。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首辅大人有其他的亲戚。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到了廊外。
拂雪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忽然耳边一暖,是照月贴过来轻声解释“这是萧家另一支血脉,为首的算是大人的叔父,您若是称呼,叫一声萧二老爷便是。”
拂雪点了点头,见到众人过来,连忙行礼,按礼节唤了一声萧老爷。
“这位是”萧叔父看了一眼萧靖则问道。
萧叔父比萧家大老爷小了四五岁,身材略有些瘦,看起来身强体健。
“这位是家中的管事,名为拂雪。”萧靖则站在一旁,遥遥的看着身影单薄的拂雪,眼神里含着些许怜惜。
“拂雪我记得你父亲那位新纳的姨娘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儿。”萧叔父道,“听说是位戏子,怪不得在此处唱戏,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
他的话里有轻蔑的意味,听得拂雪身子一颤。
“叔父拂雪他现在不是妾室,是萧家的管事”萧靖则出声想要维护拂雪,却被萧叔父打断。
于是他立刻抬头向照月递了眼神。照月心领神会,随即向围在周围的下人们使眼色,让他们立刻离开这里。
“他本是你父亲的妾室,就算你撤了他的身份,让他在家里做事,也总要有个规矩。”萧叔父一脸严厉,说话也越发的不客气,不过至少还是等其他下人都退下才继续说的话,给了萧靖则几分面子。“他现在住在哪个院子还不赶紧送回去。”
萧靖则没有说话,藏在袖子里的手默默握紧了。
这下他十分的确定,萧叔父就是为了拂雪的事情而来。本来以萧叔父的性格,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父亲的妾室,也不会在意一个没了身份的妾室住在哪里,更不会难为人。
萧叔父宁愿做坏人也要问东问西,自然是受到了父亲所托,不让他同拂雪在一起。
只可怜拂雪,只是因为他的喜欢,而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萧叔父看了萧靖则一眼,不准备把这个问题放过去。
“因父亲去世,其他院子暂时住不了人。现在拂雪暂且在我的院子里住着。”萧靖则有些无可奈何的回答。
“成何体统让做过你父亲妾室的人住你的院子。你还在孝期若是传出去,你可知道外边会如何议论,言官如何弹劾”萧叔父闻言生了好大的怒气,“你可是朝中首辅,百官榜样,若你都如此,还有何资格带领群臣,有何颜面辅佐帝王”
“是,叔父说的是,是侄子疏漏。”萧靖则低头回答道。
“是什么是,还不快些送到外边庄子上。”萧叔父也是个急性子的人,虽然知道这里并非是他自己的家,由不得他做主,但他是萧靖则的叔父,该管的还是要管。
拂雪在一旁听着,脸色发白,像是被人凭空抽了一耳光,青天白日被人拉到众目睽睽之下羞辱。他低着头,想要遮掩脸上的妆,可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他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戏子的事实。
“如今是冬日,外边庄子里大多屋舍都一直废弃,还需要修葺打扫。不如暂且留在府上,换个院子便是。”萧靖则面不改色的撒谎道。
外边的庄子确实不少都已经废弃,但是都留人看守打扫,倒不至于住不了人。
萧靖则微微抬头望向拂雪,拂雪因为从小练戏,本就身段轻盈单薄,如今孤零零的站在廊下,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因他而背负骂名,被欺负得摇摇欲坠。
他心中疼惜,不愿拂雪因为他受到轻侮。
“这件事是侄子做的不对,考虑不周。宅子西北角还有一处暗香堂,今日便让拂雪搬过去。”萧靖则补充道。
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照月,示意照月带拂雪离开这里。
萧叔父自然听得出来萧靖则这是为拂雪说情,意思是全都是他的错,与拂雪无关。不过他本就是半个外人,不应该管旁人的家务事,也不应该对一个无辜的柔弱戏子迁怒。
“你现在是家主,自然由你做主。”萧叔父沉声道。“你父亲去世前曾经嘱咐我要给你寻门亲事。虽说你尚在孝期,却是可以先定亲的,等孝期过了便能直接成婚。”
萧靖则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望向拂雪所在的方向。见照月带着拂雪急匆匆的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只是背影看起来格外的落寞。
“管事,您您慢一些,萧家二老爷说了什么您都不必理会,他并不是萧家的人”照月伸手搀扶着拂雪,一边出言安慰。
她是萧大人的心腹,自然明白萧大人对这位主子的心意。
拂雪脸色苍白,身子也微微发颤,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恍惚间摇了摇头,向照月问道“暗香堂在哪里”
照月微微一愣,不知道主子是什么意思。却见主子白着一张脸,粉色柔软的嘴唇都被下意识的咬出了血。
“还请照月姐姐派人过去开门,我先回去收拾衣物,今晚便搬进暗香堂。”
他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戏子,还做过妾室,自然不能这样拖累首辅大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