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含煜收到传讯之后, 便匆匆赶回东洛州。
“少主”
“是少主回来了”
“快去通传家主和夫人”
“我就说少主实力高强,吉人自有天相,绝对是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
叶含煜低头快步穿过回廊水榭, 对周遭奉承马屁充耳不闻,径直走到主屋“扑通”一声跪下。
“父亲母亲, 是我回来晚了。”
“我带走的二十五名随从皆死于无相秘境之中。”
叶含煜闭上眼睛,“我不该自视甚高, 不该不听父亲的劝告执意要去,害得他们枉死。”
房中镶金戴玉,布景装点无一不流露着穷奢极侈的气息。
上首立着两道身影, 脸上还残存着愕然之色, 显然被叶含煜冷不丁出现,又猝不及防跪下认错的动作惊得懵了。
“煜儿,你先起来。”
良久,那名面容清俊的中年男人率先反应过来,挥袖甩出一道灵风, 将叶含煜托起来。
“你能够平安无恙,为父便安心了。”
他话音落地, 叶含煜刚站直身,便听一道女声冷哼一声。
“小兔崽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五官秾艳、穿着华贵考究的女人气度雍容,开口时语气却染着几分刻薄。
她抬眸睨一眼叶含煜,“我都没指望你能活着回来。”
叶含煜一愣,讪讪一笑,有点无奈“母亲,您”还是老样子。
他还以为他死里逃生,母亲对他态度能稍微转变一点呢。
“我的确险些死在无相秘境。”叶含煜回想起那些九死一生的经历, 仍是一阵说不出的后怕,但脸上无助慌乱的神色已经彻底褪去了。
叶承运看出他心性已有顿悟,当即抚掌大笑三声“自古以来祸福相依,你倒是好运气,这一次能够逢凶化吉。好小子,可是有奇遇,亦或者是有奇人相助”
说到“奇遇”“奇人”,叶含煜眼前瞬间一亮。
“的确有奇人相助。”
他回想起那个面冷心热的白衣女子,唇角不自觉微勾,“若不是她那时舍命救了我,我多半是回不来了。这一路,我向她学到了许多。”
叶承运瞥见他唇畔笑意,恍然大悟道“是名女子”
余冷安眼底浮现起揶揄神色,却是一挑眉“否则呢若是个男人,他能露出这种思春一般的恶心表情来”
叶含煜猛然清醒过来。
他没否认,而是脸颊微红辩解道“我对前辈可不是那种心思。”
叶含煜轻咳一声,“您们还记得潇湘剑宗的温寒烟吗”
“五百年前寂烬渊以身炼器的那位”叶承运若有所思道,“是她救了你”
“竟还是个红人,朱雀台那件事过后,与温寒烟相关的流言倒是不少。”余冷安拨弄了一下雕花精致的耳珰,环佩声声清脆悦耳。
叶含煜急忙道“她不是传言中那样的人,母亲,您不会也相信”
“我话说完了吗谁允许你插嘴的,臭小子。”
余冷安一挥袖摆,合道境灵力汹涌而出,直接把叶含煜掀飞好几步远。
“自损修为镇压魔头的,怎么可能是恶人我年纪是大了,但是眼睛可没瞎。”
“冷安,煜儿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你便对他稍微温和几天。”
叶承运劝道,“再说了,煜儿是我兆宜府少主,是东洛州未来之主,他若死了,你我可如何是好东洛州又”
“离了他这世道还能反了天不成一个眼高于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罢了。东洛州少了他一个人不少,多一个他不多。”
余冷安嗤笑道,“再说,没了他,不是还有凝阳在”
听见“凝阳”二字,叶含煜倏地回想起传讯符上的字眼,着急道“姐姐如今怎样了”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厢房便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轰响声。
与此同时,一道悍然刀气四散辐射开来,房中三人腰间长剑皆是一动,自发于剑鞘中震颤起来。
余冷安倏地回过神来“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臭小子,让你回来做什么的还不快去劝劝你姐姐”
叶含煜还没靠近叶凝阳住所,便远远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火爆女声。
“走凭什么走我难道还怕了他吗”
“来啊,我叶凝阳就在这里,他有本事就来抓我”
几道声音焦虑劝她,听声音都快哭出来“小姐,算我们求您了,这可是生死攸关的节骨眼,您别意气用事呀。”
“夫人和家主吩咐了,要您暂时离开东洛州避一避,他们一将事情解决,便立刻将您接回来”
“我不走”起先那道声音冷笑道,“被一个藏头露尾、自始至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知道躲躲藏藏的小人,吓得离开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居住之地,传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我若是被吓跑了,外人要如何看我们叶氏日后我兆宜府叶氏又如何在这天地间立足”
“小姐可您的命格是纯阳啊”
“”
叶含煜听不过去,一把推开门跨入房中。
房中装潢摆件碎了一地,像是狂风过境般凄惨到令人无处下脚,仅剩一张红木椅完好无损。
三名身穿朱红色长裙的侍女围在红木椅旁,你一言我一语,轮番上阵,说得唾沫都快干了,依旧无可奈何。
红木椅上一名红衣女子抱刀而坐,听见动静抬眸扫来一眼“你回来了”
三名背对着门口的侍女齐齐回头,见叶含煜高挑身影仗剑逆光而来,像是看见救星一般,眼睛晶亮“少主您还没死啊”
“”谁教你们这么说话的。
叶含煜按了下眉心,摆手朝三名侍女道“你们先下去,我与姐姐单独有些话说。”
“是,少主。”
三名侍女立刻起身,像是终于把这烫手山芋甩了出去,逃难般冲了出去。
叶凝阳视线在叶含煜身上掠一圈,凉凉一笑“快突破了你这次去还真是受益匪浅。看来兆宜府家主的位置,你是铁了心要与我争。”
“我死里逃生,姐姐你难道不为我开心吗”叶含煜叹口气。
他这姐姐什么都好,就是自小争强好胜。
他长高一寸,她便整日蹦蹦跳跳誓要长高两寸。
他修叶氏剑法,她偏剑走偏锋修刀法将他打败。
他突破驭灵巅峰,她便立刻闭关,不突破天灵绝不出来。
他分明从未与她争抢过什么,她却自从懂事起便将他当假想敌。
难道小时候她带着他爬树抓鸟的快乐日子,都是假的吗
“开心我可不想开心得太早。”叶凝阳脚尖碾了碾一地碎片,脊背靠在椅背上。
“就凭你这性子,指不定下次什么时候又要去找死。到时候你死了,我此刻的开心不就浪费了”
“你说我送死,姐姐你现在难道不是在送死吗”
叶含煜皱眉正色道,“敌暗我明,而对方唯一暴露出的目的,便是掳走命格纯阳之人。你身为兆宜府千金,命格虽隐蔽从未鲜少有人知晓,可谁知道那人有什么诡异手段。”
“若你死在兆宜府,叶氏便不是日后无颜立于天地间叶氏连日后都不会再有了,在你出事的那刻便要颜面尽失。”
叶凝阳也皱眉“叶含煜,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死”
她指了指怀中赤刀,“我已是悟道境的刀修,母亲日前臻至合道,父亲几乎突破合道晋阶炼虚境。你现在也不赖,即刻起像你小时候吃糖豆那样多吃点丹药,很快也能晋升悟道境。”
“那小人但凡敢露面,我们联手将他杀个片甲不留不好么”
叶含煜唇瓣动了动,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对方手段不明,的确有可能不敌他们父子母女四人联手。
可摆在他面前的是姐姐的性命,他不敢赌,也根本赌不起。
“潇湘剑宗的弟子来了”
“到正厅了少主,夫人说了,待您回兆宜府,接待他们的活就交给您。”
“”
几乎是同时,叶凝阳环臂抱刀而起“你不在的时候,他们都是由我接待的。你刚回来,状况都没完全弄明白,让我去。”
叶含煜一步上前侧身拦住她“姐姐,你听见了,母亲点名要我去。”
叶凝阳抬眸怒视他“叶含煜,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因为直到经历了一些事,他才知道有些话真的该听。
“姐姐,你先安心待在这里,晚些时候我送你离开。”
叶含煜芥子中飞出一道金芒,光晕瞬间涨大凝成一尊巨大金钟,将叶凝阳房间牢牢包裹在内。
半透明的禁制在他身后闪跃,叶含煜转身便走。
“即云寺的极品法器这种东西你拿来对付我叶含煜,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暴殄天物”
“放我出去叶含煜我可以,你们不需要关着我”
叶含煜置若罔闻,淡淡道“带我去正厅见客。”
“遵命”
一名穿朱红色长裙的侍女蹦蹦跳跳在前面带路,忍不住道,“少主,您从无相秘境回来之后,好像变了许多。”
她憋了半天,“嗯好像更可靠,更有家主当年的风范了”
叶含煜轻轻一笑“是吗”
他脑海中不自觉闪回那道纤细却凌然的白色身影。
但他不及那人的地方,还很多。
想到温寒烟,叶含煜便愈发好奇正厅中等着的究竟是潇湘剑宗哪个峰的弟子。
他脚步加快,逐渐从被带路变成了将侍女远远甩在身后,灵力无意识运转,几息间便赶至正厅。
正厅中立着两道身影。
一人一袭青衫,面容俊逸温润,墨发以一根玉簪束起,气度极其儒雅,令人如沐春风。
另一人一身白色长裙,身材苗条,五官虽并不算惊艳,看上去却让人感觉极其舒服。
尤其是,那双弯月般的眉眼
叶含煜眼睛微眯,视线在白衣少女似曾相识的眉眼间微微停顿片刻。
怎么长得和前辈有几分像
只不过温寒烟气度清冷高华,如梨花皓月,眼前少女却多了些女子独有的娇憨,似春日桃花,风格简直截然不同。
但凡熟悉任何一方,便绝不会将两人认错。
叶含煜兴致淡淡地收回视线,朝着青衫青年拱手,语气却有些疏远“原来是季师兄。”
潇湘剑宗弟子向来着白衣,成千上万名弟子中,唯独只有一个特例,便是季青林。
他身份并不难猜。
季青林没察觉到叶含煜态度冷淡,他也微笑回了一礼“叶少主,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年少有为,一表人才。”
叶含煜扯了下唇角“过奖了。”
这是什么运气,他竟然碰上前辈的师兄。
叶含煜目光微微一转。
白衣少女怯生生打量着他,清润眸底漾着几分好奇,还有几分他摸不着头脑的亲切。
就好像她一早就认识他,还对他熟悉得不得了。
叶含煜面色古怪,被看得浑身难受。
见他盯着纪宛晴看却不说话,季青林无声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将纪宛晴挡在身后。
他笑得和煦“这位是我师妹,纪宛晴。”
“谁”叶含煜故作茫然,语气却不客气,“季师兄,我没记错的话,你师妹不是叫温寒烟吗她改名了”
说着,他重新看向纪宛晴,认认真真端详片刻,一本正经道,“长相也变了些。”
“”
季青林笑容微僵,片刻后才道,“寒烟的确也是我师妹,但纪师妹不久前刚在朱雀台行了拜师大典,拜入我师尊门下,如今也是落云峰弟子。”
“哦。”
叶含煜丝毫没有歉意地道歉,“抱歉,我刚从无相秘境中出来,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太了解。”
“无碍。”
季青林脸都快笑僵了,自从温寒烟离开潇湘剑宗,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无力感。
这兆宜府少主果然如传言中一样,丝毫不通人情世故,仗着点天分便自视甚高,实际上却没什么本事。
季青林扯开话题,不再与叶含煜寒暄,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让自己呕血的话。
“方才东洛州又发现了一具尸首。”
他柔和一笑看一眼纪宛晴,“好消息是,这次宛晴出手及时,用法器捕捉到了对方的气息。”
“那的确是好消息。”叶含煜又看一眼纪宛晴。
对方也正看着他,或许是他方才出言得罪了她,她眼神不复起先那种令他头皮发麻的熟稔,反而带着点难以置信。
“叶少主,我可是曾经得罪过你”她轻声问,笑意盈盈的,似乎压根没把他先前的冒犯放在心上。
“没有。”叶含煜对她的示好视而不见,“我都没见过你。”
他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
叶含煜对纪宛晴长什么样不感兴趣,但对她一身行头却极其感兴趣。
云澜剑尊几乎对这名新弟子的宠爱不加掩饰,纪宛晴看似与温寒烟穿着差不多的白色长裙,实际上从头到脚都被各类高阶法器包圆了。
反观前些日子与他朝夕相处的温寒烟,她身上简洁朴素到一定令人惊叹的程度。
除了一把剑,一个斗笠,什么都没有。
什么样的师尊和师兄,会对五百年前为苍生几乎搭上性命的人,如此忽视,如此苛待
难道不该将天材地宝堆满她整个洞府
他若是温寒烟,恐怕不只要大闹朱雀台。
他绝对要把整个潇湘剑宗都给炸了。
叶含煜心底涌上一种莫名的情绪。
都怪他走得太匆忙,身上东西也都在无相秘境中被毁得差不多,没有给前辈留下什么信物。
下次若是见到她,他定要送她多多的法器,给她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挂满,芥子里也塞得满满的。
“东洛州是兆宜府的地盘,潇湘剑宗天高皇帝远,你们在此未必能服众。”
叶含煜语气不太好,勉强维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我去处理尸首,安抚民心,既然那抹气息是你们法器捕捉,那便麻烦你们去追踪了。”
说罢他敷衍拱手行了一礼,提着剑转身便走“护卫随我来。”
乌央乌央的赤衣护卫离开,空旷的正厅瞬间只剩下两个人。
季青林和纪宛晴对视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叶少主,您总算来了快请过来”
叶含煜刚赶到尸首被发现的地方,便被几人恭敬迎到了中心。
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扑面而来。
若是从前,他当场就能吐出来。
但经历了尘生清那一遭,叶含煜面不改色地问“尸首没被旁人动过吧,你们已经查探过了”
见他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众人皆是一阵佩服。
他们起初并不看好叶含煜,只当他是个被宠坏了的公子哥,看着厉害,实际上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此刻却都不约而同收了轻视之心,一人正色道“少主,这尸首是潇湘剑宗弟子发现的,他们走后我们便立即守住了此处,没让任何人靠近。”
“这具尸首与先前发现的死状如出一辙,而且十分令人熟悉,您请看。”
叶含煜低头一看,登时浑身汗毛倒立。
这尸体几乎看不出生前模样,他只能勉强通过这摊肉泥和碎骨判断出,生前大约是个男人。
他皮肉分离,人皮不知所踪,一滩血肉像是被人碾碎了,稀稀落落淌了一地,露出几根掺着血色的白骨。
“抽骨剥皮,识海也被绞碎,神魂怕是生前便被活生生抽走了。”
一道声音沉痛中掩着惊惧,暗示道,“您觉不觉得,很熟悉”
叶含煜眸光凝重。
“的确熟悉。”
简直和千年前裴烬屠尽乾元之后的惨状一模一样。
难不成真的是寂烬渊的
叶含煜抿唇抬起头,冷不丁瞥见什么,神情一顿,眼底浮现出几分愕然惊喜。
“前辈”
与叶含煜不太愉快地分别之后,季青林与纪宛晴沿着法器指引,朝着另一个方向赶去。
“兆宜府出了名的护短,叶含煜是兆宜府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被宠得无法无天了。”
季青林十分头疼,也不知道叶含煜是上哪受了气,说话像是吞了炮仗。
他心里也有火气,潇湘剑宗是天下第一仙宗,他师尊云澜剑尊是天下第一剑,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人这样同他说话。
但东洛州地势偏远,几乎自成一片小天地,与外界交往甚少。
兆宜府自然也不惧潇湘剑宗的威名。
季青林只得压下不悦,哄纪宛晴道“他方才说的话,宛晴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事的,师兄。”纪宛晴眨眨眼睛,“我倒是觉得叶少主性情中人,极为有趣。”
“有趣么我看是无礼。”季青林听她夸奖叶含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下意识反驳。
顿了顿,他才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缓声道“宛晴,带你来东洛州寻宝是我自作主张,本是想为你寻来温养神魂的灵宝,却没想到碰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反倒劳你伤神。”
拿不到温寒烟的流云剑,纪宛晴的命却不能不救。
传闻东洛州独有的璃琼玉也有温养神魂的作用,虽然不及云灵那般效用强横,但一枚也能保纪宛晴十年性命无虞。
然而他们走遍了东洛州大大小小的秘境,却也没发现璃琼玉的半分踪迹。
后来他们才从旁人口中得知,璃琼玉早已被兆宜府取尽。
若想要璃琼玉,只能去找兆宜府叶氏讨要。
他们正欲往兆宜府赶,便碰巧赶上了东洛州出事。
“待我们帮兆宜府解决了这件事,他们必定要表示谢意。”
季青林望着纪宛晴依旧苍白的脸色,“宛晴,你再忍耐一下,我必定为你取来璃琼玉。”
纪宛晴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表面甜丝丝道“师兄,我相信你。”
真会装好人。
她变成这样是谁害的
季青林见她善解人意,不吵不闹,心底一阵感动。
他视线落在她那双似曾相识的眉眼,眼神又不自觉陷入一阵恍惚中。
东洛州。
五百年前,他也曾来过东洛州。
寒烟
也不知她此刻身在何处。
过得好不好。
见他一脸恍然,纪宛晴不动脑子都知道他又在想温寒烟,不着痕迹撇了下嘴角。
掌心罗盘状法器却倏地一颤,指针咔咔震动旋转,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师兄,看路。”
两人跟着罗盘指引一路御剑而行,在东洛州上空绕来绕去,最后竟又绕回了兆宜府。
季青林目光惊疑不定“始作俑者竟是兆宜府中人”
“倒也未必。”纪宛晴道,“或许是逃到了兆宜府中藏起来了呢”
“此事紧迫,必须尽快告知叶家主。”季青林正欲飞身跃下,纪宛晴一把拦住他。
“师兄,我看这事我们应该告知的不是叶家主,而是叶少主。”
她指了指兆宜府,“如今兆宜府中每个人都有嫌疑,唯有叶少主刚回来不久,此刻也不在府中。”
季青林脸色沉凝“言之有理,我们回去找叶含煜。”
两人调转方向,赶制叶含煜身侧时,正巧听见下面有人低声谈论。
“抽骨剥皮,识海也被绞碎,神魂怕是生前便被活生生抽走了。”
“您觉不觉得,很熟悉”
“的确熟悉。”
“”
“莫非真是裴烬所为”季青林眉间紧锁,声线也冷下来。
“应当不是吧。”纪宛晴歪了歪头,“反魔头不是还被镇压在寂烬渊吗”
季青林双手快速结印,一道青芒自他掌心升起,朝着天边飞掠而去。
“我即刻传讯给师尊,问一问寂烬渊封印的事。”
纪宛晴却没回应,低着头注视着一个方向,眸光似有些讶然。
季青林顺着她目光望去,倏然一怔。
“寒烟”
“手腕要平,手指要稳,挥剑时不要犹犹豫豫。”
“做剑修第一件事便要学会自负,就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这一剑有威力,你凭什么指望旁人怕你、敬你”
温寒烟指尖托住空青手腕,平平稳稳带着他刺出一剑,“像这样,记住了”
气劲顺着剑尖散开,分明半分灵力都没有用,却隔空轰然斩碎远处一块巨石。
空青不敢置信盯着鸿羽剑,抬眼时兴奋难以掩饰,“寒烟师姐,那是我做的”
“是你。”温寒烟收回手,“我不过虚扶了你一把。”
“那我是不是日后也能像寒烟师姐一样厉害”空青语气热忱。
“不要总是问我这个问题。”温寒烟瞥他一眼,淡淡浇上一盆冷水。
“你要做的是自己,而不是第二个我。”
空青一怔,灵台处却猛然一热,温泉般暖意潺潺流淌而下,顺着经脉一寸寸滋养而过,最终凝集在丹田之中。
空青脸上空白一瞬,惊愕道“寒烟师姐我好像”
他身上的灵力波动温寒烟一早便捕捉到,她笑了下,点头“你要突破了。”
“寒烟师姐我”
房门一动,从内向外被一脚踹开。
“好吵。”裴烬浓郁眉眼间染着惺忪困意,打着哈欠懒散往门边一靠。
他兴致缺缺睨一眼空青手中的长剑,“闹了半天,就这破剑法。”
空青瞬间收声,脸上热切神情登时一收,一脸敌意地盯着他。
“你可真厉害,连潇湘剑宗剑法都看不上,真不知是何方神圣。”
空青冷冷一笑,“何不露一手给我看看”
“我是为你好。”裴烬勾唇一笑,“若是不小心吓死了你,我找谁说理去”
空青继续冷笑,完全没当真“大言不惭,你还是回去睡觉来得快一些。”
“空青,回房间专心突破。”
温寒烟打断这场没意义的争辩,走到裴烬身前。
“睡到日上三竿。”她抬眼扫一眼天色,“没见过你这么懒的魔人。”
“我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裴烬慵懒一笑,“吃好喝好睡好,才能活得久一点。我可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
说着,他看向护食小狗一般瞪着他看的空青,故意道,“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指点指点我”
他意有所指挑眉,“师尊”
“”
好不容易把一步三回头的空青塞回房间里,温寒烟盘膝于树荫下席地而坐。
她将流云剑横在膝头,闭目养神。
无相秘境中遍地灵宝,却没有灵石。
他们现在一个是潇湘剑宗外门弟子,一个是沉睡了五百年的潇湘剑宗叛徒,一个是刚破封而出的魔头。
主打的就是一个贫穷。
客栈是住不起了,他们如今在历州边陲的一间废弃木屋落脚,日子过得极其磕碜。
怎么还不动身东洛州你必须要去
龙傲天系统兴冲冲道,一个神秘而凄惨的身世,是每一个龙傲天必备的设定
你体内的蛊既然已经被发现出来,那么我们的主线剧情也要开始提上章程了。
温寒烟闭着眼睛这蛊会杀了我吗
现在不会,以后不一定。
所以她必须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弄明白与这蛊有关的一切。
否则,她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何时启程”温寒烟眼也不睁地问。
“不急。”裴烬懒洋洋靠在树干上,伸出一只手,“先给点魔气。”
“唯有万不得已之时,我才答应让你取用不超过我修为的魔气。”
温寒烟睁开眼睛,“你先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样的万不得已”
“自然不是我的万不得已。”
裴烬薄唇微翘,“但你那位忠心耿耿的师弟的命格,你算过吗”
温寒烟思虑一转,愕然道“他是纯阳命格”
话音微顿,她皱眉狐疑,“你故意这么说,想骗我心神大乱,然后趁机拿走魔气”
“随你怎么想。”裴烬垂眼轻笑,不置可否,“反正到时死的人不是我。”
温寒烟没说话,她凝神细细辨认裴烬脸上的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半晌也没看出他说谎的蛛丝马迹。
“你怎么知道他命格纯阳”
“我自有我的办法。”裴烬抬了抬眉梢,“如何,魔气你给不给。”
温寒烟沉默片刻“你会好心帮我”
“我为何不帮你”
裴烬唇角扯起一抹暧昧弧度,“那夜温存令我记忆犹新。你死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假惺惺。
温寒烟表情冷下来“我说过,此事不许再提。还有,我答应助你寻昆吾刀,不代表你有资格插手我的事。空青若遇险情,我自然会以命相护。”
“按你的标准,你的确是个不错的剑修,够自负,都快要赶上自恋了。”
裴烬悠然一笑,“天灵境修士尚且消失得不声不响,你猜我那追随者是什么修为”
温寒烟一静。
差一个大境界的确可以做到一击秒杀对手,可生擒却不容易。
再弱小的猎物也有挣扎的本能。
裴烬拖长尾音懒淡道“本座答应不杀你,也不杀旁人。一切不过是为了昆吾刀。”
“怎么给”温寒烟出声问。
裴烬故作讶然“这么多年你在潇湘剑宗到底学了什么,他们连如何运转灵力都没教过你”
“”温寒烟重新闭上眼睛,“只给你一点点,剩下的到时再说。”
裴烬环臂俯视着她,笑而不语。
温寒烟将意识沉入丹田,那枚浓墨般色泽不祥的东西依旧待在她丹田旁,安安静静的。
她试图像调动灵力一般催动其中魔气,然而憋了半天,浓墨沉浮,丝毫不听她的话,在原地纹丝不动。
裴烬盯着她,白衣女子眉间微皱,漂亮的唇轻抿着,似乎不太顺利。
那天晚上不是用得很自在么
裴烬嗤笑一声,收回视线。
果然,她情形时无法将那些魔气直接调用,更无法转移至他体内。
那便只有一个方法。
温寒烟与他一夜缠绵,神识上沾染了他的气息。
昆吾刀可以为她所用。
既然魔气无法从她身上直接引到他体内,那便让昆吾刀代劳。
待昆吾刀吸尽了她体内魔气,他再用昆吾刀杀了她即可。
简单至极。
裴烬一掸衣摆,转身慢悠悠走了。
温寒烟警惕地盯着他背影“魔气你不要了”
“看你喜欢,你自己留着欣赏吧。”
“”温寒烟静了静。
她喜欢个鬼,她恨不得早点把这团魔气给烧了。
她语气更冷,将现状简单扼要讲明白,“事先提醒你,空青剩下的灵石不够了,就算我们去了东洛州,恐怕也只能风餐露宿。你没意见吧”
“可以,但没必要。”裴烬微微一笑,“你大可直接去兆宜府找叶氏家主,只需要告诉他你是五百年前镇压我的温寒烟,他自会奉你为座上宾。”
“那你现在又要去哪”怕不是又在憋什么坏屁。
“睡觉。”裴烬伸了个懒腰,感受到体内浅浅流动的一层稀薄魔气,心底微微一哂。
魔气又不是普天之下只有那么多,没了还可以再练。
他可不是什么一朝跌落谷底,就要死要活、自暴自弃的废物。
温寒烟犹豫片刻,还是道“你修为尽失,届时若遇到危险,我会保护你。”
裴烬未作恶,她便不将他当作恶人看待。
他如今狼狈也都是拜她所赐,她答应了要护他,便会护到底。
“好啊。”裴烬语调散漫,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生死。
“全靠你了。”
休整三日后,空青突破天灵初期,三人启程前往东洛州。
东洛州,温寒烟曾随着云澜剑尊和季青林来过。
五百年前那仅有一次的游历,她似众星捧月般被师尊师兄前后照应着。
云澜剑尊常年闭关清修,极少露面,如今出关却只为陪弟子游历,整个修仙界都公认她是整个潇湘剑宗的掌上明珠。
来到东洛州时已然入夜,可东洛州却灯火通明,似是整片大陆上唯一一点星火,永远明亮着,不夜不眠。
“寒烟,你看这个你喜不喜欢”
温寒烟发间一重,她怔然抬手,取下一枚金玉镶嵌的发钗。
薄薄的金片坠成流苏摇曳,火光掩映下仿若璀璨仿若星河。
“这”温寒烟心底一热,面上却不显,故作高深把发钗塞回季青林手中。
“我才不喜欢这个。”她轻哼一声,眼神却舍不得收回来,“风格太张扬艳丽,剑修不需要这样花里胡哨的东西。”
顿了顿,温寒烟仰起脸,有点期待,“您说是不是,师尊”
云澜剑尊负手而立,灯火映在他俊美清冷的脸廓,染上一抹淡淡的血色,也似神明坠入人间。
他缓慢道“对,也不对。”
“大道至简,但道在剑中,在心中。”云澜剑尊目光投向季青林掌心的金钗,“不在于这些表象。”
温寒烟一愣,没想到师尊不仅没夸她,反而又数落了她一顿。
她微低下头,倒也不像年少时那般喜怒形于色,只安静道,“弟子受教了。”
“年纪不大,怎么每天老气横秋的还是小时候可爱。”季青林顺势又将金钗插在她发间,“师尊都说了,没事的寒烟,这样多漂亮”
温寒烟忍不住瞪他“平日我便不漂亮了”
“漂亮,自然也是漂亮的。”季青林忍不住笑,“师尊,寒烟生我的气了,您快把您的东西也拿出来吧,好好哄一哄她。”
“师尊也买了礼物给我”温寒烟眼前一亮,竭力维持着平静自若,“真的”
“嗯。”云澜剑尊低声应了下,修长冷白的指节自怀中取出一枚剑穗。
温润白玉之上,梨花浮雕栩栩如生,在光晕下熠熠生辉。
“喜欢么”
“喜欢”温寒烟双手接过,毫不犹豫系在流云剑柄上,左右端详几下,爱不释手,“好好看。”
“寒烟,你怎么如此偏心”季青林的声音染着故意为之的委屈。
“师兄可是也送了你一枚发钗啊,比师尊送你的剑穗还更贵呢”
“你的眼光太差。”
“话可不能这么说,寒烟,这是东洛州特色的款式,日后你每每看见,便能回想起我们这一路曾来过东洛州,师兄师尊都陪在你身边。”
“反正我不喜欢。”
“寒烟,你这么说,师兄真的会伤心的。”
“”
温寒烟停下脚步。
五百年过去,东洛州却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
街道两侧店铺林立,然而早已不复曾经繁华盛景。
如今东洛州人心惶惶,根本无人有心思继续开店经营。
大半门店已经关停,门窗紧闭,街上也没什么行人,仅余风一阵接一阵吹过,拂动无人问津的旗帜,发出萧瑟声响。
温寒烟垂眸,轻抚流云剑柄。
剑柄处有一个小小的孔洞,里面穿了一条红绳。
不过,红绳早已断裂,仅余一截断绳顽强留在上面。
五百年前寂烬渊一战太过惨烈,剑穗在那时被罡风斩碎,早已不知所踪。
温寒烟把红绳抽出来,攥在掌心,灵力无声运转,将它瞬息间碾作齑粉。
“寒烟师姐,传闻东洛州热闹非凡,如今却门厅冷落,让人唏嘘。”
空青走在前面,满脸失望,“我还以为能见到东洛州盛景呢。”
“问题解决,一切自然会恢复如初。”温寒烟松开手,斜地里冷不丁伸来一条修长手臂。
“喏,给你的。”
温寒烟莫名其妙地垂眼看去,眸光却微微一怔。
或许是常年被镇压在寂烬渊不见天日,裴烬肤色冷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经络血管分明,看上去极其有力量感。
此刻他掌心却静静躺着一条以野草编成的剑穗。
温寒烟稍有些意外,心底那些思绪瞬间被这么一打岔,全都散了。
裴烬的手竟然这么巧
这剑穗虽然看上去简陋至极,但编织的技巧却极其精细,每一根流苏都根根分明,韧性异常,一眼看上去便不是能轻易扯断的残次品。
最下方缀着一朵花,花蕊花瓣无一不精致生动,若是染上色泽,甚至能以假乱真。
温寒烟静默片刻,没有伸手去接。
摸不透这魔头在想什么,难不成这剑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拿着啊。”一道散漫声音落在发顶。
似乎是耐心告罄,裴烬指节收拢,直接将剑穗拴在了流云剑上。
“”温寒烟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任何异样,这才确认,这竟然真的只是一条普普通通亲手编成的剑穗。
“你看她们,真的配吗”她一脸无言地晃了一下流云剑。
流云自发震颤嗡鸣着出鞘半截,威风凛凛,似是在抗议。
她虽然穷,但也不至于被当成叫花子打发。
“看不上”裴烬忽地一笑,半真半假道,“以后送你条更好的。”
若不是方才识海里一阵狂响吵得他烦躁得想杀人,他也不至于无聊到做这种事。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上哪给她变一条剑穗出来
裴烬意味深长看着温寒烟疏冷清丽的侧脸。
看不出来。
还挺有闲情逸致的。
主动带着两个累赘往火坑里跳,脑子里竟然还能想着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
一阵风起,吹动剑柄垂落的“剑穗”。
那朵无名野花在风中飘摇,却牢牢缠在流云剑上,任凭狂风如何撕扯都执拗不愿松手。
温寒烟指尖微微蜷了蜷,终究没把它摘下来。
算了。
被这么一折腾,她心底还未升起的情绪也彻底无影无踪了。
五百年后故地重游,她竟也不觉得寂寞。
这一次,她同样不是孑然一身。
有这两人在身边,即便明知前路凶险,却也莫名多了几分勇气。
尽管其中一个人对她居心叵测,估计还在盘算着要怎么杀她。
温寒烟抬步欲走,余光冷不丁瞥见两道剑光自天边闪过。
她心头一跳,无端感受到几分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她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寒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