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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昆吾(二)
    天光黯淡, 深秋的晚风萧瑟,蕴着刺骨凉意。

    白墙黛瓦的建筑边缘虚化,融入远山苍茫的色泽之中。

    天边落雪, 雪花零落坠于飞檐, 惊起龙纹风铃清脆作响。

    龙吟呼啸,逐渐逸散于虚空,簌簌落下几滴暗红的血珠, 顺着衣摆滑落而下,凝聚在脚边。

    裴烬毫不在意甩了下掌心血迹,这时一片雪飘飘悠悠而下,不偏不倚落在他掌心。

    “秋日落雪, 倒是奇景。”

    只是他体温偏高, 一片薄薄的雪花顷刻间便被热血融尽了。

    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黑衣, 眉目间已初见锋锐。

    裴烬垂着眼眸,掌心一片血色,辨不清是血水还是雪水。

    在他身后, 白衣墨发的俊美少年自始至终立在树下, 极有耐心地整理着袖摆不存在的褶皱。

    白衣少年头也没抬地说“别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裴氏少主是什么伤春悲秋的风雅人。”

    裴烬鼻腔轻嗤一声,甩袖掩住掌心伤处。

    他回眸,颇有几分桀骜轻狂“云风, 看了这么久, 那你倒是来说说,方才我这秘术你能接下几招”

    “整日打打杀杀, 这有什么意思”

    云风慢条斯理抽出一柄折扇,“唰”地一声展开,在这难得的深秋初雪之中优雅摆了两下。

    “一招我都接不了。”

    他丝毫不嫌丢脸, 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一脸正色道,“同你切磋的时间,我都能与流华师妹说上好几句话了。”

    裴烬一早便料到这种回应,唇角扯起几分嘲弄。

    “收了你这样的懒鬼做弟子,潇湘剑宗还真是师门不幸。”

    说罢,他转身从假山巨石上潇洒飞身而下,指尖弹出一道灵风,直扫向云风手中的折扇。

    云风对此早已熟门熟路,闭着眼睛都知道裴烬攻势指向何处。

    他面不改色一转手腕,轻而易举躲开他的偷袭。

    末了他脚步不停,顺势轻盈转了一圈,一身雪色道袍衣袂翻飞,风流至极。

    翻飞的黑色衣摆翩然落下,裴烬环臂站到他身边,嗤笑“装腔作势。秋日摇折扇,也不怕冻死。”

    “非也非也,此言差矣。”

    云风煞有介事道,“虽然我修为不及你,但也不至于被你如此小瞧。修仙中人皆有灵力护体,根本不畏严寒。”

    他手腕转了转,不仅毫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晃了几下折扇,冷风从他腕间嗖嗖往外冒。

    “岂止是秋日摇折扇,哪怕是冬日我也要摇。”

    裴烬似笑非笑揶揄道“又与司星宫那个玉流华有关”

    “正是。”

    “多少年了,你还在缠着她不放”裴烬一言难尽,“我看她根本懒得搭理你。”

    “这便是你误会了。”云风得意一笑,“流华师妹最喜欢我这副打扮。”

    裴烬给面子地敷衍他“此话怎讲。”

    “平日相见时,她大多时候都只同我说两句话。但我第一次手持折扇同她见面时,长嬴,你猜她同我说了几句话”

    裴烬方才修炼过秘术,此刻身体有些脱力,精神却极其亢奋。

    他脑海里反复回忆着方才血阵祭出腾龙时的畅快之感,听了云风的话,也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随口应了声“嗯”

    云风早已习惯他这样的态度,自顾自美滋滋感慨道“她与我说了三句话”

    “哦。”裴烬兴致缺缺,半晌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冷淡,加了一句,“说了什么”

    “平日里,雷打不动你好,再见。”

    顿了顿,云风下颌微抬,似是想到什么令人骄傲的事,慢慢吐出几个字,“那一日,她又对我多说了两个字。”

    “骚包。”

    “”裴烬抚掌两下,皮笑肉不笑,“真是恭喜。”

    他一个动作没留意,拍掌时用力极大,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流出。

    裴烬没太在意,只随手抹了一把血迹,云风却多看了他一眼。

    “但长嬴,要我说,这秘术你还是少用为妙。”

    裴烬漫不经心问“怎么”

    “你们裴氏三十六秘术霸道强横至极,能学成一两个都是人中龙凤了,更别说你,一年之内一口气学了个遍。说起来,别看你现在只是个合道境,若是当真用了方才那一招,我看你打悟道境修士都不在话下。”

    静默片刻,云风叹口气,“长嬴,我知道你好胜要强,不过世间万事万物皆要遵从规律,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样的秘术需要你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真正落在裴烬耳朵里的也不过只有几个字。

    “什么叫只是个合道境”

    裴烬不悦抬起眼,毫不客气拍了一下云风后脑勺,语气是毫不掩饰的目中无人,“我十七岁晋阶合道境,放眼整个修仙界,谁不知道天纵奇才四个字几乎就刻在我脑门上”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到你这,我就变成了区区合道境”

    云风脸色一垮,心疼地顺了顺被裴烬弄乱的发型。

    他笑得有点无奈“你为什么抓住的重点总是这么离奇,我要说的分明不是这个。我听我父额,师尊说,你们裴氏的秘术需要燃烧心头之血才能”

    裴烬不屑嗤笑打断他“几滴心头血罢了,旁人或许看得重些,但对于我们裴氏子弟来说,又不是不可再生。不过是耗费的时间长了些,折损些寿元,又不会动摇修为根基,有什么大不了的”

    云风动作一顿,愕然,“你不怕死”

    “年纪轻轻,活都还没活多久,怕什么死”

    裴烬懒洋洋靠在树干上。

    秋叶枯黄缀在枯枝上,于风中狂乱摇曳,欲坠不坠。

    “再说了,活那么久又有什么好。”

    他盯着那片枯叶,“万事有尽头才显得珍贵,我不求长命百岁,只求惩凶除恶,在世的每一日都无愧于心。”

    两人皆只穿了一件单衣,一阵秋风过,凉意渗透薄薄的衣料黏在皮肤上,寻觅着破绽想要钻入骨髓。

    “话虽如此,可耗损心头血终究会使你陷入虚弱,状态实力大打折扣。”

    云风扯了一下风中摇摆的袖子,又把话题扯回来。

    “如今你人就在乾元,倒是没什么值得担忧的。但日后及冠,依照你们裴氏的规矩,你那时就要离家。若你独自一人在外游历,在这种时候遇上什么仇家对手,岂不是麻烦大了”

    “你怎么像我父亲母亲一样,老气横秋,婆婆妈妈。”

    裴烬不多话,干脆利落一偏头示意身侧空地,扬眉挑衅道,“就算是刚用过秘术,现在我闭着眼睛也能打十个你,不信试试”

    “不了不了。”云风连连摆手。

    他熟门熟路从芥子中掏出一块糖塞到裴烬掌心,“老规矩,这一次我便用这个赔罪,比试留到下次,怎么样”

    “成交。”

    这事显然不是头一次发生,裴烬三两下撕开糖纸,熟稔仰头将糖扔到口中。

    甜意在口腔中瞬间蔓延开来,压下难耐的血腥气。

    他撩起眼皮看云风一眼,“去年的比试拖到今年,如今已是深秋,转眼马上又要到明年。时间拖得越久,你我之间差距越大,我倒要看看,全天下的糖被你一人搜刮干净的时候,你会被我打成什么惨样。”

    苍穹一片黯淡,纯白的雪被夜色镀上一层灰白色。

    雪花飞扬,依旧在向下落,隐隐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几片雪落在枯枝枝头,压得细枝略略弯折。

    那片枯叶终究承受不了这样的重量,伴着雪一同坠落下来,在风中卷集着落在云风脚边。

    “人各有志,我志不在此,只要能勉强争些寿元陪在流华师妹身边,我便知足了。”

    云风摇了摇折扇,碎发在脸侧飞扬。

    “若真有那一日”

    他微微一笑。

    “还望长嬴你,手下留情。”

    雪依旧在下。

    白墙黛瓦的精致建筑掩入远山,被彻底湮没在一片茫茫雪原之中。

    血迹落于雪中,仿佛点点盛放的红梅,梅花开得艳丽。

    一地零落逐渐汇聚成泥泞血河,暗红色的血迹汩汩淌过浸透了白雪,透出几分狰狞腐朽的死气。

    上千名修士皆是一身朱红长衫,衣袂上金丝绣枫,御剑高悬,居高临下将整个断崖围了个水泄不通。

    虹光闪烁交相辉映,似闪电般间或点亮夜幕。

    为首之人严阵以待,紧盯着断崖边那道身影。

    “前方是死路,裴烬,你如今身受重伤,无路可走了。”

    “一年前的今日,你一夜之间屠尽乾元裴氏,三百五十八条亡魂被你搅得不得安宁,整个宁江州血流成河,你可知罪”

    “魔头,今日我兆宜府便代裴氏家主清理门户,以祭他在天之灵”

    断崖边瀑布飞流直下,流水滚滚向远方奔涌,轰鸣声惊起无数飞鸟,在漆黑的苍穹中远去,被浓云吞噬。

    裴烬负手站在断崖边,虽是浑身浴血,神情却丝毫不见狼狈。

    “在天之灵”

    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话,他慢条斯理重复一遍,轻蔑嗤笑一声。

    昆吾刀在他手中嗡鸣不止,浓雾几乎比夜色还要更沉,裹挟着森冷戾气缭绕刀身。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识海中都是一阵刺痛,尖利的鬼哭声钻入他们灵台之中。

    无数修为尚浅的修士惨叫一声,控制不住从飞剑上跌落下来。

    裴烬慢慢道,“还需要提醒你么裴氏上下满门亡魂皆在我手中这昆吾刀里备受折磨。”

    他唇角翘起一抹不只是嘲弄还是邪气的弧度,“又何来在天之灵。”

    寒风卷起他衣袂猎猎狂舞,他轻描淡写扫一眼步步紧逼的包围圈,倏地一笑。

    “昆吾近日胃口大得很。”

    裴烬随手挽了个刀花,将昆吾刀反手插入身侧地面之中。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送你们一同好好品尝品尝其中滋味如何”他眯起眼睛,“也不枉你们从云州追着我一路到历州来的心意。”

    “竖子张狂”

    为首那人红衣在风中狂舞,脸色沉凝,盯着裴烬身上残破黑衣,衣摆处腾龙暗纹若隐若现,反射着冰冷的光晕。

    “腾龙纹是裴氏家纹,端方清正,大义凛然你裴烬却杀人如麻,满手血腥,将裴氏一族尽灭。”

    他冷笑着吐出三个冰冷的字眼,“你也配。”

    云海翻涌,月色艰难挣脱浓云而出,无声洒落。

    呼啸山风中,裴烬脸上游刃有余的慵懒神情陡然凝滞。

    他指尖微蜷,片刻忽地笑了下“一件衣服而已,你不说,我都已经忘了。”

    裴烬反手抽刀,他这随意一动作,半空之中却登时一片哗然,灵光此起彼伏,下一瞬便要攻上来。

    却见刀光闪跃,刀锋却不偏不倚对准了他自己。

    刺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断崖边,格外清晰可闻。

    裴烬将宽袖割下来捏在掌心,他抬起眼,一双狭长幽邃的黑眸中似盛了月光,闪烁着莫名的光晕。

    指节上染着尚未干涸的血迹,在刀光剑影下更显斑驳,以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微微收紧。

    少顷,他松开手。

    “你”

    叶绍辉怒喝一声,“裴烬,你欺宗灭祖,简直不知悔改裴氏家纹竟然被你如此侮辱,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失去了依托,那片衣帛被深冬断崖处狂乱的风卷走,飘飘悠悠坠入看不见的崖底。

    裴烬却看都没看一眼。

    “一件破衣服而已,我嫌弃都来不及。”

    他淡淡一笑,刀气罡风浮动起额发,露出那双冷戾的眼眸。

    “又有什么可在乎。”

    一道森冷霸道的气息顺着指腹涌入体内,横冲直闯,瞬息间便轰然冲入灵台。

    温寒烟头痛欲裂,眼前闪过无数碎片画面。

    无数不属于她的情绪汹涌而来,片刻便要淹没她的神智。

    这样下去极其不妙,简直和夺舍无疑。

    温寒烟心头一凛。

    天旋地转间,她勉强留有一分清醒,本能调动起浑身灵力,抵抗这股气息。

    就在这时,墨色气海再次涌出源源不断的魔气,朝那股戾意如藤蔓般纠缠而上,翻腾着将其绞碎。

    温寒烟猛然睁开眼睛。

    视野中光线昏暗,唯一的光亮来自于掌心闪烁的刀光。

    一人逆光而立,近在咫尺的容貌极俊,轮廓深邃,一双狭长凤眸居高临下盯着她,脸上表情不算好看。

    熟悉的一张脸,她这些日子来朝夕相见。

    然而就是这张脸,她方才又似乎见到许多陌生的样子。

    温寒烟眸光微顿。

    昆吾刀中镇压的戾意太盛,那些太过浓烈的情绪依稀还在她识海之中回荡。

    一时间,她竟不知今夕何夕。

    裴烬皱眉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毫无反应,眉间皱得更深“莫不是傻了”

    温寒烟“”

    温寒烟眨眨眼睛,不知何时,令她浑身刺痛的魔气无声地缩回气海之中。

    属于她的灵力流淌过浑身经脉,清心诀悄然运转,压下那些莫名的思绪。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冷哼一声,语气却有些复杂。

    裴烬没察觉到温寒烟语气细微的变化,他垂眸仔仔细细打量她片刻,眸光染着探究。

    昆吾刀邪气极重,极易扰乱人心智。

    被扰心智的修士,轻则灵台尽毁,沦为疯癫痴傻之人,重则堕入心魔,走火入魔而亡。

    但身前女子却神色清明,一双凤眸之中闪烁着惊人的光亮,又冷又淡,不偏不倚回视着他。

    裴烬一怔,随即便想通缘由。

    他心下了然,面上却故作暧昧一笑“我的东西还好用么”屈指点了下昆吾刀柄,“好用到你连这个也要一并据为己有,宁死都不愿意撒手。”

    方才温寒烟神情僵滞,裴烬不是没想过趁这个机会,直接用昆吾刀夺回魔气。

    若能取回他毕生修为,根本不需做系统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也有资格不惧天道威压。

    温寒烟的命,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然而任凭昆吾刀柄在裴烬指尖震颤良久,却压根催动不了温寒烟体内魔气,反倒叫她靠着魔气保住了性命。

    这魔气离了他,还当真不认他这个主人。

    不仅不搭理他,还上赶着跑去护着旁人。

    再不甘再无奈,尝试无果,裴烬只得放弃。

    这样一来,温寒烟就不能死。

    温寒烟沉默片刻,并未反驳。

    她的确是仗着体内有裴烬的魔气才敢放手一搏,果然赌对了。

    但她犹豫半晌,还是没有松开手。

    尽管无数画面只是一闪而过,但温寒烟还是认出了裴烬身侧白衣少年身上所穿的,正是潇湘剑宗统一制式服装。

    那张脸看起来也有些熟悉,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曾经在何处见过。

    况且,听裴烬少年时曾唤他“云风”。

    难不成是千年前潇湘剑宗宗主之子,如今的归仙境老祖,云风师祖

    温寒烟脸色古怪。

    裴烬竟认识潇湘剑宗师祖,看起来关系还相当不错。

    他还亲口说

    “我不求长命百岁,只求惩凶除恶,在世的每一日都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之人,却手刃母族三百五十八条性命,灭兆宜府满门,搅得整个修仙界翻天覆地,震荡不休。

    温寒烟愈发看不透裴烬。

    不过,人性复杂,她早已在落云峰上领教了。

    即便裴烬本性不坏,但世间亘古不变,便是人心善变。

    还有那件被他亲手割下的袖摆。

    温寒烟想起她那一日看见罗侯时,为何觉得眼熟了。

    她视线缓缓向下,落在裴烬腰间的墨玉牌上。

    凹凸不平的腾龙纹在刀光掩映下,泛着绯色的不祥光泽。

    她心头微澜,又抬眸不动声色打量裴烬的脸色。

    按照方才她在幻想之中所听到的,裴烬先前应当便是使用了裴氏三十六秘术,才将鬼面罗刹瞬息间抹杀。

    看来他修为尽失,一路却奇招频出,靠的便是这种耗损心头精血,折损寿元,逆天而行之法。

    如今,他应当是极度虚弱之时。

    而原本决心耗损精血结血阵之人,分明是她。

    温寒烟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若裴烬目的只有取刀,他当时为何要动用秘术

    待她与叶承运和鬼面罗刹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才是上上之策。

    温寒烟眼眸微眯。

    莫非他真是为了帮她

    可朝夕相处之人如季青林,都不可能为她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裴烬同她非亲非故,没道理对她好。

    思及此,温寒烟不仅并未松手,反倒更用力地攥紧了一半昆吾刀柄。

    “我曾答应过助你寻昆吾刀。”她冷声道,“但你却从未提及,你要昆吾刀究竟有何用。”

    昆吾刀似乎有蛊惑人心的功效。

    谁知道方才她所见,是不是裴烬有意为之。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她体内不知道哪来的蛊还没清。

    盲目的信任,只会让她死得比任何人都快。

    裴烬只扫她一眼便看出温寒烟心中所想。

    他按了按眉心“那不是你能掌控的东西,若是不想害人害己,最好交给我。”

    温寒烟平淡道“将昆吾刀给你,就不是害人害己了”

    裴烬的确欣赏温寒烟心思缜密,谨小慎微,不似许多人那样蠢笨天真。

    但换在此时,他只觉得头痛。

    “我不会对你出手。”

    裴烬破天荒收了花言巧语,简截了当道,“若你不信,我愿以道心起誓。”

    说罢,他不管温寒烟反应,干脆利落抬手掐诀,指尖点上她眉心。

    一抹熟悉的气息自眉心涌入识海,却不似先前那般无所顾忌,而是轻柔勾出她一缕神识,严丝合缝地缠绕。

    平静的识海间漾起涟漪,圈圈点点的波纹之上,两缕神识纠缠着融为一体。

    道心誓已成。

    一切发生得太快,尘埃落定之时,温寒烟彻底怔住了。

    裴烬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收回手“如何,满意了”

    他指尖又一点昆吾刀柄,示意她放开。

    裴氏秘术虽然伤不了他根基,但对身体损害极大。

    如今他身无修为,无时无刻不受天道压制,强行动用秘术之后,身体已是千疮百孔,能站在这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他时间不多,没兴趣浪费在这种没必要的小事上。

    若能让温寒烟放心,日后心甘情愿同他合作,少些猜忌,发个道心誓而已,他不在乎。

    温寒烟眼眸微微睁大。

    修仙中人,没有哪个不知道道心起誓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誓言此生此世不可磨灭,至死方休。

    她先前半是赌气,半是嘲弄,要季青林和云澜剑尊对她发道心誓,却无一人敢开口。

    这不仅是枷锁,更是耻辱。

    因此,先前她三番两次以“起誓”紧逼季青林和云澜剑尊。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知道他们不愿。

    可如今她分明什么都没说,裴烬却

    温寒烟指尖动作微顿,裴烬并不催促她,只立在一边等她。

    她安静片刻,终究一点一点松开手。

    “你时常发道心誓”看着裴烬将昆吾刀柄拢入掌心,脸上毫无异样之色,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温寒烟语气怪异。

    这动作未免太快,状态太过熟练了。

    “第一次。”

    指腹一寸寸抚过刀柄上的雕纹,裴烬垂下眼睫,掩住眸底情绪。

    半晌,他将昆吾刀柄收起,抬眸悠然一笑,“难得听你问这种问题,不会是吃醋了吧”

    心头辨不清的情绪瞬间被这句话击了个粉碎,渣都不剩。

    温寒烟冷笑一声,转身便走,也不顾裴烬究竟在身后折腾什么。

    “昆吾刀封印被破,压不住戾气,这里要不了多久就要塌了。”

    她头也不回,“你就留在这里慢慢吃灰吧。”

    看着她背影化作一道流光,眨眼间消失在密道尽头,裴烬才拧眉咳出一口血。

    细细密密如蛛网般的裂痕爬满了墙面,密室间一阵轰鸣震颤,飞沙走石,顷刻间便要倾頽化作一片废墟。

    即便留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成为第一个死因活埋的归仙境修士,裴烬还是并未立即离开。

    他若无其事抹去唇畔血痕,转身走向叶承运。

    俯视着那件朱红绣金枫的衣衫,他眸光意味不明,倾身单手把叶承运从角落里拎出来,抬腿一脚踩上叶承运丹田处的伤口。

    “啊”

    剧痛袭来,生生将叶承运从昏厥之中扯回了现实。

    他一睁开眼,便看见先前那名玄衣男子散漫立在一旁,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一截断刀。

    “你你竟然能徒手触碰昆吾刀。”

    叶承运惊疑不定,开口时嗓音嘶哑,“你究竟是什么人”

    裴烬但笑不语,足尖又是一碾,生生将叶承运还未完全破碎的丹田踏碎。

    叶承运“哇”得喷出一大口血,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就对了。”垂眸好整以暇欣赏着他的惨状,裴烬微微一笑,“我这人喜欢清净,向来讨厌聒噪的废话。”

    他半蹲着靠近叶承运,单手搭在膝头,把刀柄递到叶承运眼前,“你神神秘秘宝贝得不行,害得我满心期待欢喜来此,结果就这么一丁点,真让人失望。”

    说着,他又将刀柄向前递了一点。

    这要人命的凶戾东西就这么凑到眼前来,叶承运下意识扭头想要躲开,然而扑面而来的戾意几乎掀翻他的天灵盖。

    他惨叫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浑身剧烈颤抖。

    “抱歉,抱歉。许久没有碰过昆吾刀,我手有些生了,也忘了旁人靠近不得。”

    裴烬毫无歉意后撤半步,“我只有一个问题,若是你如实回答,我可以将你从这里带出去。”

    惊天动地的闷响之中,密室摇曳,叶承运良久才缓回一口气来。

    “好,我说。”他如今修为被废,但并非完全无力回天,若能离开这里,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裴烬盯着他“剩下的昆吾刀在哪”

    “我我只知道浮屠塔中有一片残刀。”

    叶承运断断续续道,“鬼面罗刹自玄罗殿叛逃,他是巫阳舟的亲信,知道浮屠塔得了一枚残刀,而且已成功炼刀。”

    “他与我交易,将炼刀秘法告知于我,我给他安身之所,还有纯阳命格之人的血肉供他修炼。”

    裴烬眸光微淡,有点失望“就这”

    他还以为以这蠢货的张扬做派,知道的该比这些多得多。

    “其他的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

    叶承运喘了口气,声线因为剧痛而发着颤,“当年裴烬战败,被镇压在寂烬渊之下,正道合力也毁不掉这邪刀。最后,只好将它震碎分散至各大仙门世家,这才勉强压下它的戾气邪性。”

    “唔,原来是这样。”裴烬若有所思点点头,随即一撩衣摆起身,“多谢告知。”

    见他要走,叶承运急忙跟着想要起身,却又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

    他疼得直接跌回去,但又急又慌,尾音都发颤发尖,“我不问你身份,告知你这么多,只求你带我离开这,你难道要反悔不成”

    “是啊。”

    裴烬毫不心虚地点点头,也半真半假陪着他咳了几声。

    他一边指着自己唇畔的血迹,一边叹息道,“只可惜,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妇人之仁活不长久。”

    迎着叶承运瞬间惨淡下来、却又染着浓郁愠意的眼神,裴烬稍俯身,唇角噙着笑意慢悠悠道,“叶家主见解高深,我深以为然。”

    “你”

    叶承运怒急攻心,眼前一黑又喷出一口血。

    他再次缓过来之时,身侧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旁人的影子。

    天花板撑不住坠下不规则的乱石,叶承运满心绝望。

    就在这时,一道雪色身影掠过,一只手拎起他的衣领,把他一把扯了起来。

    他看清来人,心中大喜“寒、寒烟仙子”

    “救命你若愿意救我,兆宜府的一切,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尘烟弥漫,温寒烟容色清丽,皮肤白皙如玉。

    她并未立刻动作,而是一剑横在他颈侧。

    “对于我体内的蛊,你还知道多少。”

    温寒烟淡淡道,“我对兆宜府的一切不感兴趣,但你若能知无不言,我可以带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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