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鸾她爸是个很能坚持到有些固执的人。
王鸾她妈是个很能忽悠的人。
所以王鸾是个很能坚持忽悠人的小固执。
只是靠着一张嘴,王鸾几乎在飞机厂这片就能横着走了,再调皮的孩子也不敢去招惹她,毕竟谁也不想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忽悠的找不着北了,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似的。
就算有头铁的“大聪明”不信自己会被骗,也不会去欺负她。
倒也不是王鸾拿她那个飞机研究所所长的爸、航空救生研究所所长的妈来压这些父母只是飞机厂工人的同学们,而是这丫头的兄弟姐妹实在是太多了。
当然计划生育在五年前才提出,谁家兄弟姐妹少
可王鸾明明是难得一见的家中独女,却有着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兄弟姐妹,还都不和她一个姓。
不论是飞机厂子弟小学、子弟中学,不同的年级,都有她的人。
谁让王鸾有三个舅舅,她爸妈还有一水的同事,哥哥姐姐、加上大院一起长大的发小们,她要是喊人,能一口气叫来十七、八个。
但王鸾能够成为小孩里的姐,主要还是靠以理服人,她一张嘴能解决的事,不至于上升到打群架。
小孩们的“王姐”却在她大舅这里碰了壁。
十三岁的少女已经隐隐有了些大人模样,短发长了些,扫到脖子痒痒的,她伸手抚到一边,眉眼中带着清冷感的小脸上却是无奈的表情,她看着廖拥军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叹了口气,“大舅,你要是去考,肯定能比小满哥考得好。”
在旁边看书复习的廖小满,“伤人了啊,小鸟。”
任王鸾说破嘴皮子,廖拥军都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大舅都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过两年你露露姐姐说不定都要结婚了,我都可以带外孙了,哪能再去考什么大学。”
小忽悠功力还是没练到如火纯青,还是要大忽悠出马。
廖杉去了菜站一趟,过来大哥家就听到这话,她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对啊,就是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人生就剩下一半了。大哥,你想想,临到最后一刻闭眼前,突然想起连大学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不遗憾吗”
廖拥军一下子怔住。
不用他回答,廖杉都知道是遗憾的。
作为大哥,他放弃了读书的机会,初中读了半年就辍学了,帮着大人务农、撑起爹娘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们;后来廖爱党、廖杉、廖胜利一个个像长大的雏鸟离开家,他又担起弟弟妹妹们的责任,一直留在廖老爹、陈美芬跟前赡养照顾。
廖拥军的半辈子一直在牺牲自我。
这也是廖杉在得知恢复高考的消息后,派王鸾过来游说劝说的原因,大哥剩下的人生该为自己活了。
“让大嫂也去考,你俩不是一直都有看书吗”廖杉说道。
那些年书都作为废纸进了回收站,从7分钱一斤跌到1分钱
一斤,廖拥军在那里工作的时候就在工作之余悄悄看了不少书,他也不敢多在手上停留,借着过秤的动作快速翻看过后就重新放回去,等回家关起门来,就是他和李秀英的交流学习时间。
后来废品回收站收到的书越来越少,李秀英工作的理发店也因为动荡关了门,夫妻俩便一起去了镇子另一头的纺织厂工作,生产弹射座椅上所需要的软包布料。
原本只是为了生计、为了养活三个孩子,却阴差阳错,两人的工人身份正好在恢复高考的招生对象范围内。
廖拥军被廖杉说得有些意动了,但还是有些犹豫,“这一大家子都去考”
都去呗。▋”廖杉不以为然的说。
高考停摆了多年,研究所也有许多年没有新人分配过来了,眼看青黄不接,先是高中毕业的廖寒露被她姑廖杉抓去、后来冯军上完两年高中也被他爸冯研农抓去干活了,没有新人,那他们就自己培养。
当然现在恢复高考了,这两个小苦力也是要去大学再继续学习的。
廖拥军的小儿子廖谷雨虽然才十六岁,但因为之前“学制缩短”,小学念了五年半、初中念了两年半,高中两年,今年就读完高中了。作为应届毕业生,他也在招生范围内。
说动了大哥,廖杉带着女儿准备离开,临走时她还刺激了一下侄子。
“好好学啊小满,”廖杉故意说道,“你也不想到时候同学们说你,不只考得不如你姐、你弟,还不如你爸你妈好吧”
被母女俩先后在心上射了一箭,廖小满内心要流泪了。
看着他的表情,廖杉忍不住笑起来,轻快的笑声仿佛挥去了过去十年的阴霾似的。
廖杉拎着早上去菜站买来的菜,带着王鸾往大院走,“等会儿我给你做饭,我和你讲,上回你不在家,我在你爸的指导下学着做了道炒土豆丝,这次真的能吃了,你爸都说好”
王鸾听得头大,她爸说的才更不可信。廖杉同志的事,王川泽同志什么时候说过一句不好。
廖杉一扭头见女儿这幅表情,“你不信是不是,你妈我好歹四十岁的人了,做个饭还能难倒我”
王鸾在心里吐槽,是难不倒您,难倒的人八成是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爸一样,面色如常的吃下她妈做的东西、还能夸一句有进步的。
余光看到远处一个身姿挺拔、穿着作战训练服的男人,王鸾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扬声喊了一句,“干爸”
不等廖杉说话,王鸾叽叽喳喳快速说完,“妈,你要不和我爸去食堂吃吧,我和我干爸去航校了。”
廖杉都来不及说什么,就见这丫头朝于轻舟小跑过去。
于轻舟扬唇,抬手朝廖杉挥了挥,目光转回到跑来的王鸾身上,“小鸟,和你妈说过了吗”
他看上去也成熟了不少,这些年没有试飞任务的时候,于轻舟都会去航校做老师,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更为年轻的飞行员。
王鸾点点头,看向于轻舟左手边
那个比她稍大些的少年,侯八一,你又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啊”
头发剃的短短的男孩瞥她一眼,“你不也是,小尾巴二号。”
“什么尾巴,我这叫僚机。”王鸾走到于轻舟右边,朝他敬了个动作标准的礼,“护送长机执行训练任务”
于轻舟被她逗笑了,抬手握拳挡住唇边的笑意,手腕上一个黑色头绳。
他带着两个小僚机去了航校。
航校的预备飞行员们对这两个孩子的出现习以为常,都心知肚明这是他们的学弟学妹,只等到了年龄入伍、考进航校,他们是一定会做飞行员的。
侯八一身体条件、前庭耐力都很好,能够很好的忍耐住模拟飞行中的连续颠簸、摇晃和翻滚,其父侯勇是试飞烈士,可以说是子承父业。
王鸾比起他也不差,同样能够通过电动转椅的前庭耐力测试,并且因为她父母都是飞机研发工程师的缘故,这丫头掌握的原理知识甚至比航校的预备飞行员、不对,比服役的飞行员都要多,曾经完整的在黑板上写下一长串复杂的气动力数学公式,给航校这些比她大的学员们补课。
现阶段正是飞行员从“敢飞”到“会飞”成长的时候,尤其是试飞员,既要敢飞,又要像专家一样会飞,才能更好的配合工程师们解决新机上的技术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于轻舟会任由两个孩子跟着他了,都是好苗子。
另一边,鸟跑了,廖杉也没什么心情展示自己的厨艺了,回家把菜放下,她又走回了飞机厂。
廖杉站在研究所门口,和门岗的士兵说了一声,“小姚,麻烦你看到王工出来的时候和他讲一声,别回家吃饭了,让他去食堂随便吃点吧。”
她没进去,是因为研究所前些年重组过,原来的研究所改为飞机研究所,军械组和材料组均被单列出来,在飞机厂另一块地皮上重新建楼,一处作为军械研究所、一处作为航空材料研究所。
因为新一代弹射座椅攻克了低空不利姿态的技术难题,已经不仅仅像机翼、仪表等只是飞机的一个部件,其先后被装备到各个机型的战机上,飞机厂座舱车间的工人师傅们家伙事都要抡出火花来了,激增的生产任务让车间都扩展成了座椅一号车间、二号车间、三号车间
上面的领导们意识到弹射座椅作为飞机上最后的“救命稻草”的重要性,廖杉所在的座舱小组也被单独划分出来,继续研发改进弹射座椅。飞机厂食堂后面的小山坡被推平了山头,建在上面的小白楼就是廖杉现在工作的航空救生研究所,她也从小组长升为了所长。
廖杉端着餐盘站在打饭的窗口前,多停留了片刻,对里面的李静说,“嫂子,我看到八一又跟着于轻舟去航校了”
李静却看得很开,这个经历过丧夫之痛的中年女人浅笑了下,“去吧。”
廖杉打好饭找位置坐下,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虽然对于小鸟可能会成为飞行员的事心里不得劲,但廖杉其实两年前就开始研究起女性所用
的弹射座椅了。
现在女飞行员们还是用着和男飞行员们一样的座椅,这其实是很不安全的。
女飞行员体重和男飞行员不同,而过往所有的研发都是围绕着男飞行员展开的,就像试验所用的假人就是模拟男飞行员的六十公斤左右的体重,而女飞行员大多五十公斤左右。飞行员体重差异会导致人体重心分布氛围和惯性范围大大增加,并且因为男女身体生理的不同,女飞行员对弹射加速度的耐限值比男性要低,可以说是对弹射救生整个系统都要重新思考和研制。
当下世界各国的女飞行员数量都不多,没有哪个国家会想到针对少数几个人,就费这么大功夫去重新设计一套弹射座椅,廖杉也是因为女儿展现出的对飞行的兴趣,才发现自己也忽视了这一少数群体。
女飞行员虽然人数少,但她们也是某个人的女儿,也是国家花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她们的性命也是命。
而且,廖杉不想她救得了其他人的命,却救不下小鸟。
“不是说中午在家吃的吗”王川泽坐到廖杉对面,随着岁月的沉淀,他昔日身上的冷感如酒般,被亲情和爱酿造成温和,越发成熟稳重。
不想做了,▍”廖杉神情恹恹,“小鸟又跑去找她干爸了。”
王川泽见她心情不是太好的样子,吃过饭后没急着回研究所,反而提议道,“一起去走走”
廖杉点点头。
飞机厂的试飞机场这些年没用过,肆意生长的野草都能没过脚腕了,王川泽和廖杉牵着手走在飞机跑道上。
“好些年没有飞机从这里飞到天上了。”王川泽仰头看着晴好的蔚蓝天空,忍不住感慨道。
廖杉侧头睨他一眼,“小鸟是不是你闺女你都不担心吗”
飞行员是个危险的职业,曾经的试飞工作,他们都曾亲眼目睹过好几次试飞员的壮烈牺牲。
“担心。”王川泽颔首,看向廖杉,“可就算再危险,也总要有人来做,不是吗”
廖杉嘴角一瘪,努力憋住眼眶中的眼泪,道理她都懂,就是情感上控制不住。
偌大的试飞机场上只有他们两人,王川泽伸手揽住廖杉的肩膀,把她拥进怀里,继续缓步向前走着,“不会出事的,我们努力造出更好的战机,就算真的遇到险情,不是还有你的弹射座椅吗,她不会有事的。”
王川泽既是在安慰廖杉,又是在说服自己,他为女儿提起的心和廖杉是一样的。
廖杉握紧他的手,点了点头,像是回馈给他力量一样,他们都要继续努力。
不仅是为了国家,也为了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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