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城市上空收缩,乌云沉沉,不见星月。远离闹市的独栋别墅,灯火通明,却过于安静。
淋浴间的水声响了许久,终于停下,路逍脖子上挂条毛巾走出浴室。
尽管是初冬,他也只穿了件白色短袖,湿润发梢的水滴顺着利落分明的下颚往下淌,在滑进衣领之前,被他用毛巾擦去。
房间里太安静,干燥毛巾擦拭头发、拖鞋踩在静音地板上的细小声音,都清晰可闻。
仿佛和以前一样,偌大的房子,只有他的声音。
但又不一样,至少白天,热闹的人群里,能有他一席之地。
只是,有人并不欢迎他这个外来者。
路逍对带有敌意的眼神并不陌生,毕竟从小到大,见过太多次。
经历得多了,今天早上,在他喊出姜元妙小名时,祁熠抬眸看向他的第一眼,他毫不费劲从他的眼神中看到野兽护食般的戒备与敌意。
路逍为此发笑。
和姜元妙当网友的这一年多,他没少听她说起她的两个发小,尽管从来没有提起他们的名字,甚至性别都模糊,但,光是看脸就不难猜出,祁熠就是姜元妙情不自禁表白的那个发小。
分明是拒绝了她的人,怎么摆出一副领地被入侵的模样
又到今天中午,祁熠再三向姜元妙释放出求和信号,以及看似无视他,实则无论行为还是言语,都在暗戳戳宣誓主权。
路逍这才明白,原来是姜元妙得到和传达给他的信息有误。
被偏爱而有恃无恐的人,原来不是被表白的那个。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所不知道的内情也好,苦衷也罢,拒绝就是拒绝,既然已经将人推开,就别妄想再把人划入自己领地。
头发擦得半干不干,路逍没了耐心,随手扔到一边,余光瞥见书桌上的毛绒娃娃,顿了顿。
那是暑假时候,他和姜元妙在江都市的游戏厅的战果。
花了让姜元妙肉痛的两百块才勉强夹起来,最后却又被她大方地在临走前送给他。
路逍忽地想起暑假第一次见姜元妙时的情景。
她像是一阵风,从接机口跑到他跟前,看着他刚染的红发惊叹“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红毛显眼包,我还想不会是你吧,结果还真是你。”
路逍无奈“不是你让我染个头发,好让你找见”
姜元妙更惊讶“我让你染红毛是随口一说啊,谁想到你真敢染。”
路逍耸耸肩“我让你来找我也是随口一说,你不也真来了”
姜元妙学着他摊手耸肩“你在电话里不是不开心我来看看不开心的帅哥长啥样呗。”
路逍微怔,跟她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失笑。
他并不喜欢自己和那人眉眼太相似的长相,那天是第一次,庆幸自己生了这张好看的脸。
从回忆里收回思绪,现实又是死一般的静寂。
路逍拿出手机,骚扰某人我失眠了。
对方秒回大哥,现在才十点,我都才上床。
做饭小狗提醒您竹马他不对劲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小路乱创我也想要你编的手链,我也想要你讲睡前故事。
元气妙妙屋闭上眼,去梦里要。
真是一点都不客气的拒绝。
仿佛被她逗笑,路逍胸腔微颤,低低笑出声。
良久,寂静的房间传出一声叹息般的喃喃。
“要是我就好了。”
同一天夜里,姜元妙在床上辗转反侧。
闭上眼睛,就想起今天中午,祁熠浅弯唇角喊她“妙妙”。
不客气地说,祁熠是个沉闷且无趣的人,不只是少言寡语,更因为很难从他口中听到稍微亲昵一点的话。
诸如“喜欢”、“你真好看”、“你好厉害”这类表达欣赏和夸赞的话,姜元妙从小听父母这么讲,自己也可以信手拈来。
但如果让祁熠说这种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很大是因为祁熠父母很少正面夸奖他,姜元妙也几乎没见过他父母跟他说什么亲昵的话,从来都是不苟言笑。
成长环境如此,祁熠自己也抗拒与人表现亲昵。
小学刚认识他的时候,姜元妙就缠着让他喊自己小名,软磨硬泡许久,他才别别扭扭地喊一声,喊完还觉得肉麻,浑身不自在,连耳朵都红了。
相处很久之后,祁熠大多数时候也还是连名带姓地喊她,只有少数几次,在她难过哭的时候,只有他们俩人共处时,才会喊她妙妙。
像今天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无其事这样喊她小名,还是第一次。
物以稀为贵,姜元妙当时觉得见鬼,可今晚一闭眼,就忍不住回想。
中午的每一个画面,都仿佛变成慢镜头。
姜元妙在床上摊煎饼般翻来覆去,最后烦躁爬起来,去厨房倒杯水冷静冷静。
都怪祁熠,他这人脾气也太变幻莫测了。
明明上一秒还嘴硬,不承认是故意用香菇来跟她求和,下一秒又突然来个直球,喊她妙妙。
他绝对是知道她吃软不吃硬,才这么做。
而她自己呢,怎么就这么容易被他拿捏
不不不,她不是被祁熠拿捏,而是被香菇拿捏。
是香菇太好吃了。
嗯,是香菇的原因。
姜元妙把一杯子的水都喝完,放下杯子,准备回房时,瞥见主卧门缝里泄出的光。
门的那边,隐约传来姜砺峰的说话声,像是在和谁打电话。
她十点回屋睡觉的时候,就听见他在房间里打电话,这会儿十一点多了,竟然还在聊。
看来老姜同志最近写稿确实不太顺利,这个点了,还在找人聊灵感捋思路。
等等。
姜元妙停住回房的脚步。
跟他爸打电话的人,不会是祁熠吧
老姜同
志卡文的时候就喜欢找祁熠闲聊,把他当成捋思路的工具人。
但现在都快十二点了,这个点还骚扰明天还要早起上学的高中生,也太不厚道了吧
姜元妙拍拍主卧的房门“爸,你咋还在打电话,不睡觉啦”
房间里的声音立刻停住,像是被她吓了一跳,过了会儿,姜砺峰才回应“就睡就睡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赶紧去睡觉,别明天又喊不起。”
她爸就擅长倒打一耙。
姜元妙撇撇嘴角,又强调道“你也早点睡,别骚扰祁熠了,人家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
早上六点,提前定好时间的闹铃准时响起,姜元妙眯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游魂似地飘向浴室。
因为和祁熠闹矛盾,她这周把早上的闹钟都调前了二十分钟,错开跟他坐公交车上学的时间。
这天早上,走到公交车站却看见比她还早到的祁熠。
一向是起床困难户的人,能多睡一分钟就绝不浪费一秒,今天竟然起这么早。
少年站在那边,书包斜跨在身后,双手抄在兜里,冲锋衣样式的校服外套,拉链被他拉到最高。
他微低着头,下巴藏进衣领,只露出高挺的鼻梁。自然垂落的额发下,眼皮恹恹地耷拉着,看着不像是自然醒的模样。
姜元妙正犹豫是假装没见到他,就停在这里,还是往他那边再走两步,方便待会儿上车占座位。
像是有心灵感应般,站在那边看着像正在打盹的人,掀起眼皮,偏头朝她看过来,泼墨似的黑眸盛着清晨的曦光。
他慢腾腾打招呼“早上好,妙妙。”
清冷的少年音色,带着些睡眠不足的懒倦,她的小名被这样的嗓音喊着,说不上来的缱绻。
姜元妙顿了一顿,这人这人这人是被谁打通了任督二脉吗怎么突然学会若无其事喊她小名了还这么自然
她磨磨蹭蹭走过去,停在他身侧,但没扭头看他,也双手抄兜低着头,目光在什么都没有的地面上,用了很大毅力才忍住没跟他说话,哪怕只是一句早上好,她也没回应。
以往两个人相处,都是她不停地挑起话题叭叭,而少言寡语的祁熠,只静静地听她讲,偶尔接个话,表示他在听。
但是现在,挑起话题的人不主动聊天了,总是倾听的人似乎也找不到话题,即便并肩站在一块,两人之间也只剩寂静在流淌。
事实上,姜元妙是不说话就嘴巴痒痒的人,憋话就跟憋气一样困难。
这会儿用下牙咬住上嘴唇,物理上让自己闭嘴,才堪堪忍住要跟他聊天的欲望。
好在这趟公交车来得及时,没让她憋太久。
在公交车停车的同时,姜元妙如同终于喘上气般深呼一口气,排队走上前门,祁熠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这个点算早,公交车没那么挤,不用抢着上车也能坐上空位。
姜元妙一路往后走,在她平时喜欢
的后排靠窗位置,脱了书包坐下。
她才刚坐下,跟在她身后上车的祁熠,也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他倒是自然,仿佛之前的争吵没有发生。
姜元妙则是又咬住嘴唇。
完蛋,她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憋气大赛”。
祁熠垂着眼,视线扫过她咬得发白的唇,停了几秒,抄在兜里的手伸出来,把昨晚在便利店买的东西递过去。
姜元妙正像憋气一样强行忍住讲话的欲望,旁边伸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根仔仔棒,她爱吃的荔枝味。
这人怎么总用食物来诱惑她
还精准拿捏她的喜好,都是她难以拒绝的。
姜元妙正愁拿什么东西堵住嘴,故作疏离地说了声冷淡的谢谢,不客气抽走棒棒糖,拆掉包装含在嘴里。
清甜的荔枝味在口腔弥散,带着些许的酸,仔细回味,似乎还有淡淡的薄荷味。
吃过这么多次荔枝味的仔仔棒,今天才发现,回味时有薄荷的味道,虽然很清淡,但确实存在。
这个意外发现让她惊奇。
姜元妙记得,她上次给祁熠分享仔仔棒的时候,还被他嫌弃没有薄荷味,她也回怼,仔仔棒没这个味道,他想吃就自己去开发。
她习惯性扭过头,要在第一时间跟祁熠分享这个新发现,却见他已经阖上眼睛,像是在补觉。
而她也慢半拍但还算及时地反应过来,就是为了不说话才吃的棒棒糖,聊什么聊。
还好祁熠这会儿闭着眼睛,没有发现。
姜元妙小小庆幸了下,咬住塑料糖棍,转回脑袋坐正,正准备含着棒棒糖眼观鼻鼻观心,一路沉默坐到学校,身边传来少年声音低沉的请求。
“让我靠一下。”
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知会。
没等她说什么,祁熠就低头靠上她左肩。
落在她肩上的重量并不沉,却无法忽视存在感,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沐浴露香味,酸涩的荔枝味又带着些许清甜的花香。
他家的沐浴露一定不是他买的,她怎么也无法把他这个人跟这种甜甜的味道联系在一起。
可确实又很好闻,还是她最喜欢的荔枝味。
姜元妙忍不住多耸了两下鼻子,细细闻这味道。
嘴巴又开始憋不住,好想问好想问,他最近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沐浴露。
姜元妙使劲含着棒棒糖,忍住开启话匣子的欲望,祈祷着公交车快点到站。
祁熠睡眠很浅,哪怕在黑暗安静的房间都需要时间酝酿睡意,在吵闹的公交车上,更是不可能轻易睡着。
然而今天,公交车到站,车门“啪呲”一声,声音很响地打开,同校的学生陆陆续续从后门下车,靠在姜元妙肩上的少年却还闭着眼睛,迟迟没动作,似乎睡得很熟。
姜元妙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反应,不得不出声提醒“气祁熠,到站了。”
祁熠声
音含糊地“嗯”了声,这才不紧不慢离开她肩膀。
他明明困得这么厉害,却还起这么早,姜元妙跟他在身后下车,看他困成睁不开眼的模样,到底没忍住,问你不会又失眠,一晚上没睡”
“小猫凌晨尿在床上,闹醒的。”
“哦。”
姜元妙挠了挠眉,嘴里的棒棒糖从口腔左边换到口腔右边,满是懊恼,她竟然主动跟他说话,呸呸呸,没睡好就没睡好,她才不要关心他。
一边懊恼,一边又纠结。
既然都主动说过话了,要不然再打听一下沐浴露牌子,不然她这坏记性,转头就又给忘掉
她分神的时候走路也跟着慢下来,祁熠余光瞥她一眼,迈出去的步子跟着缩小。
他状似若无其事清了清嗓子“这周六”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唤“妙妙”
认出这声音,祁熠立刻抿起唇,抄在兜里的手指收紧。
姜元妙循声停住,回头就见路逍欢快地朝这边跑过来,额发被风扬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眉宇间带着蓬勃朝气。
跑到她跟前,路逍才堪堪停下,丝毫不客气地挤进他们俩中间“早啊,妙妙。”
又扭头,语气自来熟“早啊,同桌。”
祁熠面无表情,没有搭腔。
看着就像会迟到甚至旷课的人,竟然在这个点来学校,姜元妙感觉见鬼“你怎么来这么早”
路逍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型,抱怨似地跟她分享糟心事“昨晚不跟你说了嘛,我认床,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呢,这不是早点来学校补觉。”
他们昨晚又在聊天。
祁熠藏在兜里的手指又紧了些,微垂的眼皮下,眸色愈深。
光是“早点来学校补觉”这句,姜元妙就无从下手吐槽。
同样是睡眠不足,祁熠整个人笼着低气压,路逍却还活力十足。
他提议“比赛吗看谁先到教室,输的人中午请吃饭。”
姜元妙毫不犹豫拒绝“不比,没你腿长,跑不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要坑我。”
昨天中午那顿饭都还是刷她的卡,这人临到吃饭才想起来说还没办饭卡,严重怀疑他是故意。
路逍选择性听中间半句,当成夸奖,哈哈一笑“我让你三十秒”
“秒”字的发音才说出来一半,刚才说着不比的人立刻像兔子一样窜出去,就丢下一句“我要多刷两鸡腿”
她跑得飞快,看样子对这两只鸡腿势在必得。
路逍都愣了下才回过神,笑得肩膀直抖。
从她渐远的背影收回视线,路逍扭过头,眼底笑意渐褪,看向一直没吭声的祁熠。
被注视的人,面无表情地回以冷淡目光。
常青的香樟树肆意生长,枝叶像手一样伸向天空,今天的云层很厚,风里带了点冬天的味道,冰凉的,唤醒被睡意捆绑的细
胞。
长相出色的两个少年相对而立,目光在空中交汇,似有无形火花。
两人的五官都无可挑剔,一个书包斜跨在身后,外套拉链规矩地拉至领口,下颚线条绷着,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另一个单肩背着包,外套没拉拉链随意披身上,漆黑短发稍许凌乱,深邃的眼睛总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此刻的目光却是挑衅多于善意。
让无数一中学子发愁抗拒的红白校服穿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两种风格的帅气。不少路过的学生在打量他们。
路逍唇角微扬,眼底不掩跃跃欲试的挑衅“比一场”
祁熠下颚微抬,漆黑瞳仁像是凝冰的湖面,路逍抛下的这颗小石子,没能掀起波澜,只目光冷淡地扫他一眼“幼稚。”
“怎么,你怕输”
“是没兴趣。”
祁熠没理会他的激将法挑衅,长腿一迈,冷漠离开。
路逍看着他的背影,感觉没劲地摇头“性格这么闷,真是无趣。”
又笑了下“那我可就放心了。”
姜元妙是玩心重的人,做事情也有点三分钟热度,比起需要持之以恒付出努力得到收获,更喜欢享受有趣的过程。
路逍跟她是通过象棋熟悉起来,听她讲过不少小时候关于学象棋的经历。
一开始是出于好奇和兴趣,跟着棋士爷爷学,展露了些许天赋后,爷爷打算系统培养她时,她半个月都没能坚持下去。
当兴趣被赋予期望,就变得无趣,而她最难以忍受的,就是无趣的事物。
比起结果更享受有趣的过程,在这一点上,路逍跟姜元妙是同一路人。
而祁熠,是跟他们截然相反的那类。
上午大课间,祁熠被班主任喊走,人前脚离开,后脚,前桌的小声议论就传到路逍耳朵里。
徐绵绵看起来比祁熠本人还激动“肯定是保送的事,不是说进了国家集训队就能保送吗”
路逍捕捉到关键信息“保送”
徐绵绵转过来跟他解释“祁熠参加竞赛进了国家集训队,明年三月再去比一次,就能进国家队,是不是很厉害”
路逍早从姜元妙平时的聊天中得知她有个学习好到惹人羡慕的发小,并不惊讶,也不置可否。
不过,他的关注点在另一件事“他成绩这么好,不应该在一班吗”
转学过来的时候,他从教导主任这里知道,目前的分班,排头前三个班按照成绩划分,所以他进三班进得很勉强。
徐绵绵被问得噎了下,第一时间扭头看向姜元妙,某种意义上的“罪魁祸首”。
她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被盯着的姜元妙一阵无语“看我干嘛,他没考好也不能全赖我吧。”一半要怪运气不好。
徐绵绵郑重其事问“真的吗摸着你的小良心说实话,你真这么觉
得吗”
姜元妙heihei”
她们俩这对话跟打哑谜似的,路逍不知内情,听不懂她们在聊什么。
他弯着嘴角,眸光却黯了几分。
这种插不上话的感觉,熟悉的令人心生烦躁。
姜元妙懒得跟徐绵绵掰扯,扭过头跟他解释“我就是上学期让祁熠给我补了点课,然后我考得不错,他没怎么考好,徐绵绵就老赖我拖了祁熠的后腿。”
徐绵绵纠正她的说法“我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说的是因为你。”
姜元妙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区别“不都一样”
徐绵绵一本正经“我的说法更浪漫。”
姜元妙“”
路逍这下听懂了,心里那点烦躁却一点没少,沉默待在旁边,若有所思。
徐绵绵跟姜元妙掰扯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等等,祁熠是不是不用读高三了”
高二就保送的人,明年考完学考,就能直接去上大学。
路逍俊眉一抬,黯淡的眸光倏而亮起,“似乎是这样。”
徐绵绵捂着嘴直呼羡慕“这也太爽了吧”
刚才还在闹腾的姜元妙却反常安静。
跳过高三直接去念大学,确实很爽,很让人羡慕,她自然要恭喜祁熠。
祁熠为竞赛做出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长久的辛苦终于有了收获,也真心想为他感到开心,但是
莫名地,开心不起来。
祁熠被保送,明年直接去念大学,这意味着,她和祁熠再也不能每天一起上下学,也很难时常见到面。
她高三苦战时,祁熠已经开始大学新生活,结识新朋友。
他们的步调将渐渐脱节,就像她过往的很多小学、初中同学,分别上了不同的学校后,交集减少,联系也渐少,感情也渐渐疏远。
姜元妙有一瞬的恍惚。
她和祁熠,似乎已经走到人生的分岔路口。
徐绵绵还在叽叽喳喳,对不用参加高考的祁熠各种羡慕。
路逍分出一半心思,目光落在一言不发的姜元妙身上。
她不是藏得住情绪的人,清澈的瞳孔焦距虚无,看着像在走神,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显而易见,让她分心的,是并不愉快的事。
“妙妙,妙妙”
路逍喊了好半天,姜元妙才后知后觉回神,摇了摇脑袋,眼睛重新聚焦,看向他,“干嘛”
路逍迟疑两秒,到底没问她刚才走神在想什么,即使不问,擅长察言观色的他也能猜出一二。
原来的话咽回去,他改而问“要不要跟我下棋”
姜元妙摆手拒绝“大课间都过了十来分钟了,下快棋也下不来一局。”
路逍拿出草稿纸,画了个“井”字“谁说下象棋了”
姜元妙这次没拒绝,趁徐绵绵刚跑去找别人闲聊,这会儿没在座位上,直接给自己挪了个
地,跨坐在徐绵绵的椅子上,面对面跟路逍宣战“井字棋你也玩不过我,”
路逍笑“行啊,那咱干脆玩个大的,输的人”
他做了个弹额头的手势,“敢不敢”
姜元妙胜负欲重,被这么一激,立刻把烦心事都抛脑后,撸起袖子斗志满满“谁怕谁,来”
十秒钟后,第一局胜负已定。
被使劲弹了个脑瓜崩的路逍,捂着额头,嘶嘶倒吸冷气“你是真不客气啊。”
姜元妙握拳肃然“对待敌人,要向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泄气的气球又打起精神,路逍弯了弯嘴角,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好哄。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他也学着她撸起袖子,象征性地表现一下斗志。
他的衣袖没完全撸上去,只露出小半截冷白的手臂,但姜元妙还是眼尖瞧见,那半截露出来的疤痕。
姜元妙抓住他的手臂,路逍似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她瞪了眼,他就此老实。
姜元妙把他的袖子再往上推,一道食指长短的疤就此完露,两侧针孔明显,是手术后的缝针痕迹。
“这什么回事”她语气陡然认真不少。
上次见他,他手上还没这条疤。
“骑摩托车摔的。”路逍回得轻描淡写。
姜元妙半信半疑“真的”
路逍好笑道“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我会骑摩托车,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顿了下,补充“不是你想的那样。”
姜元妙盯着他看了几秒,看他不想撒谎,这才松口气,又有些责怪“让你少耍帅飙车,骑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知不知道”
“是是是,”路逍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师父教训得是,以后我绝对注意。”
“看来你脑子还没摔坏。”
姜元妙损了他一嘴,帮他把袖子拉回来,遮住手臂,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新的“井”字“继续,我可不会让你啊。”
路逍笑了笑,状似无意问“你平时和祁熠下不下棋”
姜元妙落笔动作一顿,“提他做什么”
路逍耸耸肩,坦然道“自然是想跟他比一比咯,看看我跟他更厉害。”
姜元妙一脸不赞同“劝你还是别自取其辱,他当初可差点当上我爷爷的徒弟。”
虽然还在跟祁熠冷战,但姜元妙还是认可他的实力,她忍不住跟路逍讲起当年的事。
她小时候系统学象棋半途而废,姜老爷子虽然尊重她的选择,但一直觉得可惜。
后来有一次,爷爷奶奶来兴临市做客,刚巧碰上祁熠在她家,跟她一块下象棋。
那时候祁熠才刚接触这东西,规则都是姜元妙教给他的,刚开始两局,自然是被姜元妙虐菜。
但到了第三局,祁熠就跟她下得有来有回,第四局险胜,第五局就学会献子抽将,在中局就赢了
她。
祁熠的成长速度惊人,完全不像是第一天开始学象棋。
姜元妙被自己在第五局的失误气得狂抓脑袋,直呼祁熠是靠运气赢了她。
在旁边观棋的姜爷爷却看得很明白,给她复盘,说祁熠赢在实力,一开始就在布局,利用献子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同时在另一边采取抽将战术,两个棋子联合作战,双重的声东击西,最终达到棋子照将的局面。
事实上,祁熠也确实连这些招数的术语都还没听过。
他自己的说法是,姜元妙是不肯吃亏的性格,受不住挑衅,吃掉她最常用的一个棋,她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吃回来,所以很容易就能吊住她。
平时脸皮厚如城墙的姜元妙,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亏她还说要当祁熠的师父,结果师父还没当上,就被他精准拿捏。
她不是输在棋技,而是输在轻敌,祁熠则是赢在对她的了解。
这几局对弈,让姜爷爷对祁熠很是赞赏,输棋不躁,赢棋不骄,他的性格,天生适合下象棋。
姜爷爷委婉地问他对象棋有没有兴趣,很有收徒的打算。
祁熠从小就不是委婉的人,一句话回绝“没兴趣,我更喜欢数学。”
讲到这里,姜元妙自己都忍不住磨牙“你说说,他是不是拽到欠打”
路逍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没马上搭腔。
旁观者清,她并不能知道,在讲述这些往事时,她脸上的神情,多么生动,多么令人羡慕。
那些往事里的另一个人,如果是他,该多好。
余光瞥见刚进教室、正走向这边的人,短暂与对方对视一秒,路逍移开视线,望回还在忿忿的姜元妙。
他唇角一弯“那我跟祁熠,你更喜欢跟谁一起下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