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日复一日的复习和刷题中悄无声息流逝,自高三第二个学期开学起,老师们口中对他们的称呼,从高三生变成了高考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高考正在逼近。
三月的百日誓师大会,学校尤其重视,按照惯例选定学生代表上台发表演讲,以此来动员一百天后的高考和日期更近的二模。
而这场演讲,差一点就落在了祁熠的肩上,因为他成绩够突出,经历也够激励人。已经获得了保送还愿意留校学习参加高考,这样的噱头随便拿出来都能当成鼓励素材。
班主任把祁熠喊去办公室的时候,姜元妙刚好去找数学老师问数学题,于是也有幸目睹,这位尊贵的公主是怎么个油盐不进、铜墙铁壁。
少年侧身站在办公桌右侧,与她只相隔一个过道,余光里依稀可见他站得笔直的身形,如同一棵苍劲挺拔的青松。
只是这青松实在不近人情,任由班主任如何好言相劝,他始终是一个否定回答。
班主任把自己都说得口干舌燥,端起大茶杯喝了口冷茶,最后恨铁不成钢说了他一句“你这孩子还真是,油盐不进,属牛的吗”
他也就是抱怨一句,却没想到祁熠竟然会接话,还很一本正经,给了他最后一个否定回答“我家没人属牛。”
姜元妙把大腿都快掐青了,也实在是没忍住,当场就笑喷。
听墙角的报应立刻就来,跑来问问题还开小差的她立刻被数学老师拿笔赏了个爆栗,“笑笑笑,你还有心情笑,这题我把石头底都给你讲透了,还没听懂。”
姜元妙委屈捂着脑门,余光瞥见祁熠面朝着这边,她飞快往那瞟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他唇边幸灾乐祸的弧度。
她暗暗咬牙,可又只能收起心思,专心听数学老师讲题。
从办公室出来,姜元妙被立在门边的少年守株待兔。
祁熠长臂一伸,就抽走她手里的数学试卷,快速扫了几眼,随后,扯着唇角哼笑了声,嘲讽意味十足。
“笑屁。”姜元妙要从他手里把试卷抢回来,祁熠手往上一抬,仗着身高优势轻松避开,任她怎么跳都够不着。
祁熠拉仇恨的能力向来有一手,尤其是这张嘴,“再跳高点,让数学老师和班主任瞧见,会不会问你是属猪还是属猴。”
这一张嘴,又是损她反复做错数学题像笨猪,又是损她这会儿上蹿下跳抢试卷像皮猴。
姜元妙气得咬牙切齿,往他小腿不客气踢了一脚,祁熠吃痛闷哼出声,她趁机从他放下来的手里夺回试卷,头也不回跑了。
祁熠气得发笑,又被挨了踹的小腿疼得吸冷气。
这一脚踢得还真是不轻。
那两天,徐绵绵和宋烟都在奇怪,为什么祁熠走路有点跛。
知道内情的罪魁祸首一脸虔诚双手合十“可能是走在路上被人当狗踹了。”
不知内情但不耽误幸灾乐祸的路逍跟着双手合十,虔诚闭眼“阿
弥陀佛,活该活该。”
徐绵绵a宋烟heihei”
百日誓师之后没多久,就是高考二模,每次考试都有人欢喜有人愁,姜元妙这次是最最忧愁的一个。
这次二模,她考得那叫一个差劲,原本进步到年纪前三十的成绩,唰一下掉到了一百名开外,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摸到了东晏大学的门槛,又被这次的二模成绩给一脚踹飞,一夜回到解放前。
成绩出来了多久,姜元妙就抑郁了多久,消沉得连饭都吃不下。
偏偏她的肚子是诚实的,一个劲地在咕咕抗议。
课间,徐绵绵拿了个盒小熊曲奇过来,劝她多少吃点。
姜元妙无精打采趴在桌上,无视肚子的抗议,闷声拒绝,“没心情。”
宋烟看不下去她这样颓废,“不就是一次模拟”
没说完的激将法被徐绵绵用眼神制止,激将法对平时的姜元妙有用,对这种时候的姜元妙只会是雪上加霜。
徐绵绵把小熊曲奇放在她桌上,“妙妙,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在你这放着,要是有什么其他想吃的,就跟我和宋宋说。”
姜元妙闷闷地说了声谢谢,在徐绵绵拉着宋烟走后,就把脸埋进臂弯,挡住发热的眼睛。
高考逼近,高三的教室鲜少再出现嬉闹声,取而代之的是窸窣的翻书声。
对姜元妙来说,这太安静了。
明知高考逼近,一分一秒都珍贵,现在不是为一次模拟考而黯然神伤的时候,理智却无法把控情感,她就是难过,就是丧气。
看到分数的那个瞬间,全然搞不懂自己过去这段时间起早贪黑的学,究竟是为了什么。努力了吗明明努力学了呀可还是考得这么这么差,努力还有意义吗
教室太安静了,周遭皆是在抓紧时间看书复习的同学,姜元妙埋在手臂里,尽管滚烫的眼泪早就溢出来,也不敢发出任何疑似抽泣的声音。
总是元气满满的女高中生彻底被打倒,趴在桌上,再也积极不起来。路逍坐在离她几个过道的座位,目光在她单薄弯曲的脊背停留许久。
从姜元妙身上移开视线时,他看见坐在另一边的祁熠也在看着她。
没多时,对视线敏感的少年朝他这边看过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无声对视几秒,同时收回视线。
姜元妙垂头丧气了一天,最后一节晚自习前的课间,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终于摊开不堪直视的二模数学试卷。
拿起笔正要把错题逐个订正,过道忽然窜出来一个人,冷不防喊她一声,“妙妙”
姜元妙被他的凭空出现吓了一跳,拿起草稿本拍了他一下,“死路逍,人吓人吓死人啊”
路逍被她打了下也不在乎,蹲在她座位旁边,手指扒着桌沿,微微仰头看她,用着说悄悄话的声音,神秘兮兮问“有件刺激的事,敢不敢干”
姜
元妙拿着笔敲了敲自己的数学试卷,兴致缺缺地问“什么事比我这次的二模成绩还刺激”
路逍手掌拢在嘴边,飞快说了个词“逃课。”
姜元妙一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抓住手腕一把拽起来,强行给带着跑出教室,甚至连笔都没来得及放下。
晚自习的课间,其他人基本上都在看书、做题、讨论题目,姜元妙被拽跑时的动静让好几个没有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同学侧目,不过也只是看了眼,就又收回目光,继续学习。
除了徐绵绵,一只以为自己误闯瓜田而惊慌失措胆战心惊的猹。
目睹全程的徐绵绵牙齿都在打着颤了。
我的妙,这是什么情况,你可千万别学我的前本命啊
徐绵绵胆战心惊看向祁熠。
坐在那边的少年果然也在看着姜元妙和路逍离开的方向,脸上没什么表情,瞧不出喜怒。
徐绵绵默默收回视线,不行她不能再看下去了,高考近在眼前,她要沉下心看书
没几分钟,又一脸痛苦地咬起笔盖,啊啊啊可恶,为什么大瓜总在考试前
与此同时,另一边。
被吃瓜的姜元妙也在心惊胆战。
她还没搞清楚情况,就被路逍一路拽到学校停车棚。
生怕被学校老师发现,她不敢声张,小声问“你要干嘛”
路逍递了个头盔给她,“帮你给自己放个四十五分钟的假。”
姜元妙看着递过来的头盔,没有接。
说到底她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逃课这种事从小到大都没做过。
其实有点想逃,但更多的是对后果的犹豫“要是被老师发现了怎么办”
路逍笑着给她打包票,“放心,我叫了人给我们打掩护,问就是去蹲坑,多简单。”
姜元妙嘴角抽了抽,莫名觉得不靠谱,“老师会信吗”
路逍说“那就看那个人胡编乱造的功力了。”
姜元妙“”
姜元妙还想斟酌一番,路逍却直接往她身前迈进一步,亲手将头盔给她戴上。
少年个高,站在她跟前,她只能瞧见他削瘦的下巴,颀长的脖颈,线条流畅地延伸至微敞的衣领。
路逍脊背微弯,低着头,帮她把下巴处的头盔扣给扣上。
车棚的照明灯是声控,因过于安静而倏然熄灭。
相对而立的少年少女匿在黑暗中,只隐约能看见模糊的轮廓,看似重叠的身影,仿佛在进行一个拥抱。
两秒钟之后,姜元妙跺了下脚,吵亮灯光。
她没能在意的,两秒钟的短暂拥抱,被另一个人悄悄放在心里珍藏。
扣好扣子,路逍隔着头盔敲了敲她的脑袋,“出发”
姜元妙原本还各种担心,被老师发现了怎么办,浪费的这四十五分钟能做多少错题,坐上小电驴后座后,瞬间什么都不想再想了
。
她也没想到,路逍翘课的准备还挺充分,被门卫拦着的时候,他竟然拿出了请假条。
姜元妙起初还以为真请假了,松一口气,“原来你跟老师请假了啊。”
谁知路逍骑着车坐在前面哈哈大笑“笨蛋,假的啦”
姜元妙惊愕“啊”
她记得学校的请假条是要班主任盖章才作数的,怎么做得了假
路逍也不知是怕骑车的风太大,她听不清,还是他自己过于兴奋,几乎是喊着回“我用的假名字和临摹的章子,那假章子画了我一节课呢。”
姜元妙彻底无语。
同学你是不是有点熟练过头了。
秉着“做都做了来都来了”的精神,姜元妙索性也什么都不再去想了,要打要骂明天再说。
小电驴穿梭行驶在马路上,她目光所及,是这个城市夜晚的风光。
绵延的高楼在深蓝夜色中屹立,霓虹灯与街灯的灯光连成一片,彩色灯带缠绕在街道两侧树干上,缤纷光芒点缀期间,像呼吸一样闪烁。
亮着车灯的汽车像深海里的灯笼鱼,从他们身旁穿梭而过,驶向远方的海,又或是在向港湾返航。
春天的夜晚,风里带着凉意,却很温柔,像妈妈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姜元妙却忽然有些眼热。
即便逃离了教室,逃离了学校,却依旧逃不开捆绑心脏上的枷锁。
排名,分数,这是她踏进学校就被捆绑上的绳索。以前不在乎,得过且过,活得很快乐,现在不得不在乎,为之努力为之拼搏,却反而将绳索越收越紧,勒得她快喘不过气。
找不到努力的意义,看不见考上心仪大学的可能,拨不开未来的迷雾。
这是她的十七岁。
明明很努力却依旧深感无力的十七岁。
姜元妙悄悄抹了下眼睛,拍了拍路逍的肩膀,问“我们是要去哪”
路逍反问“你想去哪”
姜元妙摇了摇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便大声回“我不知道”
路逍笑了声,给小电驴提了点速,在加速的风声里更大声地回她“那就一直往前走骑他个四十五分钟”
姜元妙微微一怔。
一直往前走
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也能一路向前吗
前方亮起红灯,小电驴缓缓停下。
忧郁的女高中生又开始借物喻人,她就像这小电驴一样,明明到了冲刺的时候,却遇到了红灯。
她垂着眼睛,嘴角也不由往下耷拉。
路逍从后视镜里望见她失落的神色,从外套兜里拿出手机解开锁,没回头,手过肩膀往后递给她,“光骑车太无聊了,你找几首歌给放放。”
姜元妙接过手机,点开音乐软件,一边问“你要听什么歌”
路逍想了想,没想出来,转头看向旁边一个骑小电驴送外卖的大哥,
自来熟地喊他,“哥,不开心的时候适合听啥歌”
外卖大哥起初没听清,路逍又问了遍后,也扯着嗓子回“来首凤凰传奇啊”
莫名其妙的,两人竟然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了,一个说这么晚还送外卖还真是辛苦,一个回这年头干什么活都辛苦。
短短几十秒的红灯时间,两人旁若无人地聊得热火朝天,绿灯亮后,还恋恋不舍惜别。
姜元妙坐在车后座目睹全程,嘴角狂抽。
她真怀疑路逍跟她那显眼包堂哥是不是有点血缘关系
不过没几分钟,手机里凤凰传奇的歌放了几句,她和显眼包堂哥的血缘关系反而得到体现。
起初,还矜持地询问了一下路逍的意见,“路逍,我有点想唱歌。”
于是路逍说出了这个晚上也许是这辈子他最后悔的一句话“想唱就唱”
五音不全的人开了腔,两人在马路上的回头率飙升。
姜元妙是唱得爽了,路逍的耳朵遭了老罪。
直到停在他们小区,姜元妙怕吵到门卫,这才闭上了她杀伤力十足的歌唱家嘴巴。
下车的时候,姜元妙还颇有些陶醉,“还得是凤凰传奇,每首歌都朗朗上口,好听又好唱”
路逍抽着嘴角昧着良心附和,“确实确实,下次多唱几首给祁熠听。”
一提到祁熠,姜元妙瞬间回到现实,笑容整个垮掉,“完了”
路逍问“怎么了”
姜元妙一脸绝望“你能找人把老师糊弄过去,但还有个祁熠啊,气气要是知道我今晚逃课,我绝对死定了,不不不,他肯定已经知道了,我已经在死的路上了。”
看她这么紧张,路逍有些好笑地问“你不是喜欢他,怎么还这么怕他”
姜元妙振振有词,“这是两码事喜欢是私人感情,畏惧是人之常情,你想想他一个保送的都还在上自习备考,我这个马上要参加高考的,我”
她越说越焦急,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地就差团团转。
路逍忽然抬手,食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声。
姜元妙下意识闭嘴,不明所以望向他。
高她一个头的少年微微弯腰,黑亮的眼睛盛着她的倒影。
像星星一样的眼睛眨了一下,他弯着唇,轻声开口“你猜,帮我们打掩护的人是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