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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3 章 正文番外4
    人间云城。

    从半月前起,天空就一直阴沉沉的,昨天半夜还下起雪来,一直到今天傍晚还不见放晴。

    灰蒙蒙的云层还在往下飘着细细的雪粒,一整夜的雪积在一起,压得枝头往下坠。

    从森林深处蜿蜒而出的小土路上也铺了层雪,零星布着几个脚印。

    少年深深地喘了口气,擦干额头上的汗,捡起地上掉落的药材。

    叶子细细长长,只有一指宽,青翠欲滴的颜色,中间藏着一串小指大小的花,米白色,头往下坠着,像是一串小铃铛。

    在他不远处,一头豹子倒在地上,脖子上分布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少年在他身边半跪下去,把镰刀拔出来,琢磨着,这头豹子能卖多少钱

    不知道有没有人喜欢吃豹子肉,但这身皮还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这样的话,养父母下个月的药就有着落了,还有弟弟

    李终程年纪越来越大,养父的意思,还是要让他去上学,以后挣个好前程,不用和养父母一样,烂在这小山村里。

    但学堂的束脩不便宜,还有各种各样的杂费,光是一个月,需要的钱加在一起,估计就比养父一年的药钱还要贵,进学堂也要打点关系到处都要钱。

    原本还想把家里的院子翻新一下,有几间屋子都漏雨了,冬日里很麻烦,两个老人身体都不好,要是着了凉就更危险了,只是现在想翻新也困难了,只能先把这件事情搁置。

    书店和码头的工作很稳定,老板大方,看他年纪小,平日里也多有照顾。

    但就是一点,报酬太少了。

    对比家里的开销,两处给的钱远远不够。

    墨寻感到愧疚,他可能要和老板辞去这份工作,山上的山珍多,虽然危险了一点,但青山一趟,就能有不菲的收益。

    他在心里算了笔账,不用纸笔,就把家里一年来的开销算的清清楚楚。

    墨寻站起身,找了个好下手的方向,把地上的豹子拖起来,本想就这样拖回去,又怕伤到豹子的皮毛,卖不出好价钱,他拎起柴刀,打算临时削两块木头,做块木板在下面垫一垫。

    这一片人迹稀少,树木都长得茂盛,他很快物色好一棵树,一刀下去,两人合抱的大树留下深深一道印子,树叶嗖嗖往下落,伴随着积雪,下了一场暴雨似的。

    他的力气一直远超常人的大,对很多东西的耐性也完全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就连养父母都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墨寻想,可能是跟他亲生父母有关吧。

    又是一刀落下去,木屑飞溅,被劈开的树木摇摇欲坠。

    他眼角余光中突然出现一抹银色。

    这颜色在森林中可不常见,金银两个颜色往往意味着值钱。

    墨寻停下动作,回头看去。

    刚刚从树上落下来的积雪和一团杂乱树叶中,软软耷拉下来一条银色的尾巴。

    看着像是蛇尾,大约只有小指粗细,布满了细细的鳞片,一动不动瘫软在地上,银色分布的极为漂亮,有种冰晶的质感,半透明澄澈,外面刷了一层银粉。

    墨寻扒开叶子,从里面剪出一条晕过去的银色小蛇。

    本作者终欢提醒您主角被夺走气运之后重生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这是

    在树上冬眠,不小心被他震下来的吗

    墨寻把蛇拿在手里,翻了个身,喃喃自语,“不知道蛇能卖多少钱听说有人很喜欢吃蛇肉,这种颜色的少见,长的也好看,卖给人当宠物的话,应该能卖的更贵。”

    原本还在等着他心生愧疚,然后把他带回家好生安置的顾随之“”

    这说的是人话

    软趴趴晕过去的蛇垂死病中惊坐起,嗷呜一口咬在少年虎口上。

    他动作太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完成了一系列动作,墨寻连看都来不及看清,更别提躲,心中当时就是一凉。

    蛇这种东西,外表越是色彩鲜艳好看,毒性就越强,这条蛇长成这样,要是带着剧毒

    等等。

    “嗯”

    不痛

    他去掐蛇七寸的手一时僵住,没敢妄动,那獠牙可就抵在他手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没咬进去,但要是激怒了蛇

    顾随之拿他的大拇指磨牙,磨完牙还不解气,扬起尾巴,啪啪给了他两下,松开口,直立起来,对着他一通骂“你要卖我你居然要卖我你知道我找你找的有多苦吗好不容易找到,你居然就想要卖了我”

    墨寻“”

    蛇开口说人话了

    墨寻风中凌乱。

    他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修仙这种事,隔着一片沧浪海,还有无数妖族繁衍栖息,动物开口并不奇怪才怪。

    墨寻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活生生的妖族。

    他抓住这条蛇说话的重点,“你找了我很多年”

    “是啊,不是你让我来找你的吗”银蛇盘踞在他手上,大拇指大小的蛇头支棱起来,凑到他脸面前,“你让我往前走,活下去,然后来见你。”

    墨寻怔了一下,是他的错觉吗他从这条蛇眼里看到了无尽的欢喜。

    “我找到你了。”

    蛇自顾自凑近他,亲昵地贴到他脸上,蹭了蹭,“你说这里是个幻境,我回来之后仔细研究过了,这里的时间流速是可以调的,所以我直接来到有你的时间啦。”

    “小雪人。”

    “不是,”墨寻还没理清楚,用手挡了一下,垂下眼帘看着他,“我不认识你,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清楚,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认错,全世界只有两个人长成这样,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是你母亲,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是女扮男装。”

    “我母亲”

    “对呀,你长的很像她,”银蛇皱了皱鼻子,虽然墨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用这张蛇脸做出这种表情的,“我看过长大之后的我的记忆,才能这么快找

    到你。”

    墨寻听得更迷糊了。

    这条蛇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懂,什么找他很多年,什么长大后的他听起来怎么都不像真的。

    要是成年的顾随之在这里,看到这么懵懂年少的墨寻,肯定要往死里调戏一通,但这个顾随之本质上也才十多岁,强行加快时间流速来到这里,心智并不比墨寻要成熟多少。

    银蛇尾巴卷上少年小臂,拍了拍,耐下性子,从头到尾给他解释。

    墨寻沉默下来。

    这故事未免太离奇,比话本子里面写的还要让人难以相信。

    “我的母亲她生了什么病”

    顾随之问“你就关心这个现在的你应该还没见过她吧”

    “世界上可能有人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但应该还没有人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墨寻说,“至少出生的那一刻,我见过她。”

    尤其是根据这条蛇的说法,他母亲并不是故意遗弃他,不想要他,才把他丢在这里,十几年不闻不问。

    而是迫不得已,她也生了病。

    “我不懂你。”银蛇看了会儿他,“你和你长大之后一点也不像。”

    他不是今天才找到墨寻的,半个月前就找到了,只是名字没对上,他没有贸然出来认人,悄悄观察了半个月,才确定了,这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一个。

    他在那具身体里的时间太短,能看到的记忆有限,更多的是离开这座人间小城之后的事情,但那时候的墨寻那时候他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那时候的林慕也已经不是这个模样了。

    眼前这个,单纯好骗得他都不敢置信。

    墨寻也没问他哪里不一样,“不方便说吗”

    银蛇把尾巴一扭,“方便,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除非

    眼前忽然出现一棵新鲜的,还带着土壤的草。

    是墨寻今天才捡到的那株玲珑草。

    墨寻把草递给他。

    人间这边灵气稀薄,这种品级的药材已经极为难找了,算得上是价值高昂。

    顾随之盯着他手心的东西,“你就拿这个和我换”

    墨寻“那边还有一只豹子,可以都给你,要是还不够的话,我再想想办法,或者你告诉我,你要什么”

    他有些担忧,能开口说人话的妖族,想必品阶不会低,真的会缺这点东西吗

    但他又找不到更值钱的东西。

    顾随之憋气。

    但他看着少年那双清澈不染纤尘的眸子,心里的火又灭了。

    小银蛇别别扭扭地用尾巴尖绕上他的小拇指,“我我没地方住了,你收留我,我就告诉你。”

    墨寻“只是这样”

    小银蛇大力点头,“对,就是这样。”

    他想了想,列出条件,“你要给我做好吃的,就像你给那户凡人做的那样,一顿饭换一个问题,睡觉之前要跟我说晚安,一句晚安也

    可以回答一个问题,还要拍着我的尾巴哄我睡觉。”

    墨寻总觉得这些条件有点怪,但不算过分,他答应下来。

    “还有,最后一点,”顾随之说,“我讨厌那户凡人,不想跟他们住在一起,你必须跟他们一刀两断。”

    墨寻为难,“这恐怕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没听我说吗,他们将来还会做很多恶心人的事情,就算不提将来,现在不也是可劲的压榨你,让你给他们家里当牛做马,伺候他们家的土太子吗”

    墨寻淡淡道“他们好歹养了我这些年,现在两个老人都卧病在床,没有就这样一走了之的道理。”

    顾随之气结。

    但也知道这才是正常的,他和墨寻今天才认识,非亲非故,墨寻根本不可能全然相信他,而且他说的全是一面之词,李家的养育之恩却是实实在在的,墨寻根本不可能听他的。

    他换了个方向劝说,“你亲生母亲还在等你,你难道要为了这一家子吸血虫,不管你亲生母亲吗”

    这就是墨寻为难的原因了。

    他需要从这条蛇那里得到信息,但他又很难完全听从这条蛇的话。

    “这样,他们养你花了多少钱,你就给他们留多少,然后我带你去找你亲生母亲。”

    墨寻看着他,“这样做的话,要不了一个月,李终程就会把钱全花光了吧”

    他那个便宜弟弟向来只知道花钱,几十几百两花出去眼都不眨,但要是让他去挣,估计连一吊钱都能要了他半条命。

    顾随之要被这小古板气死。

    他松开尾巴,从墨寻手腕上啪嗒掉在地上,在地上爬来爬去。

    好想打人。

    但是不行。

    男人不能打妻子,何况还是小时候的妻子。

    等等,他想到办法了。

    “你可以留下,但你必须按我说的做。”他支起头,“当然,你也可以自己评估,看我是不是在害你。”

    手和腿都长在自己身上,这蛇应该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情,除非这条蛇会蛊惑心智,但他要是会什么摄魂术之类的法术,也就不用和他商量了,直接动手就是。

    墨寻思考片刻,答应下来。

    只要他不同意,这条蛇就没办法。

    “哥,你回来了”一道粗噶怪异的公鸭嗓由远及近,大力推开门,看见院子里的东西,当即发出一声怪叫,“你怎么把这么血淋淋的东西拖回来了搞得院子里这么脏,赶紧打扫干净。”

    他说的是墨寻用木板拖回来的豹子。

    墨寻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集市也早已收摊,好在这是冬天,放一晚上也没关系,等明天再去卖就行。

    墨寻擦了擦手,“只是放一晚,明天就会卖掉。”

    “那也很恶心啊,你这么放在院子里,我半夜起床放水,要是看到了,不得吓到我吗我说你现在就去卖了算了,为什么非要拖到明天

    ”说着李终程狐疑,“明天就到给我交束脩的日子了,你该不是故意拖着不办,想让我上不成学吧”

    墨寻冷淡道“没”

    “就是让你上不成学,你能怎么样那么大一个豹子躺在这里,又没长脚,又不会张口咬你,那么想把它卖了,自己怎么不去”

    一道和他一模一样的嗓音突然出现。

    李终程从出生到现在,最多也只是被兄长教育过几句,还没这么被骂过,被劈头盖脸这么一通骂,人都懵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墨寻。

    那道声音嘲讽拉满,“那么会支使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爹呢,摊上你这么个没教养的儿子。”

    墨寻眼皮一跳,差点抬手去摸自己的头声音传来的方向。

    归家前自告奋勇、变小了挂在他头发上当发簪的蛇捏着嗓子,继续嘲讽“瞪什么瞪,爹是你能瞪的滚”

    墨寻“”

    墨寻眼前一黑。

    只要他不同意,这条蛇就没办法才怪。

    这条蛇不会摄魂术,但他会骂人。

    骂完还不算,还提醒他,“快,你也骂两句,等会他发现你哪里不对了,你按照你的语气骂两句,骗一下他。”

    墨寻“”

    墨寻脸颊都在抽,好半天,才在李终程逐渐怒气升腾的目光中说了一句,“东西给你带回来了,想要束脩就自己去卖。”

    这一句就颇有他平日里冷淡的风味,和刚才阴阳怪气截然不同。

    李终程找到点熟悉的感觉,嘴唇哆嗦,“墨寻,你疯了吗今天都说的什么话你还跟我自称爹”

    墨寻不欲跟他多言,寒眸扫了他一眼,就就转身回屋去了。

    李终程的束脩是早就准备好的,但李终程这样一闹,他也不准备拿出来了。

    李终程看他当真就这么走人了,越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转头就一头扎进了旁边父母的屋子。

    顾随之从窗口看到这一幕,不屑地说“孬种,这么大个人了,还找父母。”又问墨寻,“你那养父母不会真的管吧”

    “不会。”养父母老实了一辈子,性格自来懦弱,没什么主见,遇到这种事会有什么反应,墨寻再清楚不过。

    顾随之不信,支着耳朵去听,他的听力可比这一屋子凡人好太多,轻松听到隔壁传来的对话。

    “爹娘,哥欺负我。”李终程进门就告状,话音委屈的不得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迟疑响起来,“你哥怎么会欺负你”

    “哥他今天猎了头豹子回来,我明天就要交束脩,我让他今天去卖掉,他不同意,非要等到明天再去,明天哪里来得及嘛,我就跟他说了一句,他就让我自己去卖。”

    “那你就自己去卖啊,你哥累了一天了,好不容易回来,你去卖一下怎么了”

    “爹我怎么会做这种杂事嘛我是要读书的,这种事让墨寻去做就好了啊,反正他

    也只是个养子。”

    “李终程”苍老的声音染上怒意,呛咳起来,“咳咳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说错了吗”

    “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那道苍老的声音呵斥,然后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我和你娘现在这个样子,你的将来全靠你哥,你说这种话,要是把他得罪了,你将来怎么办你还能指望谁”

    顾随之一开始还乐呵呵的听着,心想这蠢蛋连告个状都不会告,听到这里,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他一扭头,对上墨寻平静的脸,“你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吗”

    墨寻喝了口水“听到了。”

    “那你还”

    墨寻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大夫说,以他们的身体,活不过三年了。”

    顾随之话音止住。

    “三年,”墨寻平静地说,“终究是亲人一场,我不能看他们晚景苍凉,等他们走了,我就会离开这里。”

    这一场父母缘分实在太薄,彼此都很仓促。

    墨寻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终程气哄哄拖着木板出门了。

    他还想着读书出人头地,害怕墨寻这个没有血缘的哥哥真的不管他,自然不敢赌。

    说到底,在他心里,他并没有把墨寻当做自己的亲人。

    受到优待的人心里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呢,李终程就是太清楚了,才会这样肆无忌惮,但同时他也在怀疑墨寻。

    真的有人能被这样对待还不心生怨恨,半点不嫉妒他吗

    他能上学,而墨寻只能做苦工供他,墨寻真的愿意

    他不相信墨寻会这样无怨无悔。

    “他上不了学了。”墨寻看着窗外的雪。

    顾随之“嗯”

    “他不知道这种猎物该去哪里卖,又要卖多少钱,那些人看他脸生,还是急着换钱,下手只会更黑。”

    而他,把豹子交出去之后,已经算是完成了养父让他供李终程上学的任务。

    他不会再给多余的钱。

    一语中的,半夜,小院破破烂烂的门再一次被暴力推开,李终程裹着一身雪,哆嗦着滚进屋,就往床上钻。

    墨寻被他吵醒,坐起来,靠在墙边看他。

    等李终程缓过神,抹掉冻出来的鼻涕,瑟缩着靠近他,讨好地笑“哥,豹子我卖掉了,但是只卖了五两银子,束脩是够了,但还有其他杂费,请小厮,打点夫子,你看这”

    这地方偏僻,读书人都不愿意来,束脩就更贵一些,这也没什么,多的是人愿意出,但一整只豹子就卖了五两墨寻想,他还是想错了,李终程不是被人宰了,而是把脑子丢了。

    再不食人间烟火,不知柴米油盐贵,也不至于无知成这样。

    无非是猎物不是他猎回来的,雪夜天寒,急着回来,所以别人一出价,连还价都不愿意,或者说自持“读书人”的面子,

    拉不下脸为了几两银子讲价,生怕自己染上铜臭。

    “没钱。”他道,“那只豹子是能卖出足够的价钱的,我已经给了你,你不够,就自己想办法。”

    李终程脸色一僵,但还忍着脾气,“我知道下午我说错话了,你生我的气,但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嘛,你就帮帮忙。”

    墨寻看着他,墨黑的眸子在夜里更显冷淡,寒星一般,“没钱。”

    李终程不甘地盯着他,腮帮子不断扭曲,最后冷哼一声,甩袖上了另一张床,动静很大地掀开被子盖上,背对着墨寻。

    顾随之给他传音“他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怎么可能”墨寻只唇角微动,没出声,“他在威胁我,觉得我不敢不管他。”

    顾随之“那你”

    墨寻把他放在膝盖上,捏了捏他的尾巴,又沿着蛇身轻揉,好一会儿,他道“可以跟我说我母亲的事了吗”

    顾随之扭头看着他。

    “我想去找她了。”

    第二天,事情还是在李家闹大了。

    李终程一早就摆着张臭脸,磨蹭半天也不出门,有意无意到墨寻面前晃。

    墨寻视若无睹。

    李终程终于怒了,又找到亲爹告了一状。

    李父把墨寻叫了过去。

    “按理来说,是不该再麻烦你的,”他叹息,“但这小子实在不争气,昨天答应了他表哥,今天要请他舅舅一家出去吃顿饭,感谢他舅舅家给他牵线搭桥,这钱”

    他期盼地看着墨寻,希望他能主动开口解决这件事。

    顾随之呲牙,墨寻提前一步,把他的嘴捏上了。

    “我手里只剩您下个月的药钱,给他出去请客的话,您下个月就要断药了。”墨寻睫羽抬起,直直看向床上的老人。

    李父讪讪,“这个月不是才过了一半吗你还可以出去挣”

    “外面在下雪,我进不去山里。”

    “码头”

    “我手受了伤,昨天杀那只豹子的时候被他抓了一下。”

    墨寻挽起袖子,白皙手臂上赫然一道血淋淋的猛兽抓痕。

    伤口是假的,顾随之用灵力捏造出来的假象,但也只有这一道假的,墨寻挽起的袖子下,伤疤纵横交错,其中一道颜色最深的,从手肘延伸到了手背,增生恐怖又狰狞。

    十几岁的少年,本该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爱,却依旧被十几年不断的风霜磨成了沉默的石头,无声无息立在悬崖边。

    李父喉咙鼓动两下,“那”

    “我还想问您,我的伤口有点深,如果放着不处理,可能会加重,李终程要是不上学,可以把钱给我抓药吗”

    一旁的李终程鼓起眼睛,“你说什么呢那是我上学的钱”

    李父也犹豫,“小寻,你弟弟读书是大事,我和他娘两个人种了一辈子的田,实在不想让你弟弟也跟着我们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你的身体一

    向强壮,应该没什么大事”

    李母也在一边打圆场,“是啊,这不是咱们早就说好的吗你弟弟那边关系都打通了,现在不去不就浪费了吗你忍一忍,这种伤我们年轻的时候也受过,不是什么大事。”

    墨寻挨个看过他们的脸,放下袖子,点点头“不是什么大事。”

    李家三口脸上刚露出笑容,李父都准备开口夸他懂事了。

    墨寻道“但我有一件大事,也想要告诉你们。”

    “什么”三人愣住。

    “我找到我父母了,今天来,也是为了向你们辞别。”

    李家二老脸色大变,互相对视一眼,都从里面看到了深深的不安,“这怎么会这么巧不可能,你是不是被骗了”

    “是真的,”墨寻说,“您给我取名寻,我找到了父母,想必你们也会为我开心,对吧”

    轻飘飘一句对吧,彻底封死了他们想说的话。

    “原来是这样”一旁的李终程忽然大叫起来,“我说你怎么昨晚就不对劲原来是找到了亲生父母,难怪”

    “是的,终于不用忍你了,我的心情也很好。”墨寻答。

    李终程被噎的不轻,还想冷嘲热讽两句,墨寻道“我这里还有一百两银子,算是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从此以后,就当做不相识吧。”

    李家二老还在纠结,他们知道墨寻的身世,自然也知道,墨寻归家意味着什么。

    他们的大儿子可还顶替着墨寻的身份生活。

    但李终程已经乐疯了,一百两银子在手,哪还记得其他,当即就给父母使眼色。

    拿到手的钱不比墨寻这种阴晴不定的人靠谱吗

    到底是身边跟着长大的儿子,大儿子在享福,小儿子却在吃苦,连书都读不起,二老的心渐渐偏移。

    墨寻看在眼里,已然知道他们的选择。

    他从暗袋里取出那一百两,拿在手里,没有立刻交给李终程,“你必须发誓,拿到钱以后,不会再以任何形式来纠缠我,也不得以任何形式歪曲事实,抹黑我的名声,生出害我的心,否则不得好死。”

    李终程二话不说就举起手,墨寻扔了把刀过去,“放血,发血誓。”

    为了钱,李终程咬咬牙,还是割了。

    墨寻留下本就准备给李家二老看病的钱,什么都没带,离开了这座院子。

    顾随之愤愤不平“你走就算了,为什么还给钱”

    墨寻看了他一眼。

    顾随之敏感地问“你这种惊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觉得我问了个傻问题”

    “没有,”墨寻道,“你真觉得李终程能做到他发誓的内容”

    顾随之回过味来,“不能。”

    所以,这一百两是李终程的买命钱

    “他不想害我,他就能安安生生把钱拿到手,随便怎么花,但他要是想害我”

    顾随之“我昨天还真以为过你

    很单纯。”

    墨寻在小溪边洗手,“我只是不想计较,没有必要。”

    他想起什么,“对了,你要洗洗吗昨天看你好像从树上掉下来”

    然后摔了一身泥。

    顾随之悄悄卷起尾巴尖,“你给我洗吗”

    他补充,“我不会,我就是一条普通的蛇,我从来没洗过澡。”

    墨寻“”

    从来

    顾随之也发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欲盖弥彰,“也不是完全没洗过,以前在水里游过,只是最近都在岸上”

    墨寻抿唇。

    悄然收回摸他的手。

    顾随之自暴自弃,“我不脏我也不是蛇我是龙我可以用净尘诀”

    安静。

    顾随之摊平了,没脸见人,“啊啊啊啊啊啊”

    他滚到地上,干脆在地上打滚,差点撞到墨寻脚边,被墨寻用手挡了一下,一头埋进温暖的掌心,许久都不动一下,反正就是装死。

    一声轻笑。

    很轻很轻,风一吹就散了,从头顶传来。

    顾随之悄悄露出一只眼睛,撞进一双浅浅漾着笑的眸子。

    “你是龙”

    顾随之闷闷嗯了声。

    “有龙角吗”

    顾随之又嗯了声,“你想看”

    “嗯。”墨寻说,“可以吗”

    顾随之昂起头。

    这有什么不可以他只是压缩时间用的灵力太多,又怕吓着这人,才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他脸埋在墨寻掌心里,把身上的伪装解开,头顶biu一声,冒出一对小龙角。

    看起来很软,半透明,银白的色泽。

    墨寻小心地摸了一下,果然是软的,小龙的龙角还没完全长硬,触手温热,手感极佳。

    把龙翻过来,身下还有爪子。

    顾随之瞅瞅他,主动把爪子塞他手里,“摸吧摸吧,我不介意,让你摸个够。”

    墨寻却弯了眸,握住他一只爪子,轻轻晃了晃,“很高兴认识你。”

    “没有不信你。”

    他握紧了些,真心实意地说。

    “谢谢你来见我。”

    山野溪流,叮咚溪水流淌着奔向远方,冲刷过水底青褐色的石头。

    虚空中,两条时间线并行着飞向前方,在这一刻忽然产生了交汇。

    两个毫不相关梦魇在此刻融汇在一起,在无人可知的天穹上,林沁华笑起来,她蒙住眼睛,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痛苦的灵魂在此刻解脱,被带着上升,朝着浩淼天穹之上而去,从此远离一切苦难,不幸,去到她所向往的世界

    她的孩子在那里等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