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午后。
非常平静、祥和的午后。
阳光照在客厅、照进厨房。赵清嶺趁着午睡前,把火锅丸子从冰箱里拿出来,放着解冻。
家里没人,很安静。
齐危前几天回国了,两个弟弟在念补习班,而程彻正在隔壁的s市出差,已经去了一个多星期。
名义是“出差”,其实是去他爸爸公司帮忙。
赵清嶺老爸公司的一个蛮重要的运营副总,前阵子被对手公司挖角了。程彻这次是跑过去帮忙收拾烂摊子,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据说力挽狂澜、备受瞩目。
还被新闻给拍了。
走在他爸爸身边,西装革履、不苟言笑,年轻又帅气。
s市那边的财经媒体,倒是没人知道程彻其实算是他们集团的“少主夫人”。
查背景也只查出来他是集团旗下“畅程国际”的二把手,不过鉴于“畅程国际”这两年也是业界有名的成绩斐然,记者干脆纷纷把这人写成是集团的重要储备干部,一通天花乱坠的吹。
吹程彻年轻有为,同时更是大吹特吹赵清嶺他爸狡兔三窟、始终藏着后手,真不愧是商界老狐狸。
赵清嶺:“呵。”
媒体的带节奏,有时候真的清奇。
他那个爹,那么多年不干人事,网上的风评最近却好得不得了。
就是因为他公开承认错误、回到了自己老妈的身边,就获得了一片“浪子回头”的叫好声。
无数公众号、无数文章,拿他妈的“最终胜利”跟许多著名富商们下场悲催的原配作对比,一个劲说他妈“命好”、“守得云开见月明”,说他爸对糟糕之妻有情有义。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赵清嶺觉得荒谬。
虽然荒谬,但……好像也就只能这么荒谬着。
毕竟,他总不能去劝自己老妈,说你有点骨气,让那死老头滚。
因为首先,他妈本来就是不愿意让他爸滚的,那究竟是“爱”,还是某些女性“被封建礼教荼毒的从一而终”,赵清嶺不知道。但他妈的逻辑明显是——犯了多大的错误不要紧,只要肯回家就行。
老一辈人的一些逻辑观念,有时候也不好说他们什么。
再说,就实际情况上讲,他爸回家,确实对他妈也没什么不好的。
自从他回来以后,赵清嶺妈妈不但心情大好、恢复原本温温柔柔的样子再也不疯了,生活水平也大幅度提升。
再度变得珠光宝气、奢侈高贵起来,又被无数当年看过她笑话的塑料姐妹们争相艳羡起来。
当然最终,赵清嶺能同意过年回家吃年夜饭、偶尔和父母和和气气地来往一下,都不是为了老妈。
而是因为程彻。
因为程彻劝他,让他再给那夫妻俩一次机会。
“之前,也是你让我原谅小驰,我才会试着去原谅他。”
“你瞧现在,在小筵的影响下,他也越来越像个好孩子了。也许以前的错,真的再也不会犯。”
“我经常会想,如果我没有遇见你,如果不是你劝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他现在会变成怎样?而我又会变成怎样?”
“清嶺,是你让我觉得,应该对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都应该……多抱有一丝丝期待。”
“所以,也许,你可以考虑一下。”
“试试看,也给叔叔阿姨最后一次机会。嗯?”
赵清嶺原本以为,经过那么多年的互相怨恨、互相折磨,再和父母见面、说话,一起过节,会很艰难。
他都是为了程彻,才很不情愿地出场。
但真的去了,却发现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他礼貌客气、僵硬疏离,好在父母那边,这些年里倒是也学会了礼貌客气和分寸感。在这样的氛围下,偶尔普普通通的一起吃饭、聊天,做出一家人的和乐融融,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困难。
……
把晚上一家人的火锅料全部准备好后,赵清嶺洗了洗手。
晚上程彻就回来了,还有两个孩子也放学了。两个孩子刚成年,近来是真的能吃,估计下午还得出去再买点肉,要不然到时候吃不饱,又得面对两个小东西控诉的眼神。
路过书房门口时,赵清嶺莫名停了下来。
他一向有着过人的第六感。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一样,推开房门,走进去,打开了书柜磨砂玻璃的门。
书架的其中一格专门空了出来,放着程彻的那个宝贝小盒子。
赵清嶺打开盒子。
里面依旧静静躺着枯黄的银杏叶,十年前用完的笔,球鞋鞋带,还有那本《基督山恩仇录》。
以及一只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小盒子,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赵清嶺把小盒子拿起来,打开。
里面是一只朴素的、银白色的小戒指。
赵清嶺把戒指从盒子里拿出来,试戴了一下。
柔润的银色光泽,无名指大小刚刚好。
他对着阳光看了看,想起那个时候——程彻跟他说,会有一天买戒指给他。不告诉他,给他惊喜。
他还真的买了。
“但是,怎么选了个那么朴素的?”
赵清嶺其实想要更浮夸的,想要那种blingbling,戴出去所有人都会问,然后他可以大肆炫耀的那种。
他把戒指摘下来,却愣了愣——戒指的内侧,似乎刻了一个什么。
他仔细看。
竟是一颗小小的、简笔画一般的、歪七扭八的爱心。
一看就不可能是出自设计师之手,设计师不可能涂那么丑。
程彻是个很可爱的人,总是很害羞。他不擅长说“我爱你”,自然也不擅长写我爱你,于是就画了这么个丑东西。
真是服了,可把赵清嶺给逗笑了。
怎么会那么可爱。
然后,很奇怪的。他明明觉得好笑,咧开嘴,却莫名尝到了什么咸涩的东西。
……这太奇怪了。
赵清嶺仰起头,觉得自己简直神经病。
因为在这个时候掉眼泪,根本没有任何道理。
他并不是那种会被“感动到哭”的类型,毕竟他现满脑子里明明想的是,等彻彻晚上回来了,他可以拿这个戒指逗都他,弄到他面红耳赤。
多好,多开心,多有趣。
把他逗到羞愤欲死,再搂住他的腰。
□□他,欺负他,对他做好多好多不该做的事情。
明明在想着各种恶趣味的事情,可为什么……凌驾之上的,却是深深、深深的,没有办法呼吸一般的难过和绝望。
很没有来由的难过,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努力压抑了一下这莫名的情绪,赵清嶺去客厅沙发坐了一会儿,清醒清醒脑子。
却越坐越不明白。
生活如此美好,阳光如此明媚。
为什么他却觉得,到处一片黑暗。
还好,还好程彻不在家,没有人在家。
因为如果这个时候小东西们来吵他的话,他可能会无法控制地陷入暴躁。
而程彻在的话,恐怕就更糟糕。
因为如果这一刻程彻在身边,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伤害他。他会的,说不定直接捏住他的脖子,狠狠地掐下去——那样,他就永远属于他了。
赵清嶺原来就知道,自己是个神经病。
但他以前,还从来没有过那么灰暗的想法。从来都没有。
而且,已经快两年都没犯过病,他以为自己已经好了。
可是居然没有,此刻脑子里的某个声音疯狂地在嘲笑他。而手心里小小的戒指,则变得沉重又滚烫。
烫到他拿不稳,只能丢在冰冷的桌上。
然后,再也压抑不住对自己的无比失望。蜷缩在沙发深处,抱着双膝、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而窗外的阳光,却依旧那么安静、灿烂、那么明亮美好。
……
……
那天晚上六点,赵清筵和程驰放学回到家,发现家里没人。
赵清筵打给哥哥。
等了好一会儿,他哥终于接了,赵清筵:“哥你去哪儿了,买菜去了么?”
对面没有声音。
赵清筵:“喂,哥,你能听见吗?”
“我……”
“我,不回去了。”
赵清筵:“啊?”
“你……帮我跟程彻说,什么都给他,房子给他,车子给他,公司是他的,全部都是他的。是我、是我对不起他。”
电话那头,确实是赵清嶺的声音没错。
只是很低、沙哑,似乎没有一丝力气,而且隐约之间,好像还听到了风雪的呼啸声。
然后,电话就断了。
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赵清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防意外,赶紧电话了一圈人。又和程驰一起看了家门口的监控,发现大哥竟是自己拖着行李箱,开车走的!
但没人知道他突然去哪儿。
就连程彻也不知道。
那一晚,比起赵父赵母又是哭天抢地又是要报警的着急,程彻的反应异常冷静。
只是安静坐着,拿着桌子上那枚小小的戒指,自顾自发呆。
……
过了几天,齐危从美国飞回来了。
赵清嶺没有和家里这边再有任何的联络,但齐危那边,似乎多少还保持了一定的联系。
齐危这次带过来的,是各种各样赵清嶺签了字的法律文书。
房子车子存款公司,他真的一件不留,全转给程彻了。
程驰:“艹!我哥是认认真真想跟他过日子的,他这算什么意思?”
“想谈就谈,不想谈用钱打发?我真不敢相信姐夫竟然回这样做,他该不会是以为我哥就只是看上他的钱?就算要分手,至少人也出现一下,当面把事情说清楚吧?!”
程驰实在是气不过。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底深处,又觉得“姐夫”不应该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
他虽然认识这位“姐夫”的时间不久,却货真价实地受了他不少人情,能有现在这种吃饱穿暖、阳光积极的人生,也全赖了姐夫在哥哥面前拼命保他。
一直都觉得“姐夫”很温柔。对他好,对他哥更是万般呵护宠爱。
怎么就突然变了?没道理啊!!!
程驰觉得没道理,赵清筵同样也觉得没道理。那几天两个孩子连补习班都翘了,偷偷在家翻各种蛛丝马迹,一心想要找出来哥哥究竟去哪儿了、当面去找他问清楚!
结果,才刚找出点头绪,就被程彻找去谈话了。
“你们两个,离高考就只有两个月了想干什么?好好去补习班念书。”
“再让我抓到翘课,绝对不饶你们,听见没?”
程驰都要疯了:“可、可是!哥,姐夫他像那样、你难道就不……”
程彻:“与其担心他,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你也不看看你上次模拟考才考几分?”
“清嶺他只是遇到了一些烦心事,出去散散心而已。”
“等他散够了,自然就会回来。”
“咱们好好在家、耐心等他回家就行。你们两个好好准备考试,听见没?”
“……”
“……”
程彻走后,程驰眼睛一红:“呜,他每次都那样……”
“以前我每次闯了祸,他也都是很平淡的跟我说别慌、他来解决,但其实根本不是那样的!他心里不知道多慌、多难过,他就只是不说!”
“我真不明白。姐夫他、他肯定知道他这么一走,我哥会有多难受!”
“为什么还会这样对他?”
赵清筵:“小驰,咱们不然……就还是乖一点、听话一点,好好念书吧。”
“既然程彻哥哥都这么说了,那想必我哥哪天想通了,是会乖乖回家的。”
程驰:“回来也迟了!哪儿有那么容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到时候,我第一个就不能愿他意!”
程驰是真的替哥哥觉得委屈。但与他的委屈相反的是,他哥这段时间,是真他妈的淡定!
正常上班、做饭不说,还有心思看书、跑步!完全看不出来像是被人甩了的样子。
让人心塞的淡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