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铭夕是真的考虑过卖房的,家里的开销太大了,将近一年下来,钱已经用得差不多,如果不卖房,他实在也想不出办法如何继续维系母亲的治疗。但是房子写的是李涵的名字,他做不了主。
回z城的时候,顾铭夕和李涵终于住回了他们的新房,只是,他们谁都没有体会到乔迁之喜。李涵每天都是在床上休养,顾铭夕为了照顾她,在她身边打地铺。
有一天晚上,李涵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都没有睡着,顾铭夕坐了起来,轻声问她“妈妈,你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李涵有气无力地回答,她觉得自己呼吸都很困难,缓了一会儿气后,她问,“铭夕,咱们的钱还剩多少”
顾铭夕默了片刻,答了实话“不多了。”
“你舅舅这里的钱估计拿不回来了,他也不是不肯还,他实在是没钱,咱们也不要逼他了。”李涵苦笑道,“你爸爸那里,你也不要再去问他要钱了,我和他都散了,他没这个义务帮我的。”
顾铭夕说“妈,你不要担心这个,我会想办法的,
我也认得几个朋友,可以向他们借钱。”
李涵摇头“借的钱,总归要还的,你那个姓沙的朋友,已经借了你5万块了吧,这都不是白拿的啊。你以后用什么去还”
她说的是实话,顾铭夕不吭声了,一会儿后,他咬了咬牙,说“妈妈,实在没办法,咱们把房子卖了吧。”
“不行。”李涵口气很坚决,声音却是虚弱的,“铭夕,妈妈知道自己的病,这个病,不管怎么治都是活不长的,我没有放弃,也是为了你。你没有胳膊,妈妈实在不放心留下你一个人在这世上,能多陪你几年,花点钱也是值得的。但是,如果要动到这个房子,那我肯定不要再治了。”
“妈”顾铭夕跪坐在床边,低下头,脸颊贴在了李涵的手上,母亲的手掌柔软又温暖,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脸颊,他说,“你不在了,我剩下一个房子有什么用,妈,只要你在,我们俩就算去睡大街都没关系的。”
“傻小子。”李涵笑了,手指敲了敲顾铭夕的脑门儿,语气里满是宠溺。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后,李涵又开了口“铭夕。”
顾铭夕抬起头“我在,妈妈。”
李涵悠悠地开口“你告诉妈妈,你心里,有没有怪
我”
“”顾铭夕心中隐隐知道母亲指的是什么,他答,“没有。”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有些怪我的,你是我儿子啊,我还会不知道你么。”李涵又伸手抚上他的脸颊,“铭夕,你答应妈妈,到了九月,你回学校去上课,好吗”
顾铭夕摇了摇头“妈妈,我真的不想去了,那是浪费时间。”
“那你连文凭都没有了。”李涵叹气,“你将来能做什么工作呢你还怎么再回去找倩倩呢。”
“我不会回去找她了。”顾铭夕平静地说,“我和她道过别了,她现在过得很好,以后大概会读研,或者找一份工作,薪水会很高。”
“那你呢”李涵问,“你将来怎么办呢铭夕,你有考虑过吗”
顾铭夕想了想,点头“我有想过的,妈妈,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会试着去赚钱。”
春节以后,顾铭夕又陪着李涵去了s市,住回了那间医院旁的小出租屋。
他开始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去买菜时懂得货比三家、讨价还价,他每周会请房东大妈陪他去一趟超市,买一些
日用品,尽挑打折的买,最后用双肩包背回来。至于比较重的米和油,顾铭夕就在小区里买,会有人送货上门。
他好久好久没买衣服了,有几件深色的衣服都洗得褪了色,他也不在乎,洗干净了就穿。他甚至还从李涵这儿学会了用脚穿针引线缝扣子,衣服要是不小心脱了线,顾铭夕也能自己将它缝好。
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曾经,他虽然不算是生活白痴,但对家务的确是不擅长的。从小到大,他一直就只是读书、画画,他的家境算是小康,从来没有为生计发过愁,顾铭夕没有想过,自己这样的一副身体,有一天还要扛起一个家庭所有的责任。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母亲老了,他长大了,不管他的身体如何残缺,他都是个儿子,是个男人。男人要承担的东西本就应该比女人多,他已经依靠了母亲二十多年,现在,是母亲依靠他的时候了。顾铭夕想,他的确应该好好规划下自己的生活,思考一下未来,不光是为了母亲,也是为了自己。
生蚝和蛤蜊十七、八岁时就出来打工了,他们一直赚钱养活自己,还寄钱回家贴补家用。顾铭夕已经快21岁了,他还从来没赚过钱,目前家里的开销就是靠着积蓄和母亲每个月的退休工资,长此下去,肯定是坐吃山空,甚
至会入不敷出的,所以,顾铭夕觉得,他必须要仔细地考虑,要怎么养活自己。
李涵做过第二次肝肿瘤切除手术后,恢复良好,黄伶俐赶了过来照顾她,说待20天后,李纯会来替她。顾铭夕稍微空了一些,他每天去街上转一下,买一份s市的晚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单位在招工。
顾铭夕想过自己能做什么,他会画画,会用电脑,本来他的英语也是很不错的,但是这一年多下来,他几乎没碰过英语,这时候已经生疏了不少。
顾铭夕给几家中意的单位打了电话,有几家知道了他是高中文凭,婉拒了,有几家约他去面试,他提前说了自己的身体情况,立刻就被对方拒绝了。
就连一家招话务员的公司,都不需要他去面试,顾铭夕说“我虽然没有手,但是接打电话是没有问题的,我用脚做事很熟练了,生活可以自理,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结果,人家直接把电话挂了。
以前念书的时候,顾铭夕就被很多学校拒绝过,民办初中、重高、大学,甚至是一开始要念求知小学时,学校都不愿意收他。
当时,7岁的顾铭夕在校长办公室里席地而坐,周围
围了6、7个老师。李涵把一个铅笔盒、一本本子放在他面前的地上,顾铭夕用稚嫩的小脚笨拙地打开了铅笔盒,脚趾夹出了一支铅笔放到一边,他左脚按着本子,右脚一页一页地翻动页面,抬头说“老师,我能用脚翻书的。”
然后,他又用右脚夹起铅笔,左脚脚趾帮着调整了一下位置,低下头就在本子上写起了字。
“老师,我会用脚写字,我能写很多很多字了,这是我的名字。”他写下“顾铭夕”三个字,字写得挺工整,就是个头比较大,他骄傲地对校长说,“我还会擦橡皮,用尺子画线,老师,你们让我念书吧,我会好好学习的。”
校长问“那你会自己吃饭吗”
顾铭夕连连点头“会的会的,我自己吃得可好了。”
“那你能自己上厕所吗”
顾铭夕脸红了“我脱不了裤子。”但是很快,他似乎想到了办法,大声说,“老师,我可以不喝水的,不喝水就可以不尿尿了”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庞倩和庞水生等在走廊上,他们是一起来面试的。6岁的庞倩看到顾铭夕就欢天喜
地地蹦到了他身边,她拉拉他的空袖子,问“顾铭夕,老师同意你来念书了吗”
顾铭夕有些得意地回答“当然同意了”
顾铭夕去了人才市场,他发现,自己在每一个招工单位前面驻足时,如果他在看展板上的公司介绍,面试者的视线就会往他身上扫。但是当他看完了展板,想要向面试者咨询问题时,他们又立刻把视线移开了,好像一点儿也没注意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顾铭夕试着向一家单位的面试者要应聘表填写,那人犹豫了一下后,递了一张空白表格过来,顾铭夕脱了人字拖,抬起右脚想去接,那人一下子就把手收回去了,他有些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你填了也是浪费时间,我们不招残疾人。”
走出人才市场,有一座工字型的人行天桥,这里位于s市市中心,天桥上路面很宽阔,人流量非常大。顾铭夕背着双肩包默默地走过天桥,发现天桥上有许多小贩,还有一些卖艺者,拉二胡的老人,是个盲人,弹吉他卖唱的男人,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还有一个卖草编小动物的小贩,坐着看不出异样,但是他身边有一副腋拐。
顾铭夕在边上足足站了2个小时,回去以后,他心里
渐渐冒出了一个想法。
一个匪夷所思,却令他想要尝试的想法。
后来的三天,他每天都去那天桥上蹲点,他细心地观察着那些小贩的生意状况,还有行人往卖艺者的钱罐里投钱的情况,他心里的想法变得越发具体。又过了五天,他对李涵和黄伶俐说,他找到工作了,想去试试看。
第二天,天桥上多了一个年轻的男孩,他剃着短短的头发,身形消瘦,肤色偏黑,他穿着干净的衬衫和休闲裤,脚上夹着人字拖,席地而坐。他的双肩下是两截空荡荡的袖管,脚边有一个大背包,那里面装着他带来的东西。
顾铭夕坐在那个卖草编小动物的男人旁边,他垂着眼眸,若无其事地用脚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取出来铺在地上,a3水彩纸、颜料、调色盘、装着水的可乐瓶、画笔,还有四、五张样稿。
边上的男人一边用草叶编着小兔子,一边问他“高压电打的呀”
“嗯。”顾铭夕点点头。
“几年了”
“15年。”
“你会画画”
“嗯。”
“以前在哪儿混的呀”
“”顾铭夕随口说,“以前在z城。”
“那肯定是这里好啊,s市是省会嘛,这儿人多,好心,大方,给钱爽快。”
顾铭夕沉吟了一下,扭头说“我是卖画,不是要饭。”
“拉倒吧,大家都是残疾人,别死要面子了,面子能当饭吃吗”那男人哈哈大笑,“你都这样子了,就往这儿一坐,随便画坨屎人家就愿意给钱,一天赚个200块绝对不成问题,碰到有大款,直接掏你一张红的。”
顾铭夕下巴绷得紧紧的,眼神凛冽,他严肃地重申“我是卖画,不是要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