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从冷千山会说话起,他叫第一声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奶奶”。
高兴时叫的是奶奶, 哭闹时叫的也是奶奶, 直到他长大成人, 叫得最多的还是奶奶。
每当他喊起“奶奶”,尽管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丁瑞兰也会中气十足地“嗯”一声, 以示她无时不在。
生命终了,这一声“嗯”,成了她唯一的遗言。
从此,再无人应答。
有些伤是不能治愈的。
丁瑞兰说是他的奶奶, 其实更像是他和丛蕾的母亲。她喝茶带着他们, 出门吃饭带着他们,逛街也带着他们,他和丛蕾是没有父母陪伴的小孩,丁瑞兰拖一个拉一个, 一点一点, 补上了他们缺失的那块空白。
父母是孩子认识世界的窗口,而丛蕾仅有的窗口,就是丁瑞兰。
有一回丛蕾她妈和丛丰闹矛盾,夫妻俩赌气出门, 把五岁的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丛蕾夜里饿得心慌,跑上楼找丁瑞兰,丁瑞兰给她煮了一大碗面, 她吃得狼吞虎咽,抹嘴问丁瑞兰,为什么她不能当自己的亲奶奶。
丁瑞兰闻言,久久没有说话,背过身偷偷擦了眼泪。
那时的丛蕾似懂非懂,好像明白她哭的原因,可是又没有那么明白,她只是很羡慕冷千山。
丁瑞兰疼冷千山,可每当丛蕾和冷千山站在一起,她偏疼的人就换成了丛蕾,导致冷千山常常看她不顺眼。冷千山一欺负她,她就去给丁瑞兰告状,幸灾乐祸地看他被丁瑞兰打,唯独此时,丛蕾才没有那么羡慕他,因为她也是被人偏爱着的。
这种情形持续到她开始懂事,知道自己与丁瑞兰没有血缘关系,便再不好意思说了。可丁瑞兰对她一如既往,冷千山有的,她也一定有。
陪丁瑞兰做完第二次修复手术,丛蕾回云市的路上,在书包夹层里翻到一个厚厚的红包,丁瑞兰常念叨,女孩子没钱容易吃亏,约莫是数额太大,怕丛蕾不要,于是趁她睡着了,悄悄塞进了她的书包。
丁瑞兰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担心她没有钱。
丛蕾不知道这就是她们的告别,她以为过不了多久,她们又会相见。而丁瑞兰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她人生中的某一天。
那一日丛蕾做了些什么,她忘了,也许在某一刻,她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但她没有在意,她爱的人溘然长逝,她和过去一样,只当这是再平淡不过的一天。
“后来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丛蕾问。
“我怕了。”
说出一个谎言,要用更多的谎言弥补,冷千山日夜难安,他明明可以带她回来,告别的机会近在咫尺,却因他的缘故,与她失之交臂,若丛蕾知道,一定不会原谅他。
何况他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讲了一句错误的告白。
他可以接受丛蕾不爱他,但他承担不起丛蕾的恨,他失去的太多,若是再失去她,光是想想,冷千山就已溃不成军。若他不是处在一个内忧外困的境地,他兴许会背负起丛蕾的悲伤,做出另一个选择,可那时的他自顾不暇。
他不能倒下。
“我不该骗你,更不该替你做决定。”回头再看,冷千山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太年轻,把医生的话奉为圣旨,孰料生死半点不由人。丁瑞兰顽强求生,她说自己命硬,他便相信她真的命硬,即便她已是强弩之末,也怀着她会活下去的侥幸。
“你说得对,我这个人总是自以为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为你好,如果不是我你本该”
冷千山说得断断续续,丛蕾却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如果不是他,她本该再送丁瑞兰一程,是他剥夺了她的权利。
她恨他,他罪有应得。
冷千山背对着丛蕾,雪光与月光落在他的肩上,让他像一座荒芜的孤岛。他套着光阴沉重的枷锁,在等待她的审判。
“我和奶奶,其实已经告别过了。”丛蕾缓声道。
冷千山怔住。
“她做修复手术的前一晚,我们说了很多话。”
丛蕾依偎在丁瑞兰怀里,医院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她听见丁瑞兰说,要好好活着,心要向往着未来,一切都会过去。
她说,她舍不得死,还想活到丛蕾穿婚纱的时候,看着她漂漂亮亮地嫁人。
她说,光阴苦短,趁着身旁的人还在,有些话要记得讲。不要等到机会没了,留下满心的遗憾。
丁瑞兰的声音萦绕在耳际,丛蕾哽咽道“我没能做到。”
丛蕾偶尔会想,是否丁瑞兰冥冥中似有所感,才会如交代后事一般,警醒着她的未来。
“没人能保证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凡是活着,就有不得已。”在与他分别的日子里,丛蕾早已醒悟,“我不该怪你。”
冷千山定定地望着她“你真这么想”
丛蕾点头。
逝者已逝,她已经错过了奶奶,不想再错过冷千山。
她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冷千山,事实上她对他的怨恨不过是一团雾,轮不到风吹就散了。丁瑞兰曾说自己活够了,每一次手术都是一场新的折磨,她愿意躺上冰冷的手术台,不过是为了多陪他们走一段路,不让他们早受离别之苦,死亡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解脱。
解脱不了的是他们自己。
“奶奶希望我们能过得好。”
丛蕾的吻像一片羽毛,落在冷千山的额头上,以此为光点,照亮了他身体的各个角落。他拥着她,她的光芒如此温暖,吞没了他的阴郁,洗净了他的噩梦,宽恕了他的执迷不悟。
冷千山终于卸下千斤重担,他的四肢百骸变得很轻,埋在丛蕾的怀里,近乎病态地呼吸着有她的空气。他在她面前总是很强势,鲜少露出孱弱的一面,丛蕾用一种哄孩子的姿势,拍打着他的后背。
奶奶走后,他们就是彼此的父母,彼此的孩童。
冷千山独自操持丧事,为丁瑞兰办了一个秘密的葬礼。由于冷世辉没法出席,为免惹人心疑,丁瑞兰一生光明磊落,葬礼却需避人耳目。冷千山亲手将她推入焚化炉,大悲无声,他捧着丁瑞兰的骨灰盒,仿佛身在无间地狱。
太阳照常升起。
活着的人依然要活下去,等待他的是堆积如山的工作。冷千山不再瞻前顾后,他触底反弹,反守为攻,将全副身心都投入报复之中,两名参与“逼宫”的高管先后被他送进监狱,老东西们起初看不起他这个二世祖,见他是一条惹不起的疯狗,下作手段开始一窝蜂往他身上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冷千山遭了几次暗算,唯恐会拖累丛蕾,单方面切断了和她的联系。
丛蕾有裴奕,本就不需要他,他的告白只会徒增她的烦恼,正好他也没办法面对丛蕾,不来往,对于他和丛蕾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她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软肋。他自断肋骨,无坚不摧,不去听不去看任何与丛蕾有关的东西,免得那股一直支撑着他的力量就此泄气。
那一句“我爱你”,他是抱了视死如归的心态说的。
他彻底放手了。
冷千山不知道丛蕾来找过他,更不知道他们都处于人生中最灰暗的低谷。有好几次他忍不住输入她的号码,又逼自己放下,他不停地劝自己,没有他,丛蕾会很快乐。
这般孤军奋战一年多,在冷千山下定决心一条路走到黑时,冷世辉醒了。
病床前,父子俩默然相望,恍若隔世,冷千山身形僵硬,迟迟没有动作,直到冷世辉颤颤巍巍地朝他伸出手。
“冷千山,好儿子。”他说。
长大后的冷千山第一次和父亲拥抱,他泪如泉涌。
冷世辉醒后没有立即现身,为了将澜万内部大清洗,他仍然坐镇后方,指挥冷千山在人前行事。冷世辉谋术老辣,运筹帷幄,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冷千山对他的段位心悦诚服,等到冷世辉重出江湖的那天,他终于放放心心地病倒了。
长期的过度劳累,致使他的肝脏长了一个囊肿,需要进行手术,冷世辉收到了数封死亡恐吓信,出于安全考虑,他没让冷千山待在国内,把他送去了英国治疗,冷千山动完手术后着实休养了好一阵子,提出要回国,被冷世辉驳回,又把他送进了se读商科。
这是冷世辉最初给冷千山规划的路,奈何以前的他从没想过接手冷世辉的生意,不愿意离丛蕾太远,更没想过出国。然而经过这一劫,冷千山深知自己只有变得更加强大,灾难来临时,才不会任人宰割,终归是改了主意,认可了他的安排。
他留在伦敦读预科,生活一步步稳定下来,有时冷千山会在泰晤士河边独自坐上几个钟头,异国的面孔行色匆匆,游船荡起波纹,华灯初上,远处的伦敦塔桥巍然伫立,圣保罗大教堂的钟声响起,小雨淅淅沥沥地洒在这座古老的城市。
他麻木的、冷硬的心脏,忽然有了一丝丝痛。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不会再有铁汁给我投雷了,看到熟悉的面孔,出于愧疚,还是想说几句。
我这个人呢大家知道,比较叛逆,俺娘是个急性子,特别喜欢催着我做事,我就故意拖,导致拖成习惯,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做。
从小我就爱迟到,我们班的班费,有我许多的功劳,班主任能想到的惩罚都罚了,我依然要迟到,不仅迟到,我还开辟了许多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学校的途径,于是班主任后来就懒得管我了。
工作了以后,我还是爱迟到爱踩点,经常被领导说,后来领导说烦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懒得管我了。
不逼我做的事,我就不做,内卷永远卷不到我头上,日常拖沓,重要时刻却还算靠谱,加上能力还行,所以小亏不断,大亏倒没吃过。
虽然我周围的人对我的性格都已麻木,但我对自己还是颇有追求,经常给自己打气,要努力你一定可以做到
握拳立誓fg冉冉升起
你们应该能感受到我这种向上的欲望和向下的惯性之间的挣扎,人性的对抗是多么令顽痛苦啊流泪。
事到如今,俺深知自己是一坨滚刀肉,可大家依然不抛弃不放弃,即便被责骂,也令俺有种诡异的感动。尽管这章填充了很多细节,没有写到俺想写的内容,但下一章俺一定能写到,加油
我昨天已经争取到两点半睡了,今天定的目标是一点半睡觉,下一章的草稿是早就做好了的,只是后面要写的提前到这两章写了,所以明天搞起来我会容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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