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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社日的风采
    第二天一大早,工地就开工了,民夫们都早已归心似箭,恨不得赶紧服完役家去。哟嘿哟嘿的号子声,把贾宝玉和贾环吵醒,两人拖着发酸发软的身体迷迷糊糊从马车上爬下来,看到光着膀子拉纤绳的民夫们,才反应过来现在不在府里。

    早在兄弟俩来之前,贾政就向民夫们打听好附近景点,知晓今日是最近镇子的社日,早前和郎中打好招呼,等孩子们洗漱完毕用过早膳,就领着孩子们去逛社日。

    经过来时颠簸的土路,转入平坦些的乡道时,孩子们都满血复活的掀起车帘,望向外面,春日的暖风送来植物的清香,左右两侧都是豆麦田地,起伏的山峦、笔直的桦树在窗外不断掠过,远处的村庄渐渐近了。

    这里的小村庄好像时光凝结般,晾晒的棉麻衣物、门口放着的簸箕扁担、斑驳的黄泥土墙和茅草屋顶,这些东西仿佛几千年来就在这里,静静的等待着一波又一波人到来离去,只有零星结着小青果的桃树发散出不同寻常的生命力。

    “爹,侯大哥说这里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大家都生活得这么辛苦吗”马车穿过寂静的村庄,贾环看着看着突兀的问道。

    贾政不是那种给孩子营造世界一切美好的家长,他更愿意孩子们早些直面现实,这会摸摸贾环仰起的小脑袋,“生活从来都不容易,咱们家是因为他们才有今天,更要好好珍惜,以后你们长大,就得靠自己了。”

    越过小村庄,陆陆续续开始看到背着农获徒步往镇上走的村民们,稍大点的小孩拉着更小的小孩,打打闹闹的,不同于大人们脸上疲惫麻木的表情,脸上洋溢着满满的欢乐,不时偏离乡道闯入路边的野草中,又在大人的训斥声中欢快的跑出来。

    贾政不知道他们走到镇上要多久,但看着这些小孩,路程仿佛都愉快起来,连看遍京中有名戏班的贾宝玉和贾环都不禁对社日满怀期待。

    到达镇上时,已是巳时末,下了马车的贾宝玉和贾环因为太白,吸引了众人目光,不过很快社戏开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没有人有功夫打量这格格不入的一家子。

    台上演就的剧目是西游记,连贾政这个不耐烦听戏的人,都听得出这戏班水平很一般,剧服也很敷衍,披块土色衣服就能演老虎、顶个木制角就是蛟,不过台下观众却很给面子,不时捧场叫好,等扮演美猴王的武生上台时,更是声如雷鸣,看得出这武生是这个戏班的明星,很受追捧。

    武生先是和穿红布衣裳的人演了几场,接着又和个头上插着蛇头的人打斗起来,不知怎么的,就翻起跟斗,观众顿时兴奋起来,翻一个,叫好声一片,声声不息,等停下时,气氛已经如烈火烹油,连贾环都激动的满脸通红。

    贾政比起台上的表演,更关注其他,黄泥垒就的戏台,上无片瓦,下面是自带的板凳小木椅的观众,看得出社日是当地盛事,整个镇估计都空了,人挤人,有挤不进来爬树上看的,近处屋顶上的、被父母架头上的。武生的翻跟斗是今日高潮,就听得耳边都是啧啧赞叹声。

    因为挨得近,都不用特意竖起耳朵,贾政父子三人就听到旁边留着寿桃头的小童正跟初次来的小伙伴们显摆,“这武生今天懒了,才翻了一会,上年有次翻了好久,当时钱员外在台下还给了他二两赏银呢。”语气里有羡慕有得意,仿佛拿赏银的是他般。

    二两

    哇小伙伴们登时掰着手指算起来,算来算去算不明白。

    “这个武生这么厉害的吗”被来信抱着看的贾环悄悄戳了戳身旁的贾宝玉。低声问道,听大家如此推崇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二两银子他一个月就攒下来了,总觉得那里不对。

    “上次府里请的戏班,那个小武生据说会各种跟斗,能连番八十来个,刚刚这个武生只翻了三十四个。”贾宝玉凑近去低声回道,难得的为自家傻弟弟忧愁,不会看了这戏以后以为戏班都是这水平吧。

    社日剧班是不停的,演到午时三刻,换了个老旦出来,咿咿呀呀的唱着,声音很含糊,还带点口音,唱啊唱啊,慢慢踱步到舞台中间坐下,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搬来了张老爷椅。

    大家就知道这是休息时间了,台下观众便渐渐散去,只剩十来个闲汉,翘着二郎腿,边磕瓜子边指指点点。

    贾政带着意犹未尽的俩兄弟去了镇上酒楼,说是酒楼,其实就一层,不过三开间大,摆了十张八张桌子,没什么大菜,只能勉强混个饱腹。但在社日,酒楼生意是最兴旺的,来信早早来占了个位,这会贾政刚带着孩子坐下,便有小二来问可否拼个桌,见是个面目和善的老者带个小孙孙,老者有种历经世事后的从容风范,便点头同意了。

    “叨扰了,叨扰了,”老者很和气的致歉,小孙孙也有样学样,口齿不清的拱手嘟囔,煞是可爱。

    “老人家客气了,出门在外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贾政瞧着老者不像普通农户,说得官话里头有点吴侬软语的调调,于是斟了杯茶推过去,问道,“老人家在江南呆过”

    “阁下好眼力,老朽是落叶归根,以前在钱塘住了大半辈子。”老者爽快应道。

    “哦,某年轻时也去过钱塘,”原身以前也是诗酒放诞型人物,老国公又远在边疆,没少借着拜访名师的名头到处晃荡。

    “还记着那时正逢中秋,钱塘家家户户都出来观潮,连商户都闭门不开,较今日还热闹几分。江潮也很是壮观,潮水从天边涌过来,如万马奔腾般,手执红旗的弄潮儿立在潮头,伴着雄浑悲壮的鼓声上下翻腾,潮过旗不湿,如万军丛中探囊取物者,其技真是登峰造极,至今回想起来,仍觉震撼,仿佛耳边还有隆隆巨响。”

    老者很是高兴能在这遇着知道钱塘的人,自从回来后,已经很少和人聊起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阁下说得极是,钱塘人观潮由来已久,前后三天,观者过万,往年老朽也会携家人去看潮,自然的鬼斧神工非人力可比拟的,漫漫黄沙走白虹就是了。”

    孩子们都没看过钱塘江潮,听两人形容,万分好奇,贾宝玉看向贾政,“爹爹,什么时候去的”

    贾政摸摸他的头,“比你大两三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偷偷留了封信给老祖宗,牵了马就出门了,钱塘江潮乃天下大观,以后你和环儿都去看看。”

    贾宝玉是第一次听到自家老爷年轻时候的经历,从他记事起,老爷就是这副端方古板的样子,虽然现在和气很多,但那印象实在根深地崮,现在才恍然到原来老爷也年轻过啊,瞬间觉得亲近不少。

    “对,老朽年轻时也走过不少地方,如钱塘江潮者再没见过,看多了就会发现世事没有难的,小少年得去看看,你看老爷都答应了,京中可看不到这些景致。”老者笑眯眯的说道,对贾宝玉眨了眨眼睛。

    “老人家是怎么猜到我们从京城来的”被点到来历,贾宝玉有些惊喜,将小二端上来的小菜分别推到环儿和老爷孙面前,自来熟的凑上去问道。

    “听口音听出来的,而且老朽没猜错,阁下是工部来修河的。”老人家有意卖弄。

    “老人家果然见多识广。”

    老人家摆摆手,“那是因为这里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一家来人百家知,那河堤已经堵塞二十来年了,水流越来越小,影响下游百姓耕种,这次通了就好。”

    “堵塞二十来年怎么不早点修啊”贾宝玉觉着不可思议,这可是事关农事,当地官府怎么还会拖延。

    贾政他们坐的是酒楼靠河一侧,位置绝佳,两侧各有根木柱子,抬眼就能将整个酒楼纳入眼帘,而其他人却很容易就忽略这位置,不枉费来信早早来占位。周围的客官此时都在讨论着社日,老人家抬眸看了周围一眼,摇摇头道,“这事说来话长,归根结底是缺钱。”

    “缺钱这怎么会缺钱呢朝廷定会拨款啊。”

    贾宝玉在府里见多了各色人等,不是不知道有时办事的困难,就府里找厨房要个菜,里面都有不少道道,但他毕竟没真刀真枪干过,只看书里都说耕稼是国之大事,就觉得上面定不敢敷衍,必会速速拨钱修堤。

    “朝廷国库空虚,今上即位后,厉行节约,才逐渐丰盈起来。”贾政点到即止。

    “听闻圣人有德,所用丝绢吃食分例外,再无添补,日常不过几菜一汤,常穿棉麻素衣,宫中亦以节俭为务。”老人家似乎对当今很是推崇,补充道。

    几菜一汤、棉麻素衣,贾宝玉突然想起什么般,嘴唇蠕动着看了贾政一眼,见自己爹毫无反应,又看看老大人,把话咽了回去。

    “另外朝廷再有钱,也无法支撑全国工程修建,还需要预留兵事、赈济等不时之需,所以工部惯例,修河建堤之类的,朝廷拨款部分,地方也需分担部分。”贾政假装没看见贾宝玉神色,解释道。

    老人家点头,“朝廷拨款需层层申请,纳入考核之列,当地官员都会非常谨慎,即便批了手续亦繁琐,上下打点,到手不过六七层,容易有贪腐之嫌。地方自筹部分,需河堤沿岸三县共同筹资,共出徭役,堵塞在下游,上游县域农事不受影响,不愿参与,然而堵塞除下游清淤外,上游亦需修坝维护,非下游一县之事。”

    “老人家,这事二十几年当地历经几任主官啊”贾政问道,他信奉事在人为,很多事情就看愿不愿意去做,就比如请款修堤这事,虽然麻烦,但做好了也是政绩。

    “前后共四任,这事我也专门去查看县志,找人问过。”说到这,老人家和贾政相视一笑,都知道这背后的意思。

    “还请老人家详细讲讲,也给我们开开眼。”贾宝玉这会正挠心挠肺想知道后续,见老人家停下,很有眼色的端起茶壶给老人家满上。

    “开眼说不上,某也只是知道些毫末。我们从二十多年前讲起,第一任县官乃西南人士,历任山西、河南、河北,为人老道,自得知河堤淤积,他便走访各乡里及上游县域,摸清淤积河段、周围涉及田地亩数及人丁户数、当地收成变化、上游植被情况等等,估出大致费用三万两白银,上书请款的同时与乡里长通气,向当地乡宦豪强募捐,款项虽不全部到位,但足以支撑维护修补,当地百姓得知无不欢呼祝颂,然天不作美,款项还未下来已调任他地。”

    “第二任县官乃新科进士,江南人士,其妻甄氏,上面拨款文书已下,阁下知道文书虽下,拿得款项还需费些功夫,该县官初至任上就在河堤边立了碑,上书已拨款不日到款将动土,到三年任满,上迁广东监察御史,款项仍未到位。”

    “第三任县官颇有文名,得知河段问题,召集乡里表示愿捐百金,乡宦富商闻知,亦各自出了钱,随后有了篇保河益民的大文章,辞藻华丽,文采斐然,据闻礼部尚书看了,大加赞誉,公子有空可拜读一二,定有所得,三年任满,迁任江浙学监。”

    “第四任县官亦是进士出身,河北人士,据闻家境贫寒,其妻叔父曾任国子监祭酒,县官锐意进取,初至任上遍访乡里,见河段堵塞日益严重,所请款项已不足维护,申请款项的同时,便设法多方筹资。其人好诗词书法,为人疏朗仗义,擅结交,与周边县域士绅时常唱酬宴饮,不到两年,已募集所需资金,上游县域亦表态同意共同治河,百姓敬服,这不我就有缘与阁下见面了。”

    老人家说话还是留了余地的,有些事点到辄止,如最后一任县官与士绅关系密切,应该与其妻家族背后活动有些关系,当然有些个能力,不然其妻也不会下嫁,反正世间事,从来都不是因为所以的简单线性关系。

    这么想来,还得感谢穿成了贾政,要穿成真正的五品小官,就完蛋了。贾政默默叹口气,果然大脑会欺骗自己,到这无电无网的地方,现在都能从对比中找出幸福感来了。

    贾环听不懂,早和老人家小孙孙凑到一起去了,贾宝玉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修个河背后还有那么多故事,而这还只是表面罢了。

    “吃菜、吃菜”贾政将自己点的菜并过去,招呼老人家不要客气。

    吃完贾政带着孩子们逛了社日街市,小地方没有什么新鲜玩意,胜在质朴有趣,比如给贾环买的竹编蛐蛐随身小笼,里面竟然还有迷你水槽,贾宝玉则买了两个万花筒,里面的图案是各种植物,还去了当地庙宇烧了柱香。

    回到马车上,贾环很快就累到睡着了,贾宝玉帮他将东西收好,看着闭眼休息的贾政,还是把横亘脑海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爹,今上节俭,咱家是不是太奢靡了些”

    贾政还以为贾宝玉已经忘了这摊事呢,睁开眼见便宜儿子满脸担忧,莫名有种欣慰的感觉,孩子大了,都会关心家里了,于是详细介绍道,“是奢靡了些,除了这个之外,还入不敷出。咱家一年支出约两万多两白银,收入在一万五千两白银左右,每年都得动用祖宗攒下的家底,就快耗没了。”

    贾宝玉本来只是有些担忧,听完自家爹不管不顾的坦白家底,已经不只是担忧了,是加倍再加倍的担忧,偏生他爹还不体谅,接着问道,“如果以后宝玉掌家,会怎么处理啊”

    三万两白银都可以修河了,贾宝玉以前不是不知道自家花费大,没想到一年都快赶上修河了。想想武生被打赏二两白银都可以记一整年,以往他随手给婆子几百大钱,看戏几十两打赏也是有的,心疼。

    “裁减些人手”贾宝玉想到现在院子里的人手和以前十来个丫鬟婆子,好像不需要那么多。

    “然后呢”贾政循循善诱。

    “买办房买的东西不好,不如改成发钱,别买了,菜例也少些”

    无论贾宝玉的提议多幼稚,贾政都笑眯眯点头称好,对明显有误的地方才指出来讨论着改正。贾环睡了一路,贾宝玉就兴致勃勃的谈了一路,连奔波一天的疲惫都不能浇灭他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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