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久未回来,必然得先拜见贾母,假装没看见沿路丫鬟婆子们看稀奇的眼光,父子三人径直进了贾母院子。
府里早收到消息,也用不着等通报,丫鬟早在廊下候着,见人来了便撩起门帘。
进去,撩开下摆齐齐跪拜请安。
“孙儿不孝,未能承欢膝下,还劳祖宗挂念。”说罢,哐哐叩三下。
“快快起来,为圣人做事,怎能称不孝呢。”贾母和鸳鸯把贾政扶起来,后头丫鬟们也把两兄弟拉了起来。
刚进来就跪拜,贾母还没细细打量,这一看多少有些心疼,一手拉着贾政,一手拉着贾宝玉,边看边念叨着,“黑了、瘦了,”眼神带到贾环身上,声音磕绊了下,脸仿佛抽搐了般,又恢复平静。
贾政之前就觉着贾母多少有点颜控,最喜欢的宝玉、黛玉,都长得格外出挑,再来是探春,也好看,身边的丫鬟们不用说的,颜色好,人还精灵,连傻大姐都只是傻而已,被贾母带的都会簪花摸胭脂了。
贾政扶着老太太坐下,让贾宝玉陪坐一旁,自己拉了贾环坐在另一侧。
老太太先问贾政,“差事办的怎么样部里怎么说”
“差事办的差不多了,留了个同僚收尾,因工期未超,又筹谋得当,花费比原估的少些,应是能得个优。这次回来老大人放了五天假,不过部里最近派了大半人手出去,所以我打算休息两天就回去看看,看有什么能帮上手的。”
老太太闻言很高兴的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眼角皱纹折起,连连道好,说国公爷以前也是这样,从不计较干多干少,有空就多干些,让贾政不用念叨家里,只管按自己想的去做,又让宝玉和环儿多向父亲学习,以后也要尽忠职守。随即关心了几句贾政身体,道毕竟年纪也上来些,还是得注意着,不能仗着现在身体还行,就不管不顾的,贾政一一应下来。
老太太见无什么大碍就放下心来,转头把注意力放回贾宝玉身上,出去一个多月的儿子比不上八九天没见的孙子,拉着宝玉的手又是关心吃喝,又是关心心情,贾政瞅瞅身边的贾环,可怜见的,这个连句关心话都是捎带的。
“老太太,旅途风尘仆仆,我和环儿先去换身衣服,再来陪老太太吃饭。”
“好好好,”老太太高高兴兴的满口应道,让两人不用急着过来,休息会,晚上把大家喊上,热热闹闹的庆祝下,转头又让宝玉别回去了,这里还留着他的旧衣服。
贾政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好庆祝的,还是笑着应好,来了大半年,他已经习惯贾府有事没事办个宴的习惯,起码这次没大摆三天,只是简单的家宴。
贾母毕竟年纪大了,得知三人今天回来,午睡都没睡,强打精神等着,这会问过,兴头过了就乏了,自去安歇,贾宝玉进了后头换衣服。
碧纱橱还保留着他在时的样子,换完衣服出来,他就见姐妹们都在外间等着,笑呵呵道,“你们是来迎我吗,谢谢各位姐姐妹妹了,我给你们每人都带了礼物,只是来请安不好拿上,晚些时候让人给你们送过去,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别嫌弃的好。”
又对林妹妹去了扬州后,留着照看的丫鬟叮嘱道,“我看自我搬走后,这里空着,待林妹妹回来,看着也用起来,做个书房也好,当个杂物间也罢,只别闲置了。”
姐妹们本来见他这次回来大不一样,多了些外头男子的气度,一时不免有些疏离,这一开口,就知道还是原来那个人,忙笑道,“行了,你也别又瞎操心了,过来给我们讲讲这次出去都看了什么新鲜玩意。”
“那可太多了,”贾宝玉刚换好衣服,还有些没整理妥帖,挥挥手示意袭人不用帮忙,在外几天他已经习惯自己打理自己,这会边理衣袖边来回踱步,“按时间叙述未免俗套,且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的好。”
“有了,就由大及小吧,跟作画似的,先介绍下当地的历史由来,再说说这几天见闻,最后讲讲有意思的人。”
探春捂嘴笑道,“瞧瞧,就去了几天,就知道人家历史了这不就是海龙王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嘛。”
贾宝玉听了也不恼,笑呵呵的,“这次我还真知道,呆了几天,我把当地县志看了,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大开眼界,什么神神鬼鬼的事都往里面记,有些你别说,瞧着奇异却又蛛丝马迹的合得上,可见有些事是定好的。你且给我斟杯茶来,让我好好给你叨一叨。”
探春给他倒了杯茶,迎春惜春他们拉着推着他坐下,众姐妹并丫鬟们都围上来,给足排面等他开讲。贾宝玉便把这县的情况和神话历史都细细道来,待说到酒楼遇着老爷子点评几任县官时,几姐妹均点头,说“这老爷子见识不凡,定不是凡人”,又有人道“这些县官都远称不上坏人,只是顾着自个利益罢了。”
“最可恨就是这种,”探春不同意,恨恨道。
给众姐妹分析,“坏人还可打可杀,这种你重也不是轻也不是,重了人说这是有缘故的,人人都这样,你不体谅便是你得饶人处不饶人,你倒成坏人了。轻了,你就成一丘之貉了,这比那起子干点事的贪官酷吏还可恶些。”
府里偷奸耍滑的管事婆子,就如这些县官,有时有些气连她都得生受着,更不用说迎春这个不吭声的和惜春这个年幼的。人也不做什么坏事,就你需要时,人必有事,要么身上不爽利,要么家里不得闲,要盏茶,一两刻钟后才给送来,要把伞,雨都停了,才清清爽爽的出现。这些官员手握一地大权,比管事婆子厉害多了,又饱读诗书,懂得孔孟之道,岂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带累多少人家,事不为就是另一种为了,能不可恶吗。
众人都多少受过这种委屈,听探春这么一说,顿觉有些理,推及自身,都义愤填膺道,“对,定要让他们吃些苦头,不能就这么轻饶了。”连刚开口说体谅的,这会都瞬间倒戈,不吱声了。
“瞧把我们探春妹妹急的,赶明儿做个小人,你扎一扎,免得气坏了。”薛宝钗没有顺着加入谴责队伍,摸着探春的头笑道。又道,“你们都是千金之躯,没受过委屈,遇着丁点便觉得比天还大了,眼里容不下点污浊,岂不知道世情如此,这还算好的。只是事没急上眉梢,所以不管不顾罢了,起码没添堵,也没把事推人身上,这就很过得去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低头思量。
“宝姐姐也是千金之躯,说得这话我不认同,什么是父母官,子书里都说了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这些当官的不干事,不如归家种田。”探春冷笑道。
薛宝钗笑着摸摸她的脸,“你且张开嘴我看看,这伶牙俐齿是哪学的,都可以赶上颦儿了。”
探春被摸得痒痒的,憋不住,笑着啐了他一口,叹道,“我又何尝不知,这不过是个美好的念想罢了,父母官是要人孝敬的,哪轮得到孝敬你我。”
这事讨论不出什么来,其他人催着贾宝玉赶紧继续说,待聊到贾环与小伙伴时,探春抿唇不语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多少是有些欣慰的,自家弟弟这趟出去,长进了些,姨娘也算有靠了,她想着这几天得空出些功夫来,做点什么给弟弟送去,便一心谋划起来。
听得收税,大家都没什么概念,这里聚集着的都是小姐丫鬟,别说种田,连栽花都是少的,一亩地多大、产出多少都是不知的。
倒有后排站着的三等丫鬟念叨着, “原来要十税一啊,旧年跟老祖宗去城外馒头庵,途中见着一家农户养了五个儿子,也不知是怎么养活的。”
这丫鬟是被卖进来的,她家是京城本地人家,只有兄妹三人,已经算艰难了,她小时陪妈妈回过娘家,听得舅舅们讨论过收成,不敢想只靠几亩地的出息怎么过活。
“你管他怎么养活的,顶多掺些水煮稀点罢了,实在不成,山里野地里刨点吃的总能顶过去,再不济就卖几个,对了,就卖进府里,说不准以后还和你有缘呢。”旁边的丫鬟取笑道。
这里的丫鬟大多是家生子,十来岁的年纪,说是下人,贾府里规矩宽松,很多都是当半个小姐养大的,不说饿肚子,平日里肥些老些的都不爱吃,专挑好的,也不觉着被卖为奴为婢是多难为情的事,此时都轻松的说着。
宝玉摇摇头,“所以他们都是可敬可爱之人。”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了,晴雯两条细细的柳叶眉一蹙,拿凤仙花染了的红指甲直戳贾宝玉,扭头对袭人说,“这话就是说咱们都不可敬不可爱,是那起子嫌贫爱富之人,咱们啊,趁早回去,将房里值钱些的东西都包好,不然哪天撵了咱们,什么都没捞着,白白担了这虚名。”
“我岂是这个意思,我怎么样想的,你们都知的,”宝玉拿住她的手指解释道,语气里有种你竟不知我的失落。
虽然他对女子的滤镜褪去了些,但还是觉着府里大部分丫鬟都是好的。有这个念头,也不过是看到凭借双手撑起一个家的普通男人,有了些感触罢了,独自一人时不是不羞愧,觉着自己真真是膏粱纨绔之辈,没做点什么事,却仰仗祖辈荫庇,啖肉吸髓。
毕竟在贾母院里,开玩笑可以,闹大就不美了。众人忙说知道知道,晴雯亦不再多言语,怕惹急了这冤家,到时又摔玉又口不择言的,知道的知是玩闹,一时不着意说岔了,还以为她多事,仗着宠爱拿捏主子,传来传去就变味了。
晚上果然热热闹闹的,东府并贾赦贾琏他们在外面坐一桌,屏风隔着,里面薛姨妈、刑夫人并几姐妹等女眷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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